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铩羽而归。然后,是重新夺回邺都,还是乘胜追过黄河,都可以随心所欲。哪用像现在这样,一天天困在孤城里死撑苦捱?
“啪!”长时间未剪的烛花忽然爆裂,将他孤独的身影印在雪白的墙壁上,忽长忽短。新纳未久的美妾吓了一跳,赶紧从窗口下小跑着冲过来,抓着一把剪子试图将功补过。自家老爷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她伺候茶水时不敢靠得太近。可若因为胆小而引起了火灾,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活活打死填沟渠都是轻的,弄不好连刚刚发达起来的家人,都得再度被扫落尘埃。
然而,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符彦卿这种沙场老将。剪子还没等递到烛花上,手腕已经被一把“铁钳”夹住,整个人瞬间飞了起来,腾云驾雾。随即,耳畔才听到一个响亮的“滚子”,“呯”地一下,撞在门框上头破血流。
“大人!”数名当值的亲兵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变故,飞身扑进来护驾。迎面看到的,却是一串迅速放大的脚影。“噗通!”“噗通!”“噗通!”,最先冲进屋子里的几个人,接二连三地飞出,摔得七晕八素。冲在后面几个,则愣在了门口台阶上,进退不能。
屋子里没有刺客,只有一个暴怒的祁国公。如同一头受了伤的苍狼,老将军须发张扬,迈动步子在灯光下快速徘徊,“滚出去,老夫要你们多管闲事了?若是有刺客能走入这间屋子,老夫早就死了一百回了,岂能从容活到现在?滚,都给我滚的远远的,没老夫命令,都都不准再进来!”
“诺!”亲兵们齐齐行了个军礼,倒退着下了台阶,背起挨了窝心脚的弟兄,踉跄着退向二十步以外。
“等等!”祁国公符彦卿却又从背后追了上来,大声吩咐,“请最好的郎中,给他们几个治伤。无论伤势轻重,每人放假十天,领赏金二十贯。等老夫,等老夫忙完了这段,再登门向他们的家人谢罪!”
“大人言重了!”亲兵都头周珏闻听,赶紧站稳身躯,代替大伙高声拒绝,“这点儿小伤,真的不算什么事。我等都皮糙肉厚,挨几下没关系。可不敢劳大人折节登门!”
“我,我等真的没事,没事!”几个挨了打的家伙,也咬着牙,在地上伸胳膊伸腿,“您看,这不好好的么?是我等自己做事冒失,打扰了大人……”
“别说了,是老夫最近方寸大乱,以至于迁怒于无辜!”符彦卿原本就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主儿,况且受伤的几个,都是他在战场上可以交托性命的亲兵。更不能仗着国公的身份,随便欺凌。轻轻后退半步,他躬身行礼,“今日之事,老夫多有得罪。请弟兄们大人大量,莫跟我这老不死一般见识!”
“折杀了,折杀了,大人,我等真的折杀了!”众亲兵个个吓得魂飞天外,跳开数步,红着眼睛陆续躬身及地。“我等,我等连命都是大人的,怎么可能挨不得这几脚?大人,您千万别再说了,再说,我等就无立身之地了!”
“好,咱们都不说,你等无论受了委屈的,还是没受委屈的,今晚只要当值,每人再去多领十贯酒钱。”符彦卿直起腰,哈哈大笑,“不准推辞,谁要是推辞,就是心存怨恨。老夫可不敢再用他!”
见他执意如此,众亲兵们只要半推半就的躬身谢赏。符彦卿笑着冲大伙点点头,转身返回书房,脚步经过门槛,看见尚在昏迷不醒的爱妾,懊恼地抬起手,低声道:“真败兴,怎么身子骨如此孱弱,一下子就摔了半死?来人,把她也抬下去,找郎中医治。等郎中看过了,不用留在家里了。让管事拿五贯钱,打发回娘家择人另行嫁了便是!”
注1:南面官,耶律德光在从石敬瑭手里得到燕云十六州后,为了避免汉人的反抗,特地采取南北分制的政策。将治下官吏分为北面官和南面官。北面官都是契丹人,尊行契丹制度和法律,地方上施行部族制。南面则都是汉人,单独设汉人枢密院,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翰林院等。燕云和渤海等地,也采取州县制。这一制度,最大程度上笼络了士大夫的心,使得辽国从建立到灭亡,都很少有汉臣南奔事件发生。
注2: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曾经被赐姓李,到了符彦卿的哥哥做家主时,才将姓氏又改回为符。
第三章 抉择 (二)()
第三章 抉择 (二)
“谢大人!”
