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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道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如果天师道的纠缠只是引来范二几句的吐槽,看到信笺上的签名时,他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竟然是孙泰的亲笔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孙泰最近几天会在钱塘开设道场,希望范二能在三天后前往拜会,他将亲自传授道兵级的弟子以道法。
范二看到信时,顿时就傻眼了。
做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范二是不相信什么道法的,问题就在于自己到底是去钱塘,还是去钱塘,还是去钱塘?
去钱塘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天师道最高领导人相招,区区道民怎敢不从?除非他决定了就此叛教,除非他马上就动身前往江州,并且将甘夫人带上。
可甘夫人说好了留下来的。
就算甘夫人不打算留下来,她作为天师道的一份子,大概也不愿意看到范二违逆孙泰的道令。
若是将甘夫人带往江州的话,范二就不能胡作非为了,从此范宁可能会多一个学生,江州则少一个教授算术和格物的老师。
范二很快就决定了下来,去钱塘!
不但要去钱塘,而且要马上动身赶往钱塘。
吴郡和钱塘的路程有三百五十里,就算没日没夜地奔波,也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如果是日行夜宿,三天刚刚够赶路的。
0080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范二从正月初八下午离开吴郡,用了整整三天时间,终于在正月十一中午赶到了钱塘城外的杜家别墅。
杜家别墅占地面积足有百亩,是上一任天师道道君杜子恭留下的产业。
孙泰以关门弟子的身份接任了道君的职位后,杜子恭的子孙却依然是教内的实权人物,他们每年元宵前后都会在钱塘开设道场。
他们也偶尔会把帖子送到孙泰手上,邀请他来为道场增色,孙泰虽是天师道的掌教,虽也反感此类邀请,却还是不敢不来。
看着杜家的别墅正门大开,范二下车后便带着阿仁要长驱直入,却被几个道徒拦了下来。
范二拿出兵字符,第一时间表明了身份,这才在一个小道士的引领下进了别墅大门。
走过照壁墙后,范二便见道场正设在院子里,场中央除了穿道袍的七八人外,更有数十观众。
或许为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慑,范二远远便见院中香火旺盛,场中却是鸦雀无声。
道场的北面,摆的是天官帝君的金色塑像。
天官帝君坐于墩子上、头戴纱帽、手持玉牌,他的样子眉清目秀,脸上三绺长须,好一副庄严法相!
这天官帝君又名赐福天官,也称紫薇大帝,也是历史上的唐尧;传说他是元始天尊吐气化成的,同时化出的还有舜和禹,分别是地官和水官。
对于这些传说,范二也只是姑妄听之,姑妄存之;他从未在意,也从不反驳。
范二只看了一眼道场中那些道士,便可确定孙泰并不在其中。
毕竟孙泰如今已年近花甲了,而场中的道士最多不过三十余岁罢了,除非孙泰真的驻颜有术才有身在其中的可能。
范二从三百多里外巴巴地赶过来,不是为了参加道场的,所以轻声对领路的小道士问道,“这位师弟,你知道道君在哪吗?你可否带我去见道君?”
小道士摇摇头头,恍然道,“原来师兄是来找道君的啊,我们还以为你是来找祭酒呢;这样吧,要不然我带你找孙祭酒吧。”
“孙祭酒?请问这位孙祭酒的名讳是?
“他是道君的亲戚,好像叫什么孙恩的,他应该能告诉你道君现在何处。”
“孙恩?果然是孙恩。”范二心中一震,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刚才听到小道士说起孙祭酒之名时,他便猜测这人大概是孙泰的侄子孙恩了,一问之下,果然。
跟着小道士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拐到了一处厢房。
敲开门时,范二便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穿着道袍芒鞋、手上拿着拂尘的道士出现在眼前;他身形高大,头顶上挽着一个高髻,额头高广,留着山羊胡子。
他的装扮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各种奇怪外貌组在他那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却让人觉得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度。
想着这位便是孙恩,范二赶忙颔首为礼,“在下范逸之,应天师的道令从吴郡赶来的,请问。。。。。。”
“你便是范师弟啊,贫道孙恩。请。”
孙恩打断了范二之语,摆手请他入内,两人礼让了一番后,一起走入了屋中。
进屋后,范二又以师弟的身份重新给孙恩见了礼,而后两人以宾主之位坐了。
孙恩亲手执壶,给范二倒了一杯茶,说道,“天师昨天还念叨你呢,但他今天一早便进京去了,你若能早来半天,也可见到他的真颜了。”
我了个草,这是溜哥们玩的节奏啊!
