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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半日前还拍着肩膀和他言语无忌的匪首刘彪?他早就忘诸脑后了。
及到奥尔基在身后诉说他身上的琐事,他都在思考假若罗开先问话之后的对答与对策。只是等了半响,罗开先开口问出的话却是:“殷安生,**生?抬起头来……观你也算相貌堂堂,为何会有如此诨号?”
这时代是非难辨,并无一定之规,按宋时律,从匪也不见得一定就是杀头的罪过,而对于伶牙俐齿的书生来说,为自己开脱不要太容易,罗开先也没认为自己具备与书生对辩的本事,所以他这话直指核心——面前这人的本性。
“这……”**生的呼吸顿时乱了,他掐着自己大腿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才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子云,食色性也。殷某仅屈从本心,欲大于人,故为常人所忌,遂有……”
被叫了多年**生,他却不想这个称号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所以话至最后几近于无。
就当罗开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奥尔基拉到了一旁站立的周处嚷嚷了起来,“将军,这厮烂舌头,他说谎……你别拉着讷……唔……”
话到一半,毛躁胆大的黑瘦小子就被保加利亚人扭住胳膊捂住了嘴巴——罗某人帐下军纪严谨,他在断事之时,绝不许旁人无故插嘴。
“无防,让他说!”不过这次显然不同,罗开先挥了挥手,示意奥尔基松开周处。
“哼!”黑瘦小子周处冲着奥尔基瞪了瞪眼,换来后者瞪得更大更凶的眼神,才缩了缩脖子,用手抹了抹鼻子,继续说道:“乱石山所有人都知道,这厮……”
“将军,大人,休要听这贱胚胡言……”跪在地上的**生忍不住了,对面长人喜好如何,他全然不知,可不敢让人揭他老底,赶忙昂起头说话。
“闭嘴!本将是否需要听人言,还要你教不成?!”**生之前所说明显是推托之词,罗开先又怎能听不出来,现在这人又胡乱插嘴,他顿时恼了,喝斥了一句之后,见后者慌乱老实继续趴在地上,他才示意周处道:“你继续,若有虚言……”
“讷从不说慌……”周处也被吓住了,忙着继续道:“书生这厮见到漂亮小娘就走不动路,乱石山谁人不知?山中有劫掠小娘,就有三个因他而死……山中有人传言他本是河东晋州(临汾)生员,时常流连楼阁小娘住处,后与州府学监之女私通,学监不允,却拦阻不成……学监之女坠楼而死,据传死时已有了娃娃,一尸两命……之后他家翁把他禁足家中,他却盗了家财出门,致使家翁气病而亡……”
周处话未说完,**生的脸色都变得青绿一片,却不敢开口阻断,罗开先把这些全部看在了眼里,暗暗感叹这人也是这个时代的奇葩啊,待到周处说完,他才开口问道:“周处,你与这书生可有私仇?你的话何人能够证实?”
“讷与他有私仇?”黑瘦小子指指地上的**生,又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滚圆,半响才回复说道:“这等鼻孔朝天的人物何曾瞧得起讷这种贱民穷鬼,至于讷和大人你说的话,是讷从山中煮食的杂役那里听来的……那人叫三瘸子,姓张,那个老贼骨头…是晋州人。”
这机灵古怪的小子言语俏皮质朴,让罗某人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收获了想要知道的信息,稍一思量,他断然说道:“奥尔基,这周处安排进四曲斥候什,位阶……辅兵,让且格拉斯找人教他!”
“是,将主!”奥尔基沉声应诺。
且格拉斯是亲兵卫第四曲的曲长,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混血,同样出自角斗士营,是调理新兵的好手,把这个跳闹的黑小子周处派到他手下,正是理所当然。
当然,嘿,这个有些桀骜不驯的周处家山有福了。
知道不用去死,甚至可以捞个辅兵干干,而且还是在这长人将主的彪悍手下,周处美的快要鼻涕冒泡了,忙不迭的拱手行礼,连嘴巴也甜了许多,“小的谢将军大人不罪之恩,谢将军大人!”
