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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野太郎哦了一声：“这一点我略知一二，周东家请继续说下去！”
“石野先生，周某虽然对那薛念祖恨之入骨，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酿酒上的天造之才，他的灵气和悟性，非常人所能及。”
“石野先生，中国还有一句老话叫李代桃僵——咱们不妨……”周长旭阴沉沉地笑了，走上前去，伏在石野太郎耳边耳语片刻。
石野太郎皱了皱眉：“这样也成？”
周长旭嘿嘿干笑：“石野先生，有何不可？凡我旭日酒厂所出，贴着我旭日酒厂的商标，那就是我旭日酒厂的酒！白马道人那些品酒师傅，只认酒、不认人和酒坊的招牌，石野先生放心便是，只要我们做得谨慎，此计可成。”
……
红日高悬，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山西省评酒大会的巨型横幅悬挂在现场，横幅两侧彩旗飘飘，这场盛事引来数千人围观。省督军衙门和太原市警察局派出数百名军警维持秩序，当以省督军衙门参议周继堂、省督军副官秦烈为首的五名评委并肩走进场中之时，全场掌声雷动，欢呼声声震云霄。
这一轮的品酒程序并不复杂。
入围最后一轮的五家公司或者酒坊，当众将他报送自酿的招牌酒呈上，由五位评委——实际上是由三位山西省酿酒行业中德高望重的品酒大师现场品评，投票决定胜负。这三位品酒大师中领衔的就是汾县酒坊东主们非常熟悉的白马道人，他们均认酒不认人——呈到他们身前的每一种酒都不冠名号，单以酒的品质论英雄。
除了白马道人之外，还有古北河和温晋安两位长者。古氏和温氏都是前清举人，一度在山西省巡抚衙门为幕僚，在品酒上造诣颇深。
周继堂站在场中，用扩音器朗声道：“诸位，山西省评酒大会最后一轮正式开幕，入围本轮的有——山西运昌隆酒业有限公司选送的逍遥春酒。”
周继堂话音一落，场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热烈欢呼之声。至少有数百太原城的新女性在吴培真的带领下高举小彩旗来给运昌隆参评助威加油，还打着几面醒目的广告横幅，上书：男女平权，国运昌隆。或者：支持妇女解放，畅饮逍遥春酒。
沈慕晴笑吟吟地望着柳长春：“柳先生，你看如何？我们只不过招用了10名女职员在公司做工，却赢得了全山西数十万妇女同胞的众望所归，她们口口相传，何愁抱香女儿清酒卖不出去？”
柳长春苦笑点头，无言以对。
周继堂宣布完参评各家的名单，品酒就正式揭开序幕。五名风情万种身着紧身旗袍的妖娆少女，端着五面托盘，每面托盘上摆着五小壶酒，编有序号，托盘之下贴着酒的名号和序号，暂时秘而不宣。
五名礼仪小姐列队行去，各自将手中的托盘小心翼翼放在五名评委的身前。现场数千人顿时呼吸紧张起来。
第八十九章真金不怕火炼（2）（）
场外，突然又涌来一群身穿青黑色日式学生装的男女青年，二十出头，大概有四五十人。这群人同样打着横幅，上书刺眼的“旭日酒厂、共销共荣”口号。不少日本侨民、商人和日本浪人，都混迹其中。
另一侧，范云鹏瞥向这一边，脸色阴沉。
范家管事、亦是范氏酿酒公司董事的董平压低声音道：“二少爷，这些人便是前年山西派往日本留学的留日工艺预科生，进入日本的玻璃、肥皂、瓦斯、面粉、瓷器、酿酒、造纸等诸多行业工厂实习，回国后就组成了山西保商会，打着促进工业兴商的旗号，实际上是给日本商人提供便利，变成了日本人的铁杆走狗。”
“去年，因为日本人强占青岛，也因为北平方面亲日、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华北各地掀起抵制日货日商的民间行动，也波及太原。太原的总商会和太原学联、还有吴培真的妇女讲习会也联合发动抵制日货，号召山西人停止销售和购买日货，但却不了了之……太原日商的总头目就是石野太郎，日本人在山西的日资工厂、店铺等均在石野商社的名下，由石野太郎直接或者间接控制。”
范云鹏冷笑：“抵制日货完全没有必要，只要日本人合法经营，商品物美价廉，国人使用日货又能如何？但石野太郎阴险狡诈，在山西地面上不断兴风作浪，图谋不轨。他这一次不遗余力、参加山西评酒大会的评选，恐怕就居心叵测。我担心……”
