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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蒸馏烧酒,进而提纯出”酒精“后,长安君又给他们安排了一份新工作,那就是将市面上采购来的“消石”提纯。
这东西徐平再熟悉不过了,消石便是后世的硝石,此物春秋之时就已被发现,炼丹术兴起以后,燕齐方士很重视,不断摸索它的性质,说它是“感海卤之气所生,乃天地至神之物,……能使七十二石化而为水,柔润五金,制炼八石,虽大丹亦不舍此”。
在炼丹里,除了通常的“火法”外,还有一套“水法”,就是以硝石为原料。
徐平顿时兴奋不已,以为长安君终于要让他们干点方术士的本职工作了。
谁料,长安君依然对服食矿物毒药没兴趣,反倒给方术士师徒演示了一件在他们看来很神奇的事……
长安君让他们取了一个大盘来,在盘内盛上水,又将一装了半罐水的铜罐置于盘水内,不断地在盘中加入硝石,硝石遇水则化,室内顿时有了一丝凉意,结果半个时辰后,罐内的水结成了硬邦邦的冰……
“这是……冰?”
徐平和卢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对长安君惊为天人,要知道这可是五月仲夏啊,大夏天把水变成冰块,简直是神乎其技!最厉害的方术士也办不到啊。
长安君却摇了摇头,一语捅破了这反应的神秘面纱。
“还记得我对汝等说过的冰点么?若周围的气温低于零度,水成冰。而这消石溶于水时,恰恰会吸收大量热量,使水温降低,外面盘上的寒冷传到铜罐,低于零度,罐里的水自然就凝为冰,跟冬天结冰的原理一样,不足为奇。”
方术士师徒面面相觑,说来惭愧,虽然以往他们也拥有过少量硝石用来炼丹,可数量太小,更不可能一个劲往水里加,看其变化。
外面盘里的冰水有毒,吃了肯定上吐下泻,铜罐里却是可以食用的。当时长安君带头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卢生也学着他取了一小块冰放入口中,顿时一股凉丝丝的惬意从舌尖到喉咙再到肺腑,驱走了炎炎夏日,让他浑身毛孔都舒服不已。
然后,这孩子竟擦着眼泪哭了起来:“夫子,想不到,我也能过上仲夏饮冰的日子。”
徐平满脸惭愧,的确,在这个时代,夏日饮冰,那是大富大贵之家才能享受的啊。
《诗经》有言,“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意思是说夏历十二月凿取冰块,正月将冰块藏入冰窖,供夏季使用。冰窖类似地窖,,用石材建造在地下,但由于存量小,成本高,一般都是天子诸侯才有得起,还专门设置了一个负责此事的职位,叫“冰人”,掌斩冰,淇凌。
等到夏季,冰人便定期从冰窖中取冰,作为恩赐分发给卿大夫,明月知道,有一篇叫《夏小正》的历书,专门讲了“颁冰”这件事,颁冰时还有献羊羔祭祀的仪俗,可见此事之重要。
于是贵族们喜滋滋地捧着冰回家,再用冰块冰镇食物酒水,与妻子儿女一起享受,坐在高台楼阙上看着炎炎热日下庶民满头大汗,好不惬意……
所以后世普通小学生五毛钱就能享受到的冰棍,放在古时,已是王孙贵胄的特权了……
也难怪卢生尝冰后,竟激动得哭了起来。
质子府内也有冰窖,不过却没存货,女绮心疼长安君炎热难耐,提醒他可以向王室索要。但谒者后胜却说,由于今年临淄格外酷热,进入五月份后,连王室冰窖里的冰都陆续融化了,整个临淄,根本找不到一块冰,齐王和太子都热得不行,所以他也爱莫能助。
女绮有些无奈,谁料长安君却笑了笑说没事,接着便在丹房内带着方术士,自己制起冰来,之后几天里,女绮惊喜地吃到了加了蜂蜜的“刨冰”。
硝石溶入水后可以用降温结晶法或蒸发结晶发再提出来重复使用,所以明月不单要满足自己的需求,还打算拿出去作为夏日的厚礼送人了……
“王宫内齐王太后太子共要送三份,后胜处要送一份,安平君府要送一份,稷下学宫那边,荀、邹、公孙龙三位先生也要各送一份……”
前世身为公务员,明月深深清楚一个道理,交际不是靠自然熟,也不是靠一两次的一见如故,而是靠不断积累的人情往来,几次之后,不熟也熟了。
但如此一来,不但方术士累的够呛,连硝石也不太够了。
“此物真是太稀少了。”眼见产出的冰远远小于需求,明月不由感慨。
除了少数天然的硝石矿外,这东西就只能在阴干的墙角,厕所,猪圈的泥巴里刮取“地霜”,再过滤提纯。
他不由对一直觉得他用硝石制冰是不务正业的徐平说道:“制冰只是附带,这硝石真正的大用途,来日我再教与汝等,先生知道这世上何处硝石最多么?”