“大人如此厚赐,真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
众亲兵七嘴八舌地替别人道着谢,抬起昏迷不醒的女子,快步离去。谁也不认为,符彦卿因为女子“不经打”就将其逐出家门的举动,有什么残忍或者不妥。
像符家这种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在自家地盘上就是土皇帝。生杀予夺,皆可随性而为,任何律法都约束不到。更何况符彦卿还非常“大度”地赐给了那女子五贯铜钱,而不是掉过头来让他的父亲和兄弟偿还聘礼。
须臾,有仆妇带着婢女赶来,将门口和台阶上的血迹用抹布擦净。然后又非常体贴地在屋子里头点了一笼安神香,低着头小步退下。不多时,淡雅的香味便将屋子里的血腥味道驱逐殆尽,令符彦卿眼睛里头的红色也慢慢褪去,慢慢恢复了正常。(注1)
“老子这是怎么了?”他将双手摊开在自己眼前,皱着眉头自问。手掌很宽,指骨粗大而结实,这是一双武将的手,可以同时握住刀柄和金印。
武力和权力,自打接替哥哥成为家主以来,符彦卿就从没失去过。这么多年山河不停变色,朝廷不停轮替,可符家永远是符家,在他的全力经营下,非但没有半点儿损失,并且越来越兴旺强大。
但是眼前,朝廷和家,界限忽然变得不那么分明起来。有一个机会忽然从天而将,只要他伸出手去接住,也许无需花费任何代价,符家就可以化家为国。他符彦卿,就不再是符家的家主,一地诸侯,而是整个中原的主人!
只要他伸伸手,随便伸伸手!竖起问鼎逐鹿的大旗,派出少量兵马剑指汴梁!他甚至不用派任何兵马,只要登高一呼。李守贞、侯益、赵匡赞等人必会争相响应。正在与杜重威和赵延年等人僵持不下的刘知远腹背受敌,崩溃在所难免。然后符家再推出一个前朝皇帝的直系血亲为傀儡,或者直接挥师西进……
诱惑是如此甘美,令符彦卿连日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自己高坐于龙椅上,接受天下豪杰大礼参拜的模样。然后他可以内修文治,外炼强兵,南下扫荡淮扬湖广,北上收复……
北上还是算了吧!刘知远若是兵败邺都,赵延寿和杜重威等人必然会借助契丹人的力量大举南下。自己能取得的最好结果,就是彻底放弃太行山以东,澶州以北,与辽国从此以黄河为界,约为兄弟之邦。那样的话,自己跟石敬瑭又有什么分别?
历史上,引外族为强援,取得天下,然后还能被后世称颂的豪杰并不是没有。当年的唐高祖李渊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虽然他向长安进发之时,也曾求肯突厥人的大力支持。立国之后的头几年,依旧没少向突厥人送上孝敬。可李渊却有一个六亲不认的好儿子李世民。即位后没多久,就将突厥打得一溃千里,彻底洗刷了父辈之耻。
想当年,石敬瑭卖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心里头未必不是想效仿当年大唐高祖李渊。然而石敬瑭自己的本事,与李渊相差了却不是一点半点。至于石敬瑭的继任者石重贵,如果能及得上唐太宗李世民一根脚指头,也不至于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凭心而论,符彦卿认为自己的本领和人望都未必亚于石敬瑭,但自己的大儿子,唉,能比上石重贵一半的本事,就已经老天爷开恩了!
