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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引弓木着脸不说话,京师的镖局的人!事情似乎愈发复杂了,对手手下既然有京师镖局的人在保驾护航,说明对头很可能是来自京师的大佬。
莫非是某些朝中大佬?或者是无法无天的皇亲人家?但是这样暗中的阴谋,图得又是什么呢?
如果是要逼迫自己把产业投献,那么应该和当初广州站那样,先礼后兵。况且他们这些人赵引弓多少有点了解,那就是多半对自己的权势十分自信,对他这么个小小的秀才公,完全用不到这么复杂的阴谋诡计。
西华退了出去,一夜未曾合眼。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郝元的音容笑貌,似乎他还在自己眼前侃侃而谈。第二天一早醒来,身体困乏的不行,但是山庄里的事情一天也不能拉下,又支撑着身子起来做事去了。
这样过了几日,这一日,她正在义塾的工地上巡视新得教室的工程进度。她这几日一直为自己的任务心烦意乱,郝元的话几乎无时不刻不在她的心头袅绕。一面,却又是赵引弓的“维护山庄的重任”。
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起赵引弓了,因而郝元和她说得最后一段关于穷人为何受穷的话语,她没有说给赵引弓听――郝元临走的时候特意对她说了一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从这句话里,她直觉的感到郝元其实知道她是个诱饵。然而,明知自己是个诱饵,还能偏向虎山行的来到山庄里说服她,让她也多了几分感动。
两者搅合在一起,让她日夜寝食难安,原本每次见到慈惠堂收容的难民、难童衣食有着的那份自豪感也完全不见了。
西华沿着工地走了一圈,她的身份不比常人,现场的难民劳工们一个个都自动分开,带着敬畏和感激的神情看着她,这让她的心情愈发混乱。
好不容易走完,便在距离工地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坐下,喝口茶顶顶神。忽然见郝元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他依然是那天的打扮,大商铺的大伙打扮。
“西华姑娘一向安好?”
“好。”西华点点头,不知道怎么的,她现在即有点怕有有点想见这个男人。
想到他能为自己甘冒奇险,屡次来会。这是对自己有多看重?
想到这里,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热,
“这是前些日子说得到的新货,请西华姑娘过目。”郝元的笑容和伙计们的笑容一般无二,殷勤备至。
西华接过来他递上来的货样册子,打开做出翻阅的模样,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西华姑娘不愿意我来么?”
“你纵然能说出天花乱坠来,又有改变换地之能么?”西华强压心头的紧张,喝着茶问道。
“我自然是没有的。”
“那你说的大仁大义之道,让穷人翻身的道理,不过空中楼阁,水中捞月而已。又从何谈起呢?”
郝元淡淡一笑,翻开一页:“姑娘请看这里,这草鞋是极好,价钱又便宜,正合适姑娘这里用,价格上可以再谈……”
待到靠近的人远去,郝元这才接着说道:“……天下的百姓受盘剥,非止一日,要扭转乾坤,岂是一人一世可为?”郝元的笑脸和他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昔日朱太祖起于赤贫之中,最终建立大明,然而大明与大元又有何不同?百姓一样受苦。”他曼声吟哦,“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张养浩的潼关怀古,对书香门第出身的西华来说并不陌生,当年她读到过的时候也不过是感到世事沧桑而已,然而此刻再听郝元念来,感受却已完全不同,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心里一酸,眼中已经湿润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仆役过来请示事情,西华三言两语问过,或驳或准,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已处理停当。
郝元这才继续说道:
“你如今虽然锦衣玉食,在这凤凰山庄里手操大权,为赵引弓办着许多大事,看似受重用,风光无限――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能为。不要说富家千金,纵然是许多在外面奔走营生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及你的?然而你见到赵引弓依然要双膝下跪,口称奴婢……”郝元意味深长的看来她一样,“他赵引弓确实做了无数善事,活了无数性命,却要众人卖身为奴来报答他。你想想看丝厂出来的生丝每一石是多少银子,里面的女工全是山庄的奴仆,给得工银和衣食微乎其微……你说他是大仁大义,还是自私自利?”
“若是他不办厂呢,不收容奴仆呢?岂不是都活活饿死?”西华微弱的抵抗着。
“没错,他是做了善事,活了无数的人的性命,但是他不是为了仁义而行善,只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私利。好比做买卖,大家是卖,他赵引弓买。只不过他赵老爷是大户,怎么卖,卖多少钱都是他说了算而已。谁要是不肯卖,就活活饿死他。”
西华的面孔变得呆滞起来,郝元乘热打铁:“丝厂里的刘丫儿,你是知道的。”
“知道,很苦的一个孩子。家里的地给债主收去了,走投无路全家自尽,就她一个人被邻居救下来,才送到这里来得。”
“刘丫儿家里是蚕桑户,原本还过得,绝不至于被收地。全是因为被官府的一道和买令才弄得破产,走投无路全家自尽。你知道这和买令是谁得主意?!”
西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她赶紧撑住身体――这件事,她隐隐约约的听到过一些风声,说今年杭州府赈灾办得好,全亏了老爷作为赈荒局委员给知府大人出了主意,才筹到大笔的银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节 反间()
虽然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主意,但是最近老爷突然大量养蚕,还办了缫丝厂,许许多多的蚕茧和生丝源源不绝的来到山庄。以她的聪慧,猜到其中的关联并不难。
原本这只是猜测,她亦不愿意往这方面深究。此刻从郝元口中说出来,如五雷轰顶一般。自己把这几个月的各种事情串起来一想就知道郝元绝非污蔑。
她的眼中顿时泛出泪来。郝元知道火候已到,自己毋须多言,将身一躬:“在下告退。”
这一次会面,西华虽然依旧向赵引弓做了汇报,却将很多内容隐了没有说――她说不出口,也不愿意说出口。
原本敬如父兄,尊如神明的赵引弓,虽然依旧有着温和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却让她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狰狞。
这样的神情变化当然瞒不过赵引弓:“你身子不舒服?”