徐平回了他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我只知道,天下方术士手里的硝石,大多是从秦国购来的,据说秦汉中郡有一个大硝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秦国,汉中郡……”明月翻了翻白眼:“秦国禁绝外来商贾,想从秦国内将此物大量运出来,比登天还难,看来十年二十年内,是没戏了。唉,若是和解池产盐一样,这世上能有一个大湖,里面源源不断地产出硝石就好了……”
徐平却奇怪地看看他:“长安君不知么?”
明月一愣:“什么?”
“赵国太原郡原名大卤,有湖泊无数,昭余祁至今烟波滔滔,但一些小湖却已干涸,有的湖床产盐,其中夹杂硝石,虽不如汉中之多,却也不少……”
第100章 田单()
马车缓缓停下,安平君田单扶剑下车,看着一对儿女在门边相迎,刻板的面孔上立刻有了神采。
他一手拉起一个,与他们一同走入府内,瞧着那些他夫人在世时布置下的花草园圃,眼前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顿时感到一丝在外出征时感受不到的温馨,已经半白的须下露出了一丝笑:
“王事靡盬(gǔ),不遑启处,我终于回来了。”
虽然这次出兵助赵只是做个样子,甚至都没跟陶丘秦军打上一场像样的仗,但从募兵到解散,也花了两个月时间。因为齐王这边的命令实在是自相矛盾,今日让他在平陆按兵不动,明天则命令稍稍前进,后日又要求原地驻扎,勿要与秦人冲突。
这种命令的多变映射出齐王心里的纠结,在秦赵之间摇摆不定,并不会因为战事告一段落而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田单回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单骑入宫交付虎符,兵权仿佛是烫手的山芋,一刻时间他都不想多拿。在宫里,齐王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说没几句话就得停下喘息,他心中对田单的猜疑依旧,但面上却对他格外亲切,还征求他的意见,想知道他对联秦联赵怎么看?
“臣仅是将,将只管奉大王之命行事,不敢参与政事……”田单也小心翼翼地三缄其口,告辞而归。
只有回到家里,他才能卸下名为将相的古板面孔,换上久违的微笑,询问小儿子田虎这些时日来兵韬武艺进展。
谁料田虎的话三句里有两句不离长安君,田单这才知道,那赵国质子就住在自家隔壁,这两个月里,二家关系进展神速,田虎隔三差五就邀约长安君去城外赛马。除了田猎外,这是齐国贵族最喜欢的一项运动,当年孙膑就是靠帮助田忌赛马而崭露头角的……
”世间好马,无非是秦、赵、燕三处,尤其赵国代马,更是天下无双,长安君赠了我不少……“
除此之外,田虎还经常与长安君麾下那位马服君之子较量武艺、兵法,两个年轻人的父辈没将恩怨公开化,他们自己却先卯上了。
田单得知他与马服君之子较量,不由大笑:“我和马服君虽然对对方的用兵之法都不心服,但也佩服其为人胆识,惺惺相惜,汝等小辈勿要以为这是仇怨。”
田虎挠了挠头,他年纪尚小,有些无法理解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
就在这时,他姐姐田葭带着侍女,端着杯盏含笑上来,里面盛着她亲手酿的酢浆。
这酢浆是一种常见的饮料,用麦芽加水发酵而成,有酸味也有香气,三伏天里用来作为清凉饮料再适合不过。
田葭乖巧地举案奉上酢浆:“请父亲饮用。”
田单看着二八年华的女儿,心中十分欣慰,她越来越像自己的亡妻,不论是容貌还是贤惠持家方面。
“也不知日后哪家竖子有福,能得吾女为妻……”
如此想着,举起酢浆一尝,田单不由咦的一声发出了惊叹,因为它们竟是以冰块镇过的,入口一阵冰凉舒爽……
“宫内都已无冰块,我家的冰窖低浅,冰却还没化?”
