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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周氏其实很不满这门婚事,一来是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她嫁给韩然,只是韩国的贵族攀附王族、而王族亦笼络贵族的一种联姻方式,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二来,周氏当年嫁给韩然的时候,正是韩武、韩虎、韩庚三位权臣把持国事,使韩然沦为傀儡的时期。
那时的韩然,为了避免使韩武、韩虎、韩庚三人怀疑,遂装出心无大志的样子,终日玩鸟,不问国事,一装就整整装了十几年。
虽然他韬光养晦的举动成功地骗过了韩武、韩虎与韩庚,但同时,亦让周氏对自己的丈夫万分失望:她无法想象,自己的丈夫竟然甘心沦为臣子的傀儡,哪怕她曾提出建议,让娘家周氏一族出面帮衬,助其夺回王权。
由于对丈夫失望,周氏在后来的若干年中,对韩然自然也是逐渐冷淡。
可没想到的是,奇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若干年的某一日,韩然在几乎只有赵括与其若干护卫相助的情况下,一口气就铲除了康公韩虎,以及釐侯韩武的心腹、武安守朱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了王权。
此时周氏才幡然醒悟:她的丈夫绝非庸主,而是一位擅长隐忍的雄主。
自那以后,周氏就对自己曾经对丈夫的冷淡极为后悔,生怕丈夫会因为夫妻俩感情淡薄而将她抛弃,可是,韩王然在夺回王权后,却并没有那样做。
这让周氏欣喜之余,亦隐隐有些哀伤,因为聪慧的她能够猜到,韩然之所以对她既往不咎,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娘家周氏一族的关系——他需要周氏一族的支持。
但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周氏故作不知此事,尽心尽力履行自己作为妻子的职责,这使得夫妻俩的感情,在近几年来迅速回升,且因此有了第二个儿子韩斐。
如今的周氏,最担心的就是丈夫的身体状况,因为她尝听说,丈夫韩然在这座宫殿内处理政务,每日甚至超过八个时辰,长此以往,谁人能受得了?
甚至于,宫廷内的医师时常告诫周氏,叫周氏寻机劝说韩王然,让后者注意歇息,免得积劳成疾,周氏起初还以为是那些医师杞人忧天,毕竟她丈夫今年也才三十四五,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却没想到,丈夫今日却竟然在宫殿内昏厥,吓得她连忙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探望。
“大王勤勉于国事,此乃善举,可国事并非一朝一夕,以妾的愚见,大王还是需听取宫廷内医师的建议,多多歇息……”周氏语气哽咽,一脸担忧地说道。
韩王然闻言笑着说道:“王后多虑了,寡人只是急怒攻心罢了,非身体有恙……至于多做歇息,寡人实在是不敢懈怠啊。”
鉴于近几年夫妻俩的感情有所回升,韩王然也不在意当着王后周氏的面透露一些心事:“寡人与魏王赵润,不亚于先王简与齐王僖并立于世……”
他口中的先王简,即是他父王韩起的兄长韩简,也就是他的伯父,曾被称为他韩国的贤君明主,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是就连齐王吕僖都为之忌惮三分的劲敌。
可遗憾的是,韩简年纪轻轻就过世了,记得那时齐王吕僖派人前来吊念时亦曾转述:韩简中道崩殂,乃齐国之大幸,韩国之大不幸。
韩人尝说,若先王韩简仍在世,岂容得齐国称霸?
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不能否认,韩简确实要比其弟韩起,也就是后来的韩国君主韩王起出色,若非他英年早逝,纵使齐国当时也已出现了齐王吕僖那样的雄主,恐怕也难以力压韩国夺取中原霸主的桂冠。
而如今,各国的旧王相继过世,新君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在这些各国的新君中,韩然最在意、最忌惮的,恐怕就只有魏国的君主赵润了——事实上,也尝有人将他与赵润比喻当年的韩简与吕僖。
“赵润的才华,远胜于寡人,可即便如此,他亦丝毫不倦怠国事……他尚且如此,寡人,又岂敢懈怠呢?”韩王然笑着宽慰道。
听闻此言,周氏眼眶含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支持丈夫的信念。
而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韩然与周氏转头一瞧,便注意到卫卿赵括已领着申不骇、张开地与韩奎三人来到殿中,就在内门处等候。
在对视一眼后,王后周氏对丈夫说道:“大王且与几位大人商议国事,臣妾暂且告退。……大王,请务必保重御体。”
说罢,她便招呼韩愈、韩斐两个儿子向他们的父亲行礼告退。
相比较长子韩俞规规矩矩的行礼,次子韩斐却睁大着眼睛看着卧榻上的父亲,忽然奶声奶气地问道:“父王,你会死吗?”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为之色变,纵使是王后周氏,此刻亦是脸带薄怒,绷着脸、抿着嘴,眼看着就要出声呵斥。
然而,韩然却微笑着揉了揉幼子的脑袋,宽慰道:“父王不会死的。”
王后周氏欲言又止,但最终,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怨气地看了幼子一眼,看她脸上表情,回头大概是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口不择言的小儿子。
望着周氏领着韩俞、韩斐二子离开——尤其是看着小儿子韩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韩王然忽然想到了他的义兄釐侯韩武。
尽管釐侯韩武亦曾是架空了王权的权臣之一,但兄弟俩的感情却很好,因此,当年韩武也曾对韩王然讲述过他年幼的事:当时在先王韩简卧病之际,幼年的韩武前去探望,就曾问过类似的话。
当时,韩简亦是笑容可掬地宽慰韩武,说他不会有事,可仅仅只过了三个月,这位他韩国史上出类拔萃的贤君明主便过世了。
那时韩武此生见他父亲的最后一面,并且,一直牢记至今。
正因为听义兄韩武讲述过这个故事,因此,今日当幼子一脸担心地问起相似的问题时,就连韩然也有些恍惚:难道我要步先王韩简后尘?