同样是连日来,只要想到自己的长子符昭序,符彦卿心中的豪情壮志,就瞬间化作一滩冰水。“得相能开国,生儿不像贤”,昔日刘禹锡在蜀先主庙前的一首诗,不知道戳中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痛处。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你再有本事,再壮志凌云有什么用?正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自己今年已经五十开外,无论精神体力都日渐衰退。即便能当了上皇帝,又能治理国家几年?而一旦自己西去之后,儿子昭序像石重贵一样守不住祖业。符家想要再后退一步,如现在一样做个地方诸侯,恐怕也毫无可能了!!(注2)
是冒险将符家带上权力的巅峰,不管死后儿孙们如何妻离子散,身首异处?还是继续奉行当前的策略,永远做一个地方诸侯,将富贵荣华传承三世、五世乃至十世,百世?比起远在邺都的战局,这才是最令符彦卿心烦意乱的事情。
对于那场战役,他是旁观者,自然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在是否“化家为国”这件事情上,他却是当局者,举手投足都觉得沉重万分。
“啪!”桌子上的香烛又爆出了一个巨大的烛花,火星四溅。符彦卿的丝绸罩袍在大腿根处被火星烧出了一个洞,肌肉猛地一颤,有股剧烈的疼痛直冲顶门。
“嗯——!”他忍不住低声沉吟,同时本能地用手握住刀柄。受到了伤害就要奋起反击,这是他的为人处事原则。可是,目光所及范围内,却没有半个人影。此刻他即便把刀抽出来,也只能砍翻蜡烛,非但发泄不掉心中再度越涌越烈的烦躁,而且会暴露出此刻他灵魂与骨头里的孱弱和迷茫。
此乃乱世,作为家主之人不能展露出半点孱弱。否则,必然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咬着牙将横刀插回鞘里,他将罩袍掖了掖,挡住大腿根儿处被烧出来的破洞。然后抓起仆妇们留下的剪子,狠狠将烛芯一分为二。(注3)
失去了半截烛芯的蜡烛,忽然一暗,旋即变得愈发明亮。他被烛光印在墙上的影子也瞬间矮去了半截,旋即一跳老高。
自家大儿子符昭序的能力,守住符家目前的基业,已经非常勉强。做了国君,即便不是石重贵第二,也是第二个李从珂。这年头,诸侯对国君可没多少忠心可言,只要朝廷稍显颓势,诸侯便会立刻起兵奔赴汴梁,弑君如同各鸡。亲眼目睹过后唐与后晋的灭亡,符彦卿对诸多同行们的品行,不报任何指望。
若是废了昭序,换老二昭信……,猛然间,有个充满希望的想法,跳入了他的心头。他的二儿子符昭信,可是比老大强出太多。可老二昭信身子骨又向来孱弱,明显不是一个长寿的相。皇家的废立,也不像普通百姓家的家主易位那么简单,被废者要么幽禁终生,要么死路一条。亲手将老大送上绝路,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老二寿尽而夭,即便坐拥江山万里,他符彦卿余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到了此时,他就忍不住抱怨起老天爷不长眼睛来。如果女儿也可以继承皇位的话,他的长女符妫,倒是远超两个成年儿子的最佳人选。他符家所建立的大秦,必将超越大唐大汉……
“嘭——!”正苦笑着胡思乱想之际,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刚刚还在他心里被废了一次的长子符昭序,手里抓着一份黄色的绫罗,兴冲冲地闯了进来,“阿爷,阿爷,北边,北边又有钦差来了。要,要封您做中原之主!”
“什么?”符彦卿眉头猛地一皱,两眼中间寒光四射,“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向为父禀告,就私自去见他?”
“刚,刚到!”符昭序兴奋得难以自抑,根本注意到自家老父的反应。挥了回手中的黄色绫罗,继续大声补充,“二弟,二弟说您今天心情不好,早早就睡下了。把钦差大人给挡了驾。亏得,亏得我正好路过驿馆,见到二弟亲自安排他们住宿,就顺口问清楚了情况。”
顺口一问,肯定是瞎话。自家大儿子对被勒令交出衙内亲军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故意给老二找茬,然后跑来告黑状。对此,符彦卿不用琢磨,也能了解得清清楚楚。然而,他生气的却不是两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是符昭序现在的态度,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般,恨不得立刻摆开香案,对着北方顶礼膜拜。
“以后你尽管读书习武,不要再管家里其他的事情!”强压住心中失望,符彦卿将头再度转向墙壁上的战场形势图,沉声吩咐。
“可,可大辽要封,封您做皇帝啊!”符昭序这才察觉到父亲的态度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愣了愣,喃喃地补充。“他们说,他们说赵延寿与杜重威人望都不足与您比肩,李守贞和侯益等人实力又太孱弱。此时此刻,只有您最适合站出来收拾残局,与大辽共治天下!”
这是新任皇帝耶律阮命人写在圣旨里头的原话,深得符昭序本人的认同。非但如此,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