扭转头,摆摆手,罗开先把注意力放在殷安生,也就是**生身上,“殷安生,作为知书识礼之人,你身上至少挂着六条人命,加上还为匪首出谋划策,若按宋律,你知自己该当何罪?”
“某、某……”**生挤出几个音,却说不出话,因为无论是按宋律还是旧唐律,甚至百多年来各节度使国的戒律,从贼都是要命的大罪,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挂着数不清的人命——周处所说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不过这厮到底也是见面市面有些急智的读书人,念头急转,脱口说道:“将军、罗将军,殷某自问色疾深重,却不曾触及任何将军所属。至于从贼,刘彪此人刚愎自负,少有听的人言,殷某不过微不足道之喽啰,没有殷书生,也会有张书生、李书生……殷某出身晋州不假,好色之事亦非妄传,然殷某多年走动河西河东两地,于各地无有不知,正合将军之用。若将军能够宽恕殷某,某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直至终老,永不背叛!”
这殷安生虽是色中恶鬼,却也着实有些口才和急智,从磕磕绊绊到语言流畅,硬是把自己说得花团锦簇。罗开先若是急功近利之人,必定会毫不在意属下私德——招揽一个忠心的熟悉民情的狗腿子肯定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对于初涉宋境的灵州一行人来说。
只是很可惜,他这番话若是说给一个真的远途归来的移民首领,或许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最关键的问题是,罗开先这厮可不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他是来自后世有着完整正面价值观的职业军人,遵从用人以德的磊落之辈。
所以,殷安生的苦心自酿,注定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罗某人耐着性子听这道貌岸然的书生把话说完,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算是冷笑,“殷安生啊殷安生,看来本将不用去找那甚么三瘸子核证了,六条无辜人命挂在身上,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你在书中学到的忠义仁恕何在?本将确实缺少熟悉东方之人,却也用不起你这大才……奥尔基!”
“将主……”
“命人把这厮押回去,与其他俘虏核查无误之后,剿杀!”罗某人没了继续听下去的耐心,直截了当下了杀人的命令。
“遵令,将主!”应诺之后,奥尔基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抓起**生,叫来两个卫兵,连同周处一起送了远处。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被突然决定了命运结局的殷安生彻底崩溃,一路嚎叫着被押走了,与之对比明显的是机灵黑小子周处,这厮算是因祸得福竟能进入亲卫队伍,喜颠颠的步伐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跳,更形象点说,简直就是小毛驴撒欢。
扮演了一次判官的罗开先内心也有一丝欣慰——后世他只是个带兵打仗的军人,职责是杀戮与守护,如今马上要抵达“故乡”,首先做的一件事却是判定人的生死,即便以他沉稳的心志,这种尽在掌握的感觉也让他有些悠悠然。
第三十节 老罗的仁心()
♂,
安排了一系列的善后琐事给奥尔基忙碌,罗开先这个将主也并没有得到空闲。
先不说俘虏的一众山匪需要他去看一眼,看看是否有值得招揽的人才,即使营救出来的人质之类也需要他来出面安抚一下,好事做了总要让人知道是谁做的——这对未来收拢人心是有说不清的好处的,罗开先对此可算是用心良苦。
罗某人率队远程归来,表面看来为的是让十数万人安身立命,更多的还是他当初远在东非时心底隐隐地初衷——尽可能大的影响或说改变东方族系的未来命运。而初来乍到的他还有身边的所有人,会给东方的同族带来什么印象?
凶横强大?富贵奢侈?还是冷峻排外?
凶横强大固然会免了东行众的危险,但同时更会让人排斥。富贵奢侈会让聚拢大部仰慕财富的人,但这样聚拢的人心却只是沙滩上的泥土,没有凝聚力经不起风波。冷峻排外固然可以保证自己队伍人心的纯洁,但那又与停留在中亚有何区别?
