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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弟之所以过来,就是想问一下,那件事,宁人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不用问,顾炎武也知道钱磊指的是那件事——是大王的奏折,按府中的规矩,大王的一些决定若是被府下封还后,就需要由参军府进行表决。如此,只是对大王的权力多一重制约,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言九鼎。
只不过,那个看似很普通的奏折被封还,送到清河之后,大家都没有达成一致,因为奏折的内容委实有些“大逆”。
见顾炎武沉默不语,于是钱磊便开口劝说道。
“宁人,我知道你的顾虑,其实大家都有顾虑,只是这件事,事关大王清名,大王如此,也是顺应民意。”
“民心……”
顾炎武看着钱磊反问道。
“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
钱磊尴尬的一笑。
“大王是不忍见国姓一生心血为家人所误,国姓有恩于大王,所以大王才会如此。宁人你就放心,此事大王自会有分寸的。”
顾炎武点了点头正色道。
“大王自然有分寸,只是这件事,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连郑家人自己都不顾国姓的清名,大王非欲为国姓进言,如此,非但会惹恼郑经,而且也会让世人以为大王欲行不臣。”
“不臣?”
冷笑中,钱磊反驳道。
“圣人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行以乱命,臣焉能从之?此番朝廷乱命,大王身为我大明之砥柱,自然不能容朝廷乱命如此!”
在钱磊说出这番的时候,顾炎武只是于心中一叹,他不是不知道亚圣的这番话,只是钱炳奇此时的引用,又岂只是在说着那份奏折,而是在想着更多,其实,有着像他一样想法的人,又何止一位?
说罢,钱磊再次向顾炎武做了个揖,然后说道。
“此次大王欲为天下言,我等身为臣下,即便是不能助大王一臂之力,又岂能阻止大王?”
面对钱磊的进言,顾炎武也只能是勉强一笑,可是心中却是各种滋味了。他看着钱磊,知道今天来这的或许只有一个钱磊,但实际上,他却代表着淮王府中绝大多数的官员将领。他们都有所图,皆有所想,所图所想不过只是……想到那份奏折上呈朝廷之后,会造成的局势,顾炎武即觉得无奈又感到孤寂,因为他知道,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
面对钱磊的步步紧逼,他不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与朱之瑜等人的一段对话。
那天顾炎武闲来无事的时候,前往清河书院与朱之瑜等讨论政务时,在谈及报上许多人为忠义军未能及时收复京师而倍觉可惜时,朱之瑜只是笑道。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些不过只是无知妄言罢了!”
直到现在,顾炎武都无法忘记,那日朱之瑜一边品茶,一边轻声言道。
“世人只知京师之要,却不知如今天下四分,淮、闽、楚、晋,至于朝廷,不过偏安于万年,以至于世人言称“天下只知有四藩,而不知有朝廷”……”
在听到那句“天下只知有四藩,而不知有朝廷”,顾炎武只是无奈的苦笑,四藩中兴大明是有大功于国家,可是四藩把持天下,也是人所共知。
“于四藩中,至于李楚,不过是一跳梁小丑,不足为虑,而于李晋,大王有大恩于晋藩,李晋者虽出于贼可却也是信诺伟丈夫,其断然不会行不臣,其偏于东南,实力有限。四藩之中唯我淮、郑闽可为强者!”
淮闽可为强者,对此顾炎武自然不会有丝毫怀疑,现在李子渊或许兵多、地盘大,可实际上,其财力物力极为有限,至于李定国同样也是如此,财力物力制约了他们的发展。也就是淮闽据天下税赋之要,从不曾为粮饷烦恼。
“现在淮闽两家可谓是平分秋色,实力虽稍有差距,但世人皆知,淮出于闽,所以闽郑看似仍势压我淮,可若是大王夺下京师之后,又会是什么情况?”