就在他恍惚之际,卫卿赵括已领着申不骇、张开地以及韩奎三人来到了卧榻前,见韩然神色恍惚,颇为关切地提醒道:“大王,三位大人已经到了。”
“哦。”
韩王然如梦初醒,正要掀开被褥坐起来,却见丞相申不骇连忙制止道:“大王还是在榻上安歇,臣等就在这回话即可。”
这话得到了赵括、张开地、韩奎几人的认同。
见此,韩王然遂示意殿内的内侍搬来几个褥垫,请申不骇三人在榻边就坐。
在坐定之后,丞相申不骇率先开口劝道:“大王,您真得保重身体了……”
韩王然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道:“童言无忌,申相不必当真。”
申不骇摇摇头说道:“老臣并非是因为二公子的话,是宫廷内的医师诊断,说大王长期积劳,气血不畅,故而此番急怒攻心,才会晕厥于地……王后虽是妇人,但识得道理,老臣也认为,处理国事非一朝一夕之事。”
韩王然点点头,不过还是没有将申不骇的劝告放在心上,毕竟他此刻最在意的,还是如何尽快解决魏国商贾的那档子事。
见韩王然提到这事,张开地开口说道:“得知大王昏厥,暴鸢将军方才亦入宫前来探望,后来与臣等在偏殿时,也曾说到这事,且……与韩奎大人争论不下。”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韩奎。
“哦?”韩王然闻言遂看向韩奎。
韩奎,与韩虎、韩武、韩庚一样,亦是王族分家子弟,论辈分,韩王然得叫韩奎一声族叔。
此人颇有才能,不过并没有像韩虎、韩武、韩庚那样窃取王权的野心——当然,也没有像这三人那样的权势。
平心而论,申不骇、张开地、韩奎,便是目前韩王然在内治方面最倚重的三位大臣。
顺便提及一句,这三人当中,品性最优良的,乃是张开地,其次才是申不骇,最后才是韩奎,原因就在于,张开地为人过于耿直,故而人缘不佳;而申不骇呢,曾经也做过任人唯亲的事,亏他还是法家门徒;至于韩奎此人,非但其兄弟子侄在家乡兼并土地,引起民怨,就连其本人也有品性上的缺陷,比如睚眦必报、心匈狭隘等等。
但不能否认,在刨除掉这些缺点后,这三人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治国贤臣。
见韩王然看向自己,韩奎拱了拱手,正色说道:“暴鸢将军认为,魏国商贾将我国的商贾排挤出齐国不算,甚至于穷追不舍杀到我国内本土,实在是欺人太甚!……故而,暴鸢认为希望调兵将那些商贾与其手底下的人通通抓起来……”
“不妥。”韩王然皱了皱眉。
听闻此言,韩奎亦点头说道:“臣亦认为此举不妥,奈何暴鸢将军脾气急,不肯听劝。”
韩王然点点头,表示自己待会会召见暴鸢。
此时,申不骇捋着胡须说道:“暴鸢将军虽然脾气急,但他所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眼下,魏国的商贾将我国商贾排挤出齐国不算,更是携带着大量的货物杀到我国内……”说到这里,他惭愧地叹息道:“老臣惭愧,老臣此前万万没有想到,「此举」对我大韩的影响竟是那般恶劣。”
他口中的此举,即是魏国商贾将大量货物倾销到韩国本土的这件事。
不得不说,这就是见识的局限性,纵使是申不骇这样的法家贤臣,此前也没有想到倾销贸易的危害。
因为照理来讲,魏国将大量货物倾销到韩国,使得韩国的资源剧增,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啊。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魏国货物大量涌入韩国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凭着其低贱的价格,击垮了韩国本土的商贾,导致韩国本土商贾有大量的货物堆积在手中,无法出售,严重地影响到了韩国原来的经济贸易体系。
像羊皮、羊毛、酒类这种能存放许久的货物还算是好的,可是羊羔、鲜枣这种不易储藏的,却是血本无归。
更要命的是,卑鄙奸诈的魏国商贾,还企图破坏韩国的米价:明明魏国并没有将许多米粮运到韩国,但却假称要跟韩国的米商打价格战,吓得一部分韩国米商赶紧在魏国稻米运来之前将堆积的米粮抛售,导致市面上的米价大幅度下跌。
别以为米价大幅度下跌是一件好事,要知道,米价大幅度下跌,损害的其实是农民的利益,至于那些米商,尤其是拥有很大财力的米商,他们完全可以囤积米粮,静静等待市面上的米价上涨。
而这最终的直接