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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吧?”
他还算知趣,田葭松了口气,心里不舍,嘴上则想要反唇相讥一番,但话来未说出口,却猛地面色大变!
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她父亲、弟弟在靶场试射弩箭时,扣动悬刀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铮!”声波入耳,弩箭本身也不远了。
人群中,仍有刺客存在,而且乘着明月在车旁与田葭话别之际的空档,射出了弩箭,直往明月背后而来!
“公子小心!”田葭只来得及出言提醒,伸出了手,却来不及拉开明月,下一刻,利器入体,血光突兀地绽放而起!
但明月却毫发无损,只是惊异地回首。
一个人影已经抢着挡在他面前!
是赵括!
赵括胸口正正地挨了这一箭,随即仰倒在地!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128章 我欠你一命()
赵括仰面倒下,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闪过走马灯一般的回忆……
四个月前,就在赵括准备备马离开紫山,护送长安君去齐国前,他父亲赵奢叫住了他,面容严肃。
“括儿,你须得记住,此番你帅短兵卫士护送长安君去临淄,是公事、国事,可不是少年人游玩嬉闹!”
赵括有些不以为然,母亲刚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谁料父亲这边也不放过他,便随口道:“孩儿自然知晓……”
赵奢却看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你并不知晓,赵莽,褪去你的甲衣,给君子看看。”
赵莽是马服君亲卫,十多年来,每逢作战,都是他追随赵奢身边,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却对赵奢服服帖帖,便单膝跪下,解下外面的甲衣和里裳。
展现在赵括面前的,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一道道伤疤,如同扭曲的蚯蚓,遍布全身,让人触目惊心!
“括儿,看到了么?这便是为父的短兵亲卫。”
赵奢指着赵莽的伤疤对他道:“兵者,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也,战场上飞矢乱窜,为将者虽身处后阵,但也难免会被波及。秦国的律法有规定,五百主,短兵五十人;二五百主,短兵百人;国封尉,短兵千人;大将,短兵四千人。若将吏战死,短兵卫士便要受刑罚。故而作为短兵之卫,须拼死保卫将吏安全。秦国如此,我赵国亦然,短兵的职责,便是保护将吏。你的职责,也是保护长安君周全,若有不测,宁可你挨箭,也不能让长安君受伤!你记住,这些伤疤,便是短兵之卫的爵章!”
那日的对话,深深印刻在赵括脑海里,让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职责。
所以当箭矢瞄准长安君射去时,他顾不上格挡,便只能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地挡在长安君身前!
剧痛袭来,在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周围满是惊呼!
赵括不由想道:“我挡下那一箭了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受伤眩晕后失去的感觉正慢慢地回到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胸口处的疼痛,虽然还是没法睁开眼睛,但他感觉得到,自己正被人从移动的马车上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地上。身下靠着的也许是案几,也许是床榻,然后便是一阵略显慌乱的询问声,有人在试他呼吸,有人在翻他眼皮……
“还有气!”有人惊喜地欢呼,赵括依稀能辨认出来,这是鲁句践的声音,这厮有一个大嗓门,震得赵括耳朵疼。
又一人道:“伤口似是不深,剪开他衣物,拔出箭矢,我随身带着疮药!”
这是舒祺,舒祺从小练剑,来到齐国后也日夜不息,刀剑无眼,难免受伤,所以一直带着疮药,赵括感觉自己的衣物被剪开了,不过却有人制止道:“别急,等医者来,切勿因失血过多害了括子!”
这则是长安君的声音,看似镇定,实则也有几分焦急。
赵括的意识时有时无,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人大喊:“医者来了,医者来了!”伴随沉重的脚步,还有挣扎抗议声,还是鲁句践,竟是他嫌医者来的慢,跑到外面将其扛来的!
“按住他的手脚!”这则是医者在命令,赵括只感觉自己四肢都被人压住……
“等等!”又是长安君,他对那医者说道:“先用酒精处理。”
“酒精?”医者似乎对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不太满意,但没有说什么,由着长安君来。
“先喝一口!”