范云鹏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目光就陡然间变得一凝：场外的官道上，驶来两辆黑色的小汽车，从车上首先跳下来两名军警，随后是一名个头不高、狼目鹰隼、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而从另外一辆小汽车上则下来一位长衫马褂笑语款款颇有君子之风的高大男子，此人胸前挂着一枚官方的行政勋章，范云鹏一眼就认出这是山西行政公署的高官、省长兼省督军的副手之一，副民政长兼内政厅长顾俊宇。
由山西官面上的排第三位的顾俊宇相陪，显然这矮个男子的身份大不一般。
范云鹏眼见旭日酒厂席位中的石野太郎疾步前行，向矮个男子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日式鞠躬礼，矮个男子挥挥手，石野太郎则恭谨肃立在他的身后，再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竟然是日本人？！
董平走过去略一打探，旋即回来伏在范云鹏耳边小声道：“二少爷，这人叫桥本正雄，是日本国驻华大使馆副公使兼驻济南领事馆总领事，日商会总会长。桥本来太原，看样子是来向官方施加压力，支持旭日酒厂参选了。”
范云鹏冷笑：“且不管他，我就不信，山西评酒大会，能把酒王的桂冠授予日本人的酒厂……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场上。
周继堂向秦烈投过问询的一瞥，秦烈默然点点头，周继堂这才沉声道：“三位大师，请品评各家选送名酒。请！”
周继堂和秦烈名为评委，实际上只是官方监管的代表，并不真正参与评酒。
古北河笑了笑，抚须向白马道人颔首：“白马道兄，请！”
温晋安也拱手为礼：“道兄先请！”
在山西品酒界，白马道人堪称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对于酒品的鉴赏水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功参造化的程度，他能通过简单的一嗅、二闻、三品，就能还原酒在酿法上的一些细节改变、道明酒品的缺陷所在。因此，白马道人在业内品酒的权威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白马道人也不矫情，他向古北河和温晋安两人略一点头，旋即示意礼仪小姐将自己面前匿名的五壶酒掀开盖子，斟满了五个小酒杯。
眼尖的秦烈突然看到白马道人在盖子掀开的瞬间皱了皱眉。
白马道人端坐其上，面色肃然。春风徐来，他的一身青色道袍衣袂纷飞，白须决然。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中光亮一闪，尔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不多言。
台下候评的薛念祖分明就意识到白马道人在不经意间向自己投过电光石火的一瞥，那一瞥翩若惊鸿转瞬即逝，但却包含了深深的惊讶和问询。薛念祖吃了一惊，眉头紧锁，有些摸不着头脑。
古北河和温晋安也开始按照程序品酒。
一闻，就是闻香。酒的香气是淡是重、是浓是雅，是盛放牡丹还是空谷幽兰，作为一名成功的资深品酒大师，在这一闻中就能洞若观火。
二嗅，就是辨气。酒不但有酒香，还有酒气，只有酒香没有酒气者，就好像是人缺了精气神，徒留一具驱壳。
三品，就是品酒的内涵和质量。品酒入喉，酒香酒气融会贯通，绕体内三转，无论是口齿留香还是荡气回肠，只有那种真正打动品酒大师心扉的酒品，才能被评鉴为上品乃至极品。
古北河与温晋安两位老者互相凝望，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惊。
两人旋即一并凝望向白马道人，见白马道人不动声色将其中两壶酒取出，摆在了最前端。两人知道白马道人的评鉴结果跟自己两人毫无差异，也就各自轻叹一声，学着白马道人的动作将其中两壶酒推出。
最后的结果出来，但这样的结果却让周继堂、秦烈看得一呆，台下围观众人更是不可理解。
按照规则，三位品酒大师只能五选一。但今儿个的结果却是不约而同的五选二，这真就奇了怪了。
周继堂和秦烈起身来，走到白马道人三人近前，低低道：“三位大师，如何出了两种酒并驾齐驱？”
白马道人默然不语。
