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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背后没有了动静,宁彦章也终于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湿热,送上了纸笔,磨好了墨汁。然后远远地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
二人配合得颇为默契,很快,一整套“如何让宁彦章看起来不像二皇子”的特训方案,便被常婉莹谋划出笼。二人对着灯火又反复推敲了两遍,修改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地方,然后笑着放下纸笔,互相道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宁彦章就爬了起来,按照常婉莹给自己的制定的特训方略,开始“洗心革面,脱胎换骨”。观里的同门师兄们修得是清静无为,所以虽然觉得他的举止与先前有很多不同,却也没人过来问这儿问那。只是到了大伙一起练武的时候,大师兄真无子看到他在一旁跟着比划出来的动作实在过于笨拙,忍不住走上前低声指点道:“道生万物,无形无象、无始无终;处柔守雌,无为不争;是以咱们师门,讲究的是清静,修得是自然。你我虽学拳脚,却不是为了杀人放火。而是为了沟通天地阴阳,淬炼筋骨内丹。因此,你在练武之时,得时刻记得以下八个字,‘柔、静、虚、空、圆、中、正、和’,而不是。。。。。”
“谬,大谬也。以己之昏昏,使人之昭昭,岂不是推人下崖哉?”话音未落,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回过头,恰看见扶摇子如同一只苍鹰般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身体随着松涛声起起伏伏,双鬓与道袍皆被晨露打得透湿,谁也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经站了多长世间。
“见过观主!”虽然昨天常婉莹已经信誓旦旦地说过,扶摇子不会介意他跟大伙一起练武。宁彦章依旧感觉像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般,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躬身行礼。
“师尊!”真无子和众道士们也赶紧收起拳脚,以道门之礼向扶摇子问安。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就当我不存在!”扶摇子却是个随意性格,懒懒地挥了下手,命令众人继续。然后又看了一眼满脸不安的大弟子真无道士,笑着补充:“你的尘缘早尽,这辈子都注定要做个道士,当然要内外兼修,趋静逐动。他却是注定要在尘世间历尽百般劫难的命儿,你教他清静无为,不是误人子弟么?”
“师尊说得极是,弟子鲁莽了!”真无子听得额头见汗,再度躬身认错。
“这也不完全怪你。是老道儿没教你如何带凡俗徒弟,因材施教。你且去带着其他师兄弟修行,他,还是交给老道儿算了!”扶摇子又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打发大弟子真无道士离开。随即,将目光迅速转向宁彦章,低声命令,“你跟我到后山来,我教你点儿其他马上就能用的本事。唉,老道儿当年贪心不足,没事儿非要跑到汴梁去凑热闹。所以活该这么大年纪了,还为你们这些小辈们劳心劳力!”
说着话,将双膝微微一曲,竟然如同猿猴般,从脚下这棵松树上,跳到七八尺远之外的另一棵松树上。然后三纵两纵,就没了踪影。
第七章 鹿鸣 (九)()
第七章 鹿鸣 (九)
“这,这是轻身术!”宁彦章大吃一惊,两眼顿时瞪得滚圆。
在瓦岗寨中,他也曾经看到过一些当家和大头目们平素显摆所谓的什么轻功,却不过都是翻墙翻得比别人稍快一些,跳得比别人稍远两三尺罢了。像逍遥子这般直接从树梢飞来纵去的,却是平生仅见。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后山!”正瞠目结舌之际,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喝。随即,有块树皮凌空而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这下,即便傻子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和羡慕的眼神当中,宁彦章双手抱头,拔腿直奔后山。
待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逍遥子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看了看少年人充满渴望的面孔,老道士略作斟酌,正色说道:“我知道你背负着深仇大恨。但已经死去的人,却不可能再活转回来,无论你杀了多少仇敌替他们殉葬,结果都是一样。实际上他们都未必看得到,而你自己,也绝不会因为杀戮而得到任何解脱。所以,在老夫教你本事之前,你还得对着苍天给我发个誓。今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我教你的东西来杀人。更不能滥杀无辜!”