所以,罗开先选择的是手持利刃,胸怀仁心。
利刃防己身,杀外贼;仁心定规则,收民意。利刃自是从雅典开始就在不断打造的部众们,到如今在罗开先看来已算是可堪一用,仁心则存乎罗开先心底,源自后世的精神理念,却不可诉诸于话语。之前,他给东归众定制行进准则,譬如饮水净身类的日常琐事,是仁心;如今,对山匪毫不留情重刀屠戮,拯救被扣旁人,同样是仁心。
子贡赎人拒绝赎金赔偿固然是美德,却与世事无益,子路受牛看似贪人钱财,却可激人向善。两相对比,罗开先自然选择扬己名,因为那不但可以鼓励世人为善,同时也会传扬己方救人苦难的美名,对日后招揽河西民心大有益处。
所以,说是罗某人深谋远虑也好,另辟蹊径也罢,如果不想与赵宋之间直接爆发大规模战争,那么最有效的法子就是与赵宋皇室争夺人心。而且趁着现在河西一地的民心还没有尽归赵宋,他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误。
于是,在处置了一众山匪俘虏之后,他跟着亲卫们跑了一次山匪的老巢,瞒过外人的视线,把被拆分好的战利品收起来,他命人把被山匪关押在石窟内的“肉票”和囚徒放了出来,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说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都已经是溢美之词,很多人手脚生了冻疮,还有被殴打的伤痕,更是因为太久没有饱食而变得瘦骨嶙峋,听着他们混杂着恐惧的感激话语——这些话语自不必细述,罗某人指挥着医护兵给他们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并毫不心疼地从剩余战利品中拿出毛毯或兽皮把他们包裹起来。
然后就地取材制成担架之类的物事,挑些老实点的俘虏驱赶着毛驴把这些人或抬或架到山路上,之后,才命人煮些热粥给这些苦命人填补胃口。
当然,余下的战利品也运到了路边,山匪的老巢——几处还算隐蔽的山洞加上一堆简易而充满污秽的木架子房,则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好在这是冬季,乱石山带的植被并不茂密,只要清理了为数不多的干枯矮灌木,并不虞会引发森林火灾。
这一系列的事情,也就只有罗某人手下的亲卫队能够完成的简洁快速。即便这样,一通忙碌下来,时间也已是下午申时中,眼见太阳开始西斜,把罗某人盔甲上的血污清理干净的李姌找了过来。
“夫君,之前也有这类人,为何夫君你不曾……”出身希尔凡唐人营的李姌,她的童年经历同样坎坷,那时候的唐人可没得到附近的波斯人救助,所以比起来自后世的罗开先,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火娘子更有一副冷眼看人间的头脑,她的同情心并不多。
罗开先明白这小娘想说什么,也明白她所说的之前指的是路途上拿匪寇练兵的事情,所以听了她的问话之后,没等她说完,他就抬手揽住女人的臂膀靠到自己身上,用他堪比大提琴的低音诉说道:“之前路上的那些人,和我们可不是同族,派战士们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足够……如今则不同,我们已经到了故土,他们……是我们的同族,若想让这里的人不把我们当外人看,你说该怎样做?”
“收买人心?”火娘子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挤出一个词汇,只是说完又觉得不是很妥当,便闭嘴不言,用一双大眼眨呀眨地盯着男人。
“呵……没那么市侩!”罗开先轻笑了一声,“不过人心看不见摸不透,为了让这里的人认同我们,用收买二字亦不为过。”
知道男人还有下文,李姌也不插话,只用一双美眸在罗某人的脸上和不远处的苦命人之间转来转去。
显然卖关子是没用的,若是不说清楚,这好奇心重的小娘纠缠起来会没完没了,早在结婚之前,罗开先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好在教导妻子与自己合拍,在罗某人看来也是应尽之事,所以他尽量用简洁直白的话语解释道:“其实,无谓收买与否,将心比心耳。设想若是在希尔凡,隔壁宅子新来了一个邻居,若是不明对方姓甚名谁秉性如何,你会否愿意接纳这位新邻居?若是对方能够与邻里互通有无,偶尔还能护持邻里安危,又会如何?”
“……如此,有如此佳邻,自是幸事!”李姌的眼珠转了几转,仿若刻意刁难一样追问道:“只是夫君先前曾说,乱石山这里事了,那些苦命人会交给银州或绥州的主事人安置,他们又怎会心向我们?”
心中暗叹自家小娘聪明伶俐竟然懂得举一反三,罗开先耐心的说道:“正是因为会转交给他们,才会让这些被救出来的人记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