赵括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烧酒味,接着火辣辣的液体灌入他的喉咙,味道直冲脑门,让他更晕了。而后,滚烫的酒精一点点浇到他的伤口处,如同焰苗舔噬血管,又像是千万条蠕虫在啄咬皮肉!
刻骨铭心的疼,难以言表的痒!赵括哇哇大叫起来!
然后,有滚烫的刀削在他的伤口里划来划去,每一下都像是割在他的灵魂里,这是在查探箭矢的倒钩,赵括试图挣扎,但四肢都被人按着,随后他听到那医者说道:“我要拔箭了!”
有只手摸上了箭杆,握紧后轻轻尝试,赵括闭着眼睛嘶嚎,但嘴里立刻被塞了一根木棍……
接下来,那只手猛地用力,箭矢从赵括两条肋骨间被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四溅。即便有酒精处理,依然剧痛无比,赵括睁开眼死命挣扎起来,四个大汉都差点压不住他!他的咬劲是如此的大,竟将嘴里的木棍咬断,发出了巨大的惨叫!
这一下,他是彻底醒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怕疼感到羞愧,仿佛整个临淄都能听到这声惨呼。
赵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挺直的身体也躺会到床榻上,头顶是狭小的屋舍,身旁是面无表情的中年医者,还有一脸关切的舒祺,都被他的血溅了一身,此刻在为他处理伤口。
他面前,则是长拜及地的长安君:“括子,我欠你一条命!”
“长安君无恙否?”赵括艰难地问道。
“我无恙!”长安君颔首。
“这便好,这便好……”
父亲,我总算没有失职……赵括似是放下心来,露出了笑,虚弱地垂头睡去,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印象是,鲁句践的大嗓门又在他耳边大笑:“马服子方才叫得像个女人,我都不敢相信为公子挡剑的是你!”
……
“医者,他没事罢?”
眼看赵括再度失去意识,明月有些焦虑地询问医生,这医者叫陈无咎,是质子府的医生,今天明月“正巧”给他放假,又恰巧让人载着他在这附近游玩,本来是为自己准备的,不料却在赵括这派上了大用场。
“好叫公子知晓,已无性命之忧。”陈无咎说完看了看明月的伤:“倒是公子伤口又流血了。”
明月肩膀的伤不重,只是破皮而已,接下来继续用滚烫的酒精处理一次,便不用担心感染。这些酒精,还是这几个月来他让徐平、卢生师徒不断蒸馏提纯出来的,大概达到了75%医用酒精的浓度,在战国时代,这东西对于经常死于感染的伤者而言,简直是救命良药……
一边让陈无咎帮自己包扎,一边看着抹好疮药后,躺在床榻上酣睡的赵括,明月感慨良多。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赵括所救,若是这一箭射在他身上,小命估计已去半条。
就像他刚才对赵括长拜所说的一样,明月此刻心里暗暗重复道:“马服子啊马服子,这样一来,我可是欠你一条命了。”
如果说此事之前,他将赵括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只是顺手拉一把的话,从现在起,明月却是真真正正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扭转赵括长平败亡的命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就在这时候,公仲寅,董方,邮无信,肥平等人也推门而入,凶神恶煞,满手是血。
这里是明月在庄岳之市提前置办的一处小宅邸,屋内他们在抢救赵括,院子里,黑衣们也在审讯两名还活着的刺客——那躲在人群放矢伤了赵括的刺客,已被愤怒的舒祺追上一剑刺死。
现在随着赵括已脱离危险,院子外的惨叫告一段落,黑衣们也来汇报说,刺客已经审讯完毕……
明月走出屋子,让四名黑衣私下汇报自己:“是谁人主使?”
公仲寅凑到他耳边说道:“据带头的刺客交待,他是滕更弟子!”
第129章 公羊()
当明月走进柴房,就着闪烁的蜡烛再度看到那刺客时,他已经完全没了先前头戴傩面,手持利刃时的嚣张跋扈,脚软得像一滩烂泥,被反捆的双手上血肉模糊,嘴巴里鲜血淋漓,这是公仲寅等人对他施刑的痕迹。
明月踱步到他面前,气定神闲地在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缓缓问道:“你是滕更弟子?”
