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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晟从包裹中挑出冰冻的兔肉放在烈焰上方,“人生而无贵贱,无论对我,还是对官差,都能以平等心视之,这才是真正的圣教弟子。”
天黑后,北风呼啸的更加凌冽,汉子们轮流值守,余人围着火红的炭焰进入梦乡。
六天后,他们走进武功山。
白鹤观在山腰不起眼的角落,毛大用力敲打门上的铁环,过了好半天才有小道童出来开门。
“你们是?”小道童没想到大雪封山,观里竟然接二连三来客人。
郑晟掀开斗笠,露出半边脸,“我们是观主的旧相识,你往里通报姓周的客人来访。”
“带他们进来。”中年长髯的观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
“啊,进来吧。”小道童慌忙让开大门,“风真大啊。”
九个人依贯走进道观,让院子里显得有点拥挤。除了郑晟,猎户们个个佩刀背弓,看上去像山里的强人。
“天气寒冷,请进观喝杯热茶。”观主摆动拂尘,眼神自然落在郑晟身上。有些人即使落在一百个人中,身穿最平常的衣服,也无法遮挡住独特的气息。
“王大官人来了吗?”郑晟打了个稽首,“在下姓郑。”他在斗笠的阴影里露出半边脸,凑过头去低声说话。
“正在内院等候。”
道童引八个猎户去饮茶,郑晟跟着观主前往内院。两人走到一扇圆拱门前,观主停下脚步,“王大官人在里面,自从他住进了这个院子,不许外人进去。”他没有走进院子的打算。
郑晟迈开大步穿过圆拱门,掀开头上的斗笠。
十几步外的回廊上站着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汉子,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快步迎上来:“香主过的真是艰难,竟然穿草鞋走雪路。“
“欲要律人,先要律己。”郑晟走上回廊,跺下粘在草鞋底的雪。
王中坤由衷的赞叹:“香主才是得彭祖师真传的弟子。”
郑晟冰冷的回应:“我与祖师相处不足一月,没福分得到他的真传。”
两个人走进温暖的房间,墙脚点燃了两个火红的炉子。王中坤心中惭愧,“教众和香主在山里受苦,我却过着这般舒坦的日子,真是死罪。”
郑晟把斗笠挂在墙上,脱下草鞋盘膝在火炉前的草垫上坐下,狠命的揉搓通红的脚,“我冒着大雪,走了六天的山路来到白鹤寺,可不是听你向我请罪的。”
王中坤恭敬的站在他身后,“我斗胆把香主请出来,是因为有一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要香主亲自拿主意。”他首次诚心以下属的身份拜见郑晟,刚才见到郑晟脚踩草鞋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拱门口,他竟然有一种拜伏在地的冲动。郑香主,让他想到了彭祖师。
“说吧。”
“山里几家土围子向温汤于家购买了一批兵器。”
“嗯。”郑晟等他继续说下去,但王中坤许久没有下文。
“就这些?”郑晟仰起头。
王中坤硬着头皮问:“山里的义军缺少兵器,这个要不要取?”
“当然要,货物的数量、送货的时间、会派多少人送货,没有更详细的消息吗?”
“没有,只有香主准许,我才会专门刺探温汤于家的消息。我预计送货时间在山里冰雪融化之后。”王中坤的眼中闪过兴奋,郑晟再次没有让他失望。
“这会是个非常重要行动。”郑晟使劲的揉搓着冰冻的脚。他忽然想到于凤聪,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温汤镇的铁矿是我们长期目标,所以最好不要与于家正面开战。于家还是那位大小姐在当家吗?”