“不,”西华勉强笑道,“奴婢只是觉得这样好累,说句不恰当的话:里外不是人……”
“再熬一熬,敌人很快要动手了。”赵引弓正色说,“你现在不仅是为了保护山庄的安慰,更是为了保护这山庄里的老老少少的平安。”
“是,奴婢知道。”西华低头道,“奴婢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待她退了出去,赵通有些担心:“首长,西华好像有些不稳。我觉得她有些神情恍惚。”
“她还是个小孩子,对手很厉害。她有点吃不住了。”赵引弓沉吟道。“这个郝元真不是一般人。事后一定要干掉他。”
赵通忍不住问道:“首长,你说这郝元是不是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策?”
赵引弓沉吟片刻:“此事如今十分微妙。不过,他肯身犯奇险进入山庄,至少说明他对西华抱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首长,这世上还有反间一说。”赵通好歹也是在政治保卫局读过几个月书的,“这郝元若是反其道而行之,我怕西华道行太浅,被他迷惑了去。”
赵引弓沉默了许多。摇头道:“不至于罢,她不会这么没良心。”
西华是受了他绝大恩典的,她父亲的丧事是他帮忙办得,她家被族人强占去的坟地也是他运作官府拿回来的,就这二条在古代社会就是无以回报的大恩了,更别说若不是他出面干涉,西华早就沦落风尘。
要是这三条大恩都不能收买人心,那这个人一定是冷酷无情到极点――西华她还是了解的,对“恩义”二字看得很重。应该不至于如此。
看到赵引弓在犹豫,赵通又说道:“首长,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
“你说得有理。”赵引弓点头。“即日起,你再加派几个人监视她,保证24小时不断人。万一有什么异动,直接向我汇报。”
“是!”
“还有那个贾乐和其他的奸细,也要看紧了。”
“我都安排了。”
“局面一波三折,局势不明朗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其后几天,她几乎每天都在工地见到郝元,郝元每次和她见面,都谈一些道理,和她讨论。不过这样的见面并不长。每次不过十几分钟。
又过了几天,贾乐给她带来了郝元想在山庄外面见她的消息。
西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去找了赵引弓报告此事。
“你去就是了,这次,他肯定会向你摊牌,不要急着答应,看看他要什么。”
“是,奴婢明白。”
“不用说,他必然会用极大利益诱惑于你,”赵引弓表情严肃的看着她,“你是个有见识的女子,明辨的了是非。你去吧。”
西华找了个借口,在管事房备了案,便要了一顶小轿出门去了。
约定的地点,就在茂兴号的一处外柜。
西华从前门进去,自然有伙计出来接待,因为来者是女子,又来了几个仆妇招呼,将她迎进了后面接待贵客的客室。
说是“室”,实际是个精致的小院子,小小的三间正房,门窗都敞开着,十分荫凉。西华出门没有排场,也不带跟包的丫鬟,只有二名轿夫和二名山庄的护卫家丁相随。这些人都被伙计另外招待到一处。
西华坐座,仆妇送水茶水点心。瞬间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房中,望着浓荫蔽日的青石板小院。
想到一会就要见到郝元,西华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十五年似乎从未有过。到底他这次又要和自己说什么呢?
她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旁边的一扇门轻轻的打开了,郝元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儒生的青衫,带着三山冠,走路很轻,姿态潇洒。神情却比平时严肃。
西华本来已经感到惴惴不安,这时却突然又掺杂了不好意思的心情。
“我和你说的话,你想过没有?”
“想过。”西华点头,她看着他,“你说得道理很透彻,很明白。原本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的道理。可是我还有一点疑问。”
“你说罢。”
“你说得很好,可是,光有道理并不能改变现实,您说对吗?”
“不错。”郝元赞许的点头。
“我知道你是要对付赵老爷,可是你也说了,没有赵老爷,也有王老爷,刘老爷,就算是改朝换代,也不过换了一批赵老爷上来。无论兴亡都是百姓受苦受难。”
“正是如此。”
“那你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你一定听说过许多秘密帮会、教门的事情吧。这里是杭州,罗教的势力本身就很大。”
“是的,听说过。”
“按照这些秘密帮会和教门的做法,凡是反对官府反对大户的人都会秘密结社,建立组织,占山为王,四处建立分舵,成员们用暗号或手部的特殊动作互相打招呼。”郝元气闲神定,“但是我们不是――我们只是几个在黑暗中点亮蜡烛的人,千千万万的人都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他们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更看不清脚下的道路。我们看到了,我们要点着蜡烛――纵然只是星星之火,也要为后来者照亮前行的道路!”
他的声音很低,然而语调铿锵有力:“我们这一辈子里,不可能发生什么看得见的变化。我们是死者。我们的真正生命在于将来。我们将是作为一撮尘土,几根枯骨。但是这一点点的光亮照亮的几个人,会继承我们的想法,照亮更多的人。一个人接一个人,一点亮光接一点亮光――终有一天,光明会重返大地!”
他的表情即坚定又悲伤,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这将来距现在多远,谁也不知道。也许是一百年,也许还是五百年。我们除了尽可能的把火种移植到人的心中,别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起来造反,最终也不过是换了一群赵老爷而已……”
西华仿佛被催眠了一般,直瞪瞪的看着郝元。虽然他说得话里有许多她听不懂的地方,然而郝元的形象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高大过。
“怎么样,有些糊涂了罢?”
西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的确不大明白。”
郝元又解说了十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