古北河深吸了一口气道：“周参议，秦副官，备选的这五种酒品，有两种无论是酒香、酒气还是酒品，都毫无悬殊，难分高下，老夫三人数十年浸淫酒道，认酒不认人，无法做到五选一，只能五选二了。”
温晋安突然道：“此事有怪异，这两种酒分明都是运昌隆酿制的逍遥春，一家酒占两家席位，如果不是运昌隆造假，就是……”
温晋安向周继堂和秦烈投过意味深长的一瞥，严苛监管程序之下，基本上运昌隆造假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出现这种情况，他们断定是官方所为。
周继堂和秦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众目睽睽之下，事关本次评酒大会的权威公正，也不能半途而废。
台下，薛念祖眉梢猛地一跳，回头望向了同样一脸震惊之色的柳长春。
第九十章真金不怕火炼（3）（）
周继堂和秦烈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当众公开并宣布结果。
礼仪小姐翻开了这两种酒的名号和序号，结果再次震动全场：其一是运昌隆酒业公司选送的逍遥春酒，这个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但其二；竟然是旭日酒厂选送的旭日东升酒。
场外议论纷纷，场内一片死寂。
周继堂脸色阴沉，秦烈更是怒火熊熊。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了一个问题，旭日酒厂选送的酒品有鬼，而根据白马道人三位品酒大师的火眼金睛来判断，日本人无比下作无耻，竟然将逍遥春酒贴上了自家标签，当成自家酒报送参评。
但却没有证据。
而且，官方工作人员是从旭日酒厂车间的窖藏中监督旭日酒厂取的酒，出了岔子，也是官方的失职。
周继堂气得嘴角都在哆嗦，却无法当众发作。
秦烈神色冷漠，低低道：“还请白马仙师现场鉴评！如实公开，不必遮遮掩掩！”
秦烈没有多说半句话，但目光凛然，浑身上下杀气腾腾。他挥挥手，所有军警都严阵以待，准备镇压乱局。
白马道人长身而起，昂昂然站在主席台上，声音清朗、底气十足、环绕全场：“诸位，贫道二十年浸淫酒道，对于山西省内各家所酿之酒，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吾等三人受督军衙门和山西行政公署委托，当众评鉴，本为选取酒魁，却同时推出了两款酒。原因何在？”
“这两款酒，毫无二致，其实都是运昌隆所出的逍遥春，但其中有一款，却贴了旭日酒厂的标牌，名为旭日东升酒。因此，贫道断定，这所谓的旭日东升酒不过是逍遥春酒的李代桃僵，至于内情和原因为何，还请官衙细查。”
白马道人的话一出口，全场就乱成了一锅粥。
运昌隆这边和支持运昌隆的现场妇女讲习会的人以及其他太原市民，都义愤填膺情绪激动异口同声指责（旭日酒厂）日本人不要脸，而支持旭日酒厂那边的保商会成员数十人及日本侨民、商人则气势汹汹，绝不认账，反过来指责本次评酒大会弄虚作假，毫无公正可言。
桥本正雄目光阴沉，闭目不语。
石野太郎挥挥手，向周长旭投过阴森的一瞥。
周长旭咬了咬牙，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大声道：“周参议，秦副官，说我旭日酒厂弄虚作假盗用逍遥春参选，可有证据？如有证据请拿出来！我家酒厂选送之酒，贴着我家酒厂的标牌，从我酒厂的车间之内现场取酒，一应过程都在官衙的监督之下，如此信口雌黄污蔑旭日酒厂，我们不服！”
秦烈怒斥道：“周长旭，三位大师火眼金睛，业内权威，岂能误判？”
周长旭冷笑起来：“一种酒百家酿，孰优孰劣还是要靠品质说话！运昌隆能酿出逍遥春，我旭日酒厂精心研制调整酒方，酿出不亚于逍遥春甚至是比逍遥春更胜一筹的极品佳酿，又有何不可？薛念祖在酒坊行业不过是后生晚辈，我宝増永三代相传、百年基业，周某人经营酒坊也已经二十多年，薛念祖能做到的事情，我周长旭为何又不能？秦副官和三位大师如此厚此薄彼、先入为主，执意要推出逍遥春，让周某不得不怀疑——本次所谓的山西评酒大会难道就是专门给运昌隆一家举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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