“除了她还有谁,但她爹快不行了,两个堂叔早就做好争夺家产的准备。”
“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吧!”郑晟回过头笑,“是她把我弄丢在山里,就让我给她添一点麻烦,公平合理。”他迅速抛下温情,在脑海里冷酷的筹备计划。
93。第93章 族人()
寒冷的冬天,对很多老人都是一道坎。
温汤于家的老太爷眼看迈不过去这道坎了,他已经两个月卧床不起,常常彻夜不停的咳嗽,吐出带血的痰。
踩着厚实的雪,于凤聪再次来到袁州城。张世策陪同她走向熟悉的街巷。
明净堂前的街道上清扫的干干净净,郑晟不在了,余人一个人维持这座药铺。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余人会想起郑晟,但如果郑晟真的死在山里,他会在另一种道路中走完自己的人生。
明净堂雇佣了四个勤快的小伙计。他们辰时便起床打扫房屋,随后按照余人的吩咐熬制今日的有人要来取的药汤。
一个年轻威武的将军和一个身材高挑的美貌女人走入街道,惹人注目。原本在街心追逐打闹的孩子悄然躲在一边,幼小的孩童也知道躲避官府的人。
于凤聪脸色沉重,皮靴踏上台阶,白皙的手拍上木门:“余郎中在吗?”
”谁啊?……哦,客观稍等片刻。”站在门口的小伙计不认识来人,但很识相,匆忙回到后堂通报。
余人慢腾腾的走出来,见到门前立这的一对年轻人,连忙躬身行礼:“张千户,于大小姐。”他的声音有点僵硬,仿佛还在记恨郑晟在山里被绑架。
于凤聪还礼:“余郎中,家父病重,奴家恳请你再去看看。”她很少也这般低姿态朝旁人说话。无论她有多高的心气,心胸有多豁达,当面临生老病死,终会深刻体会到那种沉重的无力。
余人呆站着想了想,没有请二人进屋喝茶。过了片刻,他再弯腰鞠躬:“恕在下无能为力。”
“余郎中还在记恨我吗?”于凤聪显得很虚弱。那个强大执拗的女人不见了,让旁观的张世策隐隐有点心疼。
“医者仁心,我是从寺院里学的医术,怎么会因为记恨不去医治病人,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余人的脸上挂着无奈。
张世策上前一步,“郎中没有见到病人,怎么能这么草率的做决定呢。”他像一头向母猴子献媚的公猴,语气咄咄逼人,带着一股官差对百姓的威压。
余人畏缩的向后退了一步,苦笑道:“我已经见过于老太爷了,我不是郑郎中那种天纵奇才,真的治不好痨病。”
“算了,不要为难余郎中。”于凤聪扯了一下张世策的袖子。她找过了五六个大夫,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再次找余人也只是为了碰碰运气,毕竟他和郑晟是为数不多把痨病的状况说的清楚,并敢开药方的郎中。
她与张世策对视,神态略显尴尬,“我亲自来袁州,不仅仅是为了请郑郎中,我爹坚持要见你。”
“是吗?”张世策惊喜,“怎么不早说。”
“可那是我爹的主意啊。”于凤聪甜如蜜的消息中放了一味苦药。
张世策怔了怔,很快把这句话甩到一边。不管怎么样,他离自己的目标很近了。于老太爷阳寿将尽,临死之前要见他,其用意不言而喻。
“你去了我家,要顺着我爹说话,就算是临终前哄他安心吧。”于凤聪神态颓唐,“但我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嫁给人做妾。张世兄,算我求你,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两个人站在明净堂的门口谈论家事。
于凤聪忧伤的把一盘冷水浇在张世策的头上,把心里刚刚窜上云端的男人无情的拍下地狱。
“如果,我答应娶你当正妻,你愿意嫁给我吗?”张世策的脸色略显狰狞。他玩这个游戏已经很多年了,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耐心。
长久以来,他认为张家为温汤于家在袁州汉军中的世交,于凤聪迟早会投入他的怀抱。虽然不是正妻,他会像对待正妻一样对待她,而且于凤聪也曾与别人有过婚约。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不会嫁给他。
“你已妻室,何必在我这样不幸的人浪费时光。”于凤聪模棱两可的回答。如果她还想嫁人,这辈子不会找到比张世策更合适的人来吧,她挤出一丝笑容,“我回去了,张世兄要是有空,这几天来温汤镇吧,就当来泡一趟温汤。”
余人呆呆的目送两人离去。看见这些熟悉的人,他更加挂念郑晟。
雪天路滑,马车通行不便,于凤聪唯有骑马返回温汤镇。这几年,随着父亲病重,弟弟年幼,她越来越多的走到台前,但非常谨慎的不露面。
一个女人在男人的世界中闯荡,难保不会被心怀邪心又有权有势的看中,给自己招惹来摆脱不了的麻烦。
四天后,十几个于家子弟护送着大小姐回到温汤镇。
寒冷的冬季,对别处是痛苦的煎熬,但是温汤镇最诱人的时刻。镇子门口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自入冬以来,常有远近闻名而来的客人,即使不全是有权势的人,但至少出自富裕之家。
于凤聪在温汤镇实际主事,但她身为女人,接待客人的事情只能交给两位叔叔。她现在也无心接待客人,回到镇子里立刻赶往父亲的住处。
于老太爷的住处屋内比春天还要温暖,但这阻止不了老人的面孔日渐枯槁。
隔着一道回廊,老人便听出女儿的脚步声,他睁开浑浊的眼睛。
皮靴声进入门槛,老人忍住胸口的痒,”你回来了?”