“那是自然!”宁彦章曾经亲眼看到老道士空手击退呼延琮,对此人的本事极为钦佩。立刻跪了下去,大声说道:“苍天在上,我石,我宁彦章今日在此立誓。此生绝不拿逍遥子道长所传授的本领滥杀无辜。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嗯!你起来吧,去折一根树枝来!”逍遥子对少年人的干脆表现非常满意,手捋胡须轻轻点头。
宁彦章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坦诚地扬起脸,看着逍遥子,继续补充道:“有一件事情,还请容弟子禀明。弟子真的不认为自己就是石延宝,所以,所以弟子现在,还只能算个外人。不能算做……”
“嗯?哈哈哈……”逍遥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仰起头,放声狂笑。直到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才不屑地摆了摆手,大声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莫非老道我还真能掐诀做法,将你的魂儿拘走,换了石延宝回来不成?也罢,既然你如此在意这些,老道儿今天就成全与你。你再给我磕三个头,我收你做老九便是!”
“啊!”这下,轮到宁彦章发愣了,半晌,才终于理解了老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红着眼睛俯首于地,“呯、呯、呯”,毫无保留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起来,起来!”逍遥子伸出枯瘦的大手,将他轻轻动地上拉起。皱纹密布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悲愤。“当初老老道儿收那石延宝为徒,乃是看中了他宅心仁厚,孝悌恭谦。谁料他全家突遭大难,老道儿这个假冒的神仙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一点儿办法都拿不出来。本以为师徒之缘分,这辈子已经尽了。却没想到,不久之后就又遇到了你。”
一番话,说得跟世间普通丧子老汉没什么两样,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与凄凉。宁彦章虽然自认不是石延宝,听在耳朵里,心内也觉得酸涩无比,两只眼睛当中,不知不觉间就涌满了泪水。
“所以咱们师徒,也算有缘!呼——”老道士逍遥子忽然又张开嘴巴,冲着山间长长地吐出一道白雾。“老夫今天就收了你,做第九弟子。他第八,你第九。还没来得及传授给他的本事,你也可以学。以前没想过传授给他的本事,也专门传给你一套!”
说罢,一个纵身跳开数尺,手脚挥舞,打出一套拳法。招式套路,与真无子等人在道观内每天早晨所炼别无二致,但举手投足间,却多了几倍的飘逸绝尘之气。到后来,衣袂随着身体在半空中翩翩飞舞,仿佛立刻就要升仙而去。
宁彦章看得心旷神怡,却始终只能学到一点儿皮毛。学着老道士的样子比划了几下,略显壮硕的身体非但没有半点仙家气象,反而差点一跤跌倒,直接滚下山后的陡坡儿。
“小心!”老道士逍遥子反应极为机敏,看到情况不对,立刻收了拳脚,挥臂一拂。长长的道袍袖子如同巨蟒般缠了过来,将他卷得向后接连退了十几步,终于稳住了身体,幸免于难。
“你没走心!”不待他拱手道谢,逍遥子皱起了眉头,低声呵斥,“莫非你不想学老道儿的功夫么?还是你依旧不愿忍受那份辛苦?”
“师尊,请恕弟子资质鲁钝!弟子真心想学,只是,只是仓促之间,看都没看明白!”宁彦章大急,赶紧躬下身体解释。
一个多月来被人像野鸭子一般赶来杀去,却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他怎么可能不想学一身精妙的武艺?把武艺炼到如杨重贵,呼延琮一样高明,即便日后不能用来报仇雪耻,至少,逃命的时候,也可以让自己不再成为别人的负累,不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关心着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无辜枉死。
可师父逍遥子刚才那套拳脚,打出来好看归好看,中间却不带丝毫杀气。他宁彦章虽然不识货,却好歹也跟着瓦岗寨的头领们学过一些杀人的本事,能感觉出两种路数本质上的差别。
“是了,老夫刚才还说别人不懂得因材施教。刚才光顾着高兴,却把这个茬给忘了!”逍遥子老道是何等的高明,见宁彦章请罪时的动作明显带着几分生硬,立刻就猜到了其中缘由。笑了笑,摇着头道:“既然你不识货,也就罢了!这套道门功夫,的确是用来锻炼筋骨,梳理内息的。老夫等会儿传你一套拳谱,你以后自己照着笔画便是。咱们现在,且换另外一套本事!”