“这并非冰窖之兵,而是今早父亲在宫中时,隔壁长安君送来的!”
田虎当即说出了这冰块的来历,说道:“长安君也往宫内送了一些,父亲恐怕是没碰上。”
田单不由啧啧称奇,他当年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市掾吏,市场上也偶尔有人在寒冬腊月里窖藏冰块,等到夏天拿出来卖的,随随便便都能卖出天价,长安君不知是从哪弄来的?
“多半是他府内方术士和工匠制的。”
田虎才十多岁,得了朋友送的好东西便在那里炫耀,他掰着指头,说长安君还送了自家一些烧酒,送了阿姊一些黑板、粉笔……
田葭连忙俏眼一抬,瞪了弟弟一眼,可惜他已说漏嘴了。
田单听出了异样,眉头皱起,问女儿道:“你如何与长安君相识?“
田葭连忙否认道:”仅在学宫见过一面,长安君只以为我是男子,不知我乃父亲之女。“
田单明白了,不由一叹:”你又易服去稷下了……“
不过他也没办法,学宫是他亡妻在世时就经常带女儿去的,指着外墙的《天问》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用上面的章句教她识字,如今妻子已逝去,那地方就成了女儿不多的念想。
等夜色降临,儿女告退后,田单步入了府内最人烟稀少的地方,存放亡者灵位的灵堂……
亲自为妻子灵位前的长明灯续上油,拨了拨让它更加明亮后,田单就如同以往每次出征归来后一样,静静地坐在榻上,盯着灵位发呆。
看得久了,一代名将老眼昏花,仿佛能恍惚看到淡淡的光芒里,一位衣着简朴,却掩盖不住其芳华容颜的女子走到自己的面前。
田单记得他与她的初见,是在人心惶惶的即墨孤城。
那时候,齐闵王已死,齐国七十余城已失于乐毅,唯独即墨与莒未降,还被燕军分割开来,不能通信。
即墨都的守将降的降死的死,那时候也没有公子将相站出来主持大局了,唯独田单作为齐王远方宗室,因为逃离临淄时,机智地让宗族众人砍断长长的车毂,在上面加了铁笼,避免半道被其他车辆勾住停滞,全族人平安逃到即墨。即墨人觉得他能保全族平安,肯定有些本事,就推举他做了领袖。
田单当年只是个小小的市掾令,虽然有些急智,也读过几篇兵书,但也没法以一己之力担负重任啊,外面有十万大军,即墨的齐人都以为自己完蛋了。
就在田单一筹莫展之际,她来了,还一本正经地问自己:”将军可有守即墨之策?“
田单如实回答她:”无有,只能看天意。“
女子又问:”既然没有,将军为何不降?“
田单当时苦笑:“单虽不才,也是齐人,不愿意苟且而生。即墨能多守一日,齐国的社稷就能多延续一日。”
她睁大了眼睛:“齐国的社稷重要,那即墨里的普通百姓性命就不重要么?”
“城内粮食还够吃一两年,等到最后实在守不住时,我愿意以性命换取全城百姓生还。”
她沉默良久后,对田单拱手而拜:“将军有这种心愿,小女佩服,愿助将军守城!”
“你,一女子?即墨虽危,却还没到需要老人女人上城头的程度。”
这话让那女子气鼓鼓的不服气走了,田单浑然没把这件事当真,谁料她离开了半个月后,竟然真的回来了,还带着一些衣衫褴褛,褐服椎髻的同伴,手持匠人的斧斤墨斗来到了即墨。
接下来燕军声势浩大的进攻,竟就真的被这群人用打造出来的奇怪的器械给打退了……
田单大奇,再度询问那女子她们的真实身份,女子也同样在城头布防,她一擦脸上的血污,露出的笑容,是田单一生都忘不掉的。
“吾等是墨家军,我是墨缨……”
那简直是黄泉深渊里,绽放的一朵白色小花,让他在即墨咬牙坚持了数年。
墨缨和那些来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