范二听说孙泰离开了钱塘,不由得心头火起。
可被领导溜着玩,他又能有什么脾气?又敢有什么脾气!
再仔细想想,范二很快就释怀了,自己原本就没打算见孙泰啊,如今这结果不是更符合自己的初衷吗?
孙恩看着范二脸色阴晴不定,也并不开口换他,只是默默地盯着他揣摩他的心态罢了。
范二发现孙恩轻笑着看向自己,不由尴尬起来,“小弟刚才失态了,此行无缘见到天师,小弟甚感遗憾。”
孙恩一甩手中的拂尘,仿佛是摆开了清谈的架势,却开口安慰道,“来日方长嘛,以后有的是机会。为兄听了不少京中的传说了,师弟最近在京中也是声名鹊起啊。”
范二当即谦虚起来,一来二去间,他莫名其妙就对孙恩表现出来的学识而叹服了。
孙恩作为乱民的头领,作为中国海盗的鼻祖,竟然学识渊博,还和袁崧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填词唱曲。
几杯茶喝下来,两人便又说起了朝中大事,范二说起此前和袁崧说过的拓跋珪和北伐事,口中自是悲愤。
孙恩也是如此,竟还为此作了一首慷慨激昂的诗。
范二被他所感,也有些忘形地说道,“小弟乘船从京都到吴郡,在江上也做了一首词牌,名为水调歌头,还请师兄品评品评。”
孙恩大喜过望,笑道,“快些吟来,我倒要听听这新词。”
水调歌头又名元会曲、凯歌、台城游、水调歌,这个词牌是隋朝皇帝杨广所作,盛于宋朝,放在这个时代理所当然是新词。
这个时代也有词牌的说法,孙恩和袁崧都是此道中人,范二把这词牌提早两百年发明出来,也有投其所好之意。
范二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吟咏起来,“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孙恩摇头晃脑地听着,情不自禁就代入了范二的情绪里,听完后竟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却听隔壁的偏厅中,突然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洛阳腔来,“好一句‘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写得秒!”
范二一愕,转头看时,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掀起珠帘大步走了出来;这汉子身着青衫,看着身形高瘦,脸容却是清秀雅静。
范二从他的气度上,便能感受到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度。
孙恩笑着将这汉子引荐给范二道,“这是我的妹夫,范阳人卢循,表字元龙;这是吴郡来的范逸之,字安彦。”
原来是孙恩的妹夫卢循啊,这可是孙恩的最佳搭档啊。
范二恍然大悟,随之起身与卢循互相行礼。
卢循是东汉大儒卢植之后,他不但继承了范阳卢氏优秀的基因,而且从小就聪敏绝顶,尤其擅长弈棋、草书、隶书。
佛门僧人慧远擅长品评人物,他见到小时候的卢循时,便评价道,“你的体态容貌虽有素雅的儒风,但骨子里却藏着不遵法度的志向。”
就这个时代而言,不遵礼教那叫名士,不遵法度就是逆贼了。
慧远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从卢循躲在暗处而后情不自禁地出场方式,便可看出他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了。
卢循有着优秀的基因,又加之从小勤奋刻苦,长大后所拥有的才华,足以令他在官场中有所作为了。
可惜,这只是一个假设,而不是必然的结果
而假设和结果,并不总是可逆的。
如今在官场上混得好的,弈棋和书法都是必须的修养;但这并不能说明,弈棋和书法优秀者就一定能混得好,因为有些人甚至连进入官场的机会都没有,比如卢循。
范阳卢氏属于东汉时的望族,与卢氏一样的郡望还有颖川荀氏、陈郡袁氏、弘农华阴以及陈留蔡氏。
这些郡望中出现过卢植、杨震、袁涣这样的名人,可进入东晋后却都落魄了。
这几个郡望中,大概除了袁崧目前的地位能对得起后汉时的荣光外,其他人怕是都不敢在祖先的灵位前抬头吧?