说罢,也不征求宁彦章的意见。身体又是轻轻一纵,跳到一棵松树旁,随手折了根树枝,捋掉针叶和毛刺,轻轻一抖,直奔少年人的喉咙。
“啊——!”宁彦章被吓得一哆嗦,赶紧侧身闪避。谁料那树枝却像活了一般,随着老道的脚步中途转弯。“噗!”地一下,在他刚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喉结上点出了一道青绿色的痕迹。然后飘然收回,立在老道儿的手中颤颤巍巍。
“此乃杀人之术!”老道儿宁彦章收起姿势,对着满脸震惊的少年人沉声指点。“与先前那套长生拳相比,实属下乘。但以你现在的眼光和境遇,学它却恰恰合适。须知道门虽然讲究的是清静无争,可我扶摇子的徒儿,也不是谁想杀就能杀的!即便是劫数天定,却也必须让那些杀人者付出足够的代价!”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令闻听者无法不觉得寒气透体。
宁彦章被对方话语中的凛然杀机逼得后退了半步,红着眼睛施礼:“弟子明白。弟子不拿师门功夫去乱杀无辜,却也不会再做那束手就戮之辈,坠了师门脸面!”
“脸面这东西,无所谓!但命却是自己的,哪怕是亲生父母,都没权力拿走,更何况是什么狗屁王侯?”老道士扶摇子摆了摆手中树枝,大声冷笑,“你记住,长生的功夫,需要日积月累,活得越长,越能感悟出其中三味。但杀人的功夫,却是离不开“筋强骨壮,稳准狠决”八个字。你这幅躯壳吃肉长大,原本就比普通人结实。再把握住动做的灵活和出招的果断很辣,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其实拿在手里都是一个样。炼到极致,哪怕是手里只剩下根树枝,削尖了一样能戳瞎对手的眼睛,直贯入脑,取了他的性命!”
“这,这么简单?”宁彦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小声嘟囔。
在山寨里,每个当家人都把自己的武艺,视为独门绝技。公然展露在外边和传授给其他人的,永远都是皮毛。关键招数,纵使生死兄弟都不准偷看偷学。而到了扶摇子口中,所有秘籍却全都成了笑话,只剩下了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扼要无比。
“当然只是说起来简单,实际炼时,还是要靠个人的悟性和资质。就像你,身子骨这么强壮,想要急于求成的话,当然是要选长枪大戟这类霸道兵刃。只要学成了三分皮毛,等闲人就难以近身。而像老道儿我这种身上总计也没几两肉的,跟你比拼力气就是自己找死。所以初学时,一定要学剑、刺、吴钩、短戈这类轻便灵巧兵器。对阵时飘忽来去,一击既走。如此,才能以己之长,击他人之短。而不是反其道勉强而为!”
唯恐少年人像先前那样又只听了个皮毛,一边说,他一边比比划划。几个纵跃往来,就又在宁彦章的胸口、小腹、额头等处,留下了若干道绿痕。每一道都是若隐若现,力气控制得无比精妙,根本没让少年人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宁彦章见此,知道老道所言绝非胡吹大气。赶紧也去折了个树枝,准备照着葫芦画瓢。谁料那老道儿逍遥子却又忽然收了势,摇着头骂道:“蠢材,蠢材,不是刚刚跟你说么,你要学,就从长枪大戟学起,入门容易,见效也快。想学剑,等将来有了时间,自己慢慢感悟便是。反正都是都是捅人身体上的要害,最终目标没什么太大差别。”
“谢师尊点拨!”少年人闻听,赶紧老老实实地认错。然后重新去下面的山坡折了一根手臂粗的杨树来,用石头砍去了枝条,当作长枪端在手里请求扶摇子赐教。
“所谓枪,实际上是槊和长矛的合体。只是长槊那东西,造价实在太高,而随便砍根木棍套了个铁头做长矛,给人的感觉又过于廉价。所以自中唐之后,用槊的人就越来越少,用枪的人就越来越多!”扶摇子见少年谦逊好学,也起了几分欣然之意。放下树枝做的宝剑,手把手地指点宁彦章学长枪。
“而枪也罢,槊也罢,基本动作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刺、搅、遮、推,你身强力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