朱之瑜的这番,只让原本以为大王不过只是志在“不遗患后世”的顾炎武,立即想通了一切,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颠覆了。
“大王是,是担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京师为我所据,虽说天下人皆言大王功在社稷,可却不知,亦会令大王为四方所指,目前朝廷于万年,倾赖大王庇护,如若京师再为大王所克,朝廷、京师以及名望,如此,闽郑、李楚如何自处?”
“不,还有朝廷吗?”
那句话说出之后,顾炎武便是一阵苦笑。
朝廷……那个朝廷又有何用?
“挟天子以令不臣,都不臣了,还会惧怕天子吗?况且,如若天子令李楚弃兵权入中枢,李楚又岂会自投罗网?”
“如京师在我手中,我淮必定成天下众矢之的。闽郑与李楚非但可能合流,亦可以还政于朝为名,以言论攻伐于我,毕竟,大王在朝,而闽楚在野,在野者因无需负担责任,自然可全无顾忌,一如他日朝中之清流言官。”
提及清流言官时,顾炎武自然想到了大王对那些所谓的清流言官的评价“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皇明之坏,即坏于言官。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
“言官只逞口舌,手中无兵,闽楚兵强马壮,可助口舌啊。”
这么一番感叹之后,朱之瑜放下茶杯,朝北方看去,似乎是体谅到学生的为难似的长叹道。
“若大王克复京师,必须奉朝廷还朝,到时纵是行忠臣之事,于闽楚口中亦是不臣,如何可为忠臣?纵是马放南山,于闽楚之口,仍为不臣。两藩倾力诋毁之,大王又能如何?”
凝视着北方的朱之瑜随后又说道。
“他人皆言京师何等之好,京师何等之妙,朝廷在我,京师在我,天下焉能不在我,可却全不知,四藩鼎立,稍之不慎,既可能万劫不复,所谓之妙,不过只是烫手山药而已,况且……”
扭过头来盯着顾炎武,朱之瑜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
“古往今来,立不赏之功者,又有几人能得以善终?今日,天下四藩皆立不赏之功,皆有不赏之能!如此,若为众矢之的,又岂我淮之福?”
把持朝廷真的那么好吗?
“三国之时,曹操挟天子,天子令又岂曾号令孙权、刘备?反倒是刘备以“衣带诏”言曹操之不臣,联和孙权,兴兵讨曹,如此天下数十年不靖,今日若是大王夺据京师,还朝于京师,闽淮若以“衣带诏”为名,言大王不臣,经略攻伐,天下何时能靖?”
即便是直到现在,顾炎武仍然记得朱之瑜那天最后说的那句话。
“今日之天下,已非往昔之天下,四藩不靖,天下不臣,可……何人先为不臣?”
那天顾炎武与朱之瑜聊了一夜,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大王的另一面,一直以为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这个“不臣”犹豫不决,并非他不知道这是大家所喜闻乐见,但是……何人先为臣?
想到这,顾炎武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不过他很快便收拢起了思绪,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你们可曾想过,若是如此的话,那夫人怎么办?世子怎么办?”
眼见顾炎武回过神后,突然问到夫人,钱磊沉默片刻,而后说道。
“郑家是郑家事的,夫子既已经嫁入淮王府,便是淮王府之人,与此事何干?”
不过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钱磊的心里“咯噔”,他意识到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夫人可以不考虑,但是世子,却不得不去考虑,因为世子是大王唯一的子嗣!