”回来了。”于凤聪趴在床边。
”张世兄什么时候会到?”
”明后天吧,他要向满都拉图大人告假。”
老人剧烈的咳嗽,”你知道我找他来是为了什么,你答应了。”
”为了于家,我能怎么办,但一个妾撑不起少泽的地位,还不如让我留在于家。”于凤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没有将要出嫁的喜悦,也没有嵯叹自己命运多舛。
老太爷粗重的喘息,许久没有说话。
”昨天你二叔带了一个客人来见我,姓杨。”
”他们怎么会来惊扰父亲?”于凤聪忽然怒不可遏。这是要撕开面皮了吗?
”不,”老太爷咳嗽的脸色通红,于凤聪招手命侍女端来一杯热水,”不是你想的那样,温汤的铁矿不是我一人的。”
”你是个好强的人,但你要记住,于家是一个整体,如果你们相视成仇,你就算嫁给皇帝,也是无根之木。”老头子说出一生体会出来的经验。
当年温汤镇夜黑杀人夜,两个兄弟是跟随他最紧的人。
94。第94章 不是要毁了你们()
“是什么让曾经心甘同生死的兄弟反目成仇,是什么让我最亲近的人不能和睦,”老太爷的喘息越来越重,“我就要死了,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辛苦经营一生的铁矿毁了于家,我会把这当做那些死在我手里人的诅咒。”
“但是,我的女儿,我一辈子没让我的对手如意过。你真是像我,不愿意用一副嚼子把自己套起来,可是你要知道,再神峻的马只有上了战场才能表现出与众不同。”
老太爷语焉含糊不清,伸出枯瘦的手抚摸在于凤聪柔顺的头发上,“我的女儿,可惜没人发现你的美貌,无人欣赏你的才干,可惜……,你为什么不是男儿身。”
于凤聪趴在床边,像一只温顺的猫,俨然已泪流满面。在这个虚弱的男人面前,她的脆弱显露无余。她也不愿意伪装的那么强大啊,想躺在心爱的男人怀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就像她八岁的时候,躺在眼前这个人的膝盖上翻滚着嬉笑。
“张世策是个很好的男人,至少他懂得我女儿的好。”老太爷笑了,仿佛已经了却了心愿。
除了是妾,一切都很完美。但缺陷的那一点才是最重要地位。
于凤聪早有心里准备,她能在翠竹坪开开设山货店铺,正是得益于张世策的帮忙,同时担负着额外的重任,为张世策打听山里的消息。
但就算认命,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所以才有袁州城里那番话。这才是能执掌于家的于凤聪。
温汤镇东山,热气腾腾的水雾中笼罩着三个赤条条的身影。
时隔一年,三个人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于家兄弟看见了与杨奇的从脸庞到胸口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这让他看上去更加狰狞,但杨奇的言谈举止要比去年稳重的多。人只有在挫折中才会成长,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又差点被扔下峡谷,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谁。
“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否则不会透漏这么隐秘的消息,”杨奇抓起一把水,任由微黄的温汤从指缝中流过,“我们是想与于家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否则完全可以借这次机会毁掉于家。”这次他进入温汤镇,一次也没提到虎王。
他自己也不清楚在为谁卖命。在郑军师与虎王决裂前,不用做这个艰难的选择题。
于家两兄弟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时候明显该能做主的老二说话,”多谢杨舍,不知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