刺客听到明月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了今夜要刺杀的目标,顿时瞳孔收缩,挣扎了一番,但黑衣侍卫立刻拎起皮鞭,朝他光溜溜的脊背上狠狠来了一下子,让他老实下来,刺客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承认了。
“氏甚名甚?”明月淡淡地问道。
刺客闭口不答,明月朝肥平点了点头,肥平会意,狞笑着走过去,捏住刺客手腕,两声脆响后,他再度传出了惨叫,又被掰断了两根手指……
“快说吧,你那同伙就在隔壁,已经交待了,不信你听,惨叫声都停了,此刻我正让医者为他疗伤。”其实隔壁那人没有交代,而是昏了过去,明月只是在诓骗此人。
听说同伙已将自己全盘托出,刺客首领一时失神,明月乘机诱导道:“你若是说了,我便会停止用刑,否则,你的指头将一根接一根被掰断,十指连心,钻心地疼,何苦呢?”
刺客虽然有几分胆气,但意志力却没有想象中的强,顿时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为了不再受酷刑,为了不受痛苦,便低头颤抖地说道:“公羊……迟。”
“公羊?”明月扬起了眉毛:“你与公羊家是什么关系。”
公羊派,是齐鲁儒家的一个分支,其创始人为公羊高,此人为孔子之徒子夏的弟子,专门写了一篇解读孔子《春秋》的书,称之为《春秋公羊传》。其释史十分简略,而着重阐释《春秋》所谓的“微言大义”,用问答的方式解经,在儒家内部有不小的影响。
公羊高死后,他的儿孙将《公羊春秋》当做绝学世代在家族内传承,也收一部分外姓弟子,逐渐形成了公羊派。如今已传到公羊高的玄孙公羊敢处,据明月所知,这公羊派再传一百年后,将出现一个叫董仲舒的继承者,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公羊派几乎一统学术思想界……
现如今,公羊派还是翅膀没长硬的鸟,远不如汉代昌盛,但放在齐国也不容小觑,在滕更死去,孟氏之儒式微后,公羊派就是齐国最大的儒家派别了……
不过这公羊迟似乎并不其核心人物,果然,他垂首道:“我只是小宗旁室子弟……此事,此事与宗族无关。”
“所以才没有受传公羊氏家学,而是拜了滕更为师?这么说来,你来杀我,是为师复仇?为滕更那样的人付出性命,值得么?”
明月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这似乎刺激到了刺客,惹得他再度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公子休要发笑!当年子夏子问孔子,居父母之仇,当如何?孔子回答说:‘作为儿子的,若是父母被冤杀,便要睡在草垫子上,拿盾牌当枕头,还不能去做官,日夜不忘此仇,一旦在街头遇到仇人,就要拿出随身携带的兵器立刻杀掉仇人!如此,才不枉为人子!”
“我公羊氏之祖,在为《春秋》作注时也说,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赵光,你害死吾师,大王能宽恕之,吾辈却不能,有师如父,师仇岂可不报?你我不共戴天!”说完便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落到了明月脚边。
几名黑衣侍卫大怒,便再度鞭挞公羊迟,明月也未阻止。
公羊迟才二十余岁,硬气归硬气,毕竟不是专业的刺客,在严刑面前依然会惨叫,会服软。很快,在被打落满口好牙后,将这次刺杀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原来,见滕更被明月当堂气死后,滕更的一众弟子为其不平,在齐国雍门两阙前叩首,恳求齐王严惩长安君,却被乱棍驱散。他们为滕更发丧,葬礼上产生了分歧,大部分人忍气吞声,但公羊迟却决定用手里的剑,为滕更找回在朝堂上找不到的“公道”。
于是他便纠集了数人,又用为师复仇的“大义”说服了一些血气方刚的临淄游侠儿相助,十余人秘密谋划刺长安君之事,总算在社日上逮到了机会,谁料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公羊迟软归软,最后却担下了一切罪责:“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诸师兄弟无关,与公羊氏亦无关……”
听完之后,明月的气愤差不多消散完了,面上不由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