不过,范阳卢氏的衰败大概也堕落至波谷了,再过几十年,范氏就会在北朝崛起,并且一跃成为南北朝及隋唐时代最为著名的“五姓七宗”之一。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王谢等江左大族很快就因孙恩之乱而没落,但山东和关陇的大族却因北方的强大而如朝阳般冉冉升起。
范阳卢氏之所以面临如此的窘境,只是因为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罢了。
也并不是说有些大族成了豪门就让人看得起的,因为有骨气的人不食嗟来之食,而他们所仕的北朝毕竟是胡族的王国,尽管拓跋氏在史书上伪造了皇帝子孙的族谱。
范二想着卢循的出身,对卢循之所以坚定不移地跟着孙恩造反也就不难理解了。
却听孙恩笑着问卢循道,“元龙刚才夸赞最后一句做得好,我也深以为然,咱们且为这‘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饮一杯。”
“饮胜。”尽管饮的只是茶,但范二还是随声附和道。
卢循喝了一口茶,却摇摇头道,“不止‘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说得好,其他的几句,也都好。”
孙恩点了点头,笑道“哦?”
卢循放下了茶杯,又看了一眼范二道,“安彦开篇说的是‘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一个‘雪洗’便可看出气势,这是为拓跋珪坑杀后燕五万士卒而作的快语壮词啊。第二句又可看出他因为风云之故而无法亲临战场的遗憾,其中又未尝没有无奈和迫切。”
孙恩对卢循的解释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微笑着捋了捋胡子。
范二点点头,心中却无比尴尬。
自己对这首诗只是知其好,而不知好在哪,如今听卢循这么一解释,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了。
0081报账()
“‘湖海平生豪气’,这一句自抒襟怀,说自己向来有陈元龙廓清天下的豪气壮怀;‘关塞如今风景’则引自周侯说的‘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他感怀山河破碎同时,又何尝没有恢复中原的志气?所以才会做出,后面半句剪烛看刀的举动。”
看着孙恩的纵容,以及范二的随声附和,卢循便难得一见地卖弄起来。
至于下片的几个典故,说的便是周瑜、谢玄和祖逖了。
词人想起了赤壁之战和淝水之战,故而以指挥这两场大战的周瑜和谢玄自比,其中不乏自负年少,更有大展雄图情怀在内。
而说到祖逖在江中悲叹时,词人却是精神焕发,这也是卢循情不自禁赞叹且急欲与范二相见的原因。
范二剽窃了北宋张孝祥的一首词,原本只是想投孙恩所好罢了,哪想到竟引出了卢循。
看看激情澎湃的卢循,再看看蠢蠢欲动的孙恩,范二顿时就凌乱了。
艺术的最大作用是陶冶情操,能用说教使得要自杀者悬崖勒马也是好事,可要是几句话就让要自杀的开始尝试杀人,那可就是罪过了。
面对孙恩和卢循这一对因为造反,害死了几十万三吴百姓的罪魁祸首,范二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如果能在作乱前提前把他们杀了,大概会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吧?
可范二的武力值在孙恩面前怕是不堪一击,而且杀人是要偿命的,要用杀他们来阻止这场灾难,是要搭上自己小命的。
这并不可取。
除此之外,还有一途便是将他们收之为臂膀。
见到卢循时,范二的确是有这么想过,可想想还是算了吧。
卢循是孙恩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