见钱磊陷入了思索,顾炎武长叹道。
“炳奇,这件事先放下吧,暂时先放两天,毕竟,按道理,这船把消息送到海州总还需要再过几日。”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顾炎武,从桌上取过一份电报。
“现在山东全省已经收复,大王那边发来一份电报……”
第55章 不忘(第一更,求支持)()
端午刚过,天气便热了起来,那太阳像火炉一般烘烤着山东大地。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豪雨,这田间地头的一些低洼处积着不少水,在烈日的暴晒下,雨水很快就晒干了,只有积水的地方稍微湿润,在这官道上,一些光着腚的娃娃赤着双脚在泥洼里取着泥,然后在那里摔着泥巴。
正当这些孩子们在那里欢笑着的时候,突然,一阵马蹄声让娃娃们纷纷抬头朝着远处看去,远远的只看到一队骑兵正朝这边赶来。
“过大兵了……”
在娃娃们紧张的时候,那边正在田里忙活着锄草的百姓,无不是纷纷呼喊着自家的娃娃,这地里头的高粱还没起杆,不过只有过膝高,躲也躲不住,也没地方可躲。
“他大,这可怎么个好……”
百姓们紧张的听着那马蹄声,心知无路可躲的他们,眼瞧见那大兵越来越近了,最后只是匆匆跪下去,只是在心里头盼着这些大兵是个好说话的人。
马背上的骑兵,看到这跪伏于地的百姓时,倒不觉得有奇怪,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看惯了这一切,心知已经习惯了满清统治的他们,同样也习惯了见官便拜,见兵即跪,那里还有丝毫的血气,有血气的……恐怕也早都被杀了。
“吁……”
勒住马身,许大勇看着伏首于地的百姓说道。
“这里可是大庄村,”
“回,回军爷……”
伏于地上的老人结结巴巴的刚要说话的时候,许大勇瞧见他们都把斗笠摘取桂冠下,露出金钱鼠尾的模样,心下就是一阵恶心,便皱眉说道。
“站起来回话,把那辫子剃掉,难道尔等不知道现在此地已经为大明收复了吗?”
受了训斥的老人只是唯唯诺诺的不敢言声,他之所以露出辫子来,是害怕来的大兵是满洲大兵,只盼着他们看到了辫子就不会乱杀人,可谁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来的是明军。这会儿一听到军爷的训斥,无不是连连扣头道,
“军,军爷教训的是,这,这就是大庄村。”
对于他们的这副模样,他到也不觉得奇怪。
“那孙家怎么走?”
半个时辰后,孙家庄内的百姓,无不是惊恐的看着这些明军,而孙家的族长,更是唯唯诺诺的躬着腰,试图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军爷,我,我等都,都是顺民啊,顺民,您看,看,我,我穿的是大明的衣裳……”
“你们是顺民……”
面对这孙家族长的祈求,许大勇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
“只不过,是满清的顺民!”
冷冰冰的话语道出来后,许大勇看着那些从家中被驱赶到晒场上的人们,男人们的脸上尽是茫然与惶恐,而女人则都是哭哭啼啼的,孩子或是被娘抱着,可是抱着娘的腿。
他,他们想干什么?
所以有人都是惶恐不安的看着,看着这些穿着红衣裳,带着火铳的官军,他们进来之后,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村里的人从家子里都赶了出来。
“有人逃了!”
突然,那边有一个男人在往晒场上来的时候,突然朝着田里跑了过去,在他逃跑的时候,附近骑在马上的骑兵,立即追过去,没有任何警告,骑兵手中的骑刀便直接砍在那人的后背上,那人甚至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便断气了。
这血腥的一幕只让所有的人心里无不是一寒,他们似乎已经认识到凶多吉少了,难道,这些明军要杀了他们?
就在他们绝望的面对既将到来的死亡时,只听到一句话传了过来。
“奉淮王府命,汉奸孙之獬虽已身死,然其罪大恶极,纵是身死,亦要以国法严惩,据大明律,流九族……”
一声“流九族”传到耳中的时候,只让原本满心以为必死的众人,无不是猛然松下一口气,不杀他们?不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激动的哭了起来。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孙之獬……
突然,这会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为什么会被流放——全是因为他们孙家出的那个大官!
这,这人都死了,怎么还拖累了九族!
人死债不消!
置身于孙家的祖坟,许大勇盯着面前的墓碑。
“大清兵部尚书孙之獬……”
冷笑一声,然后许大勇说道。
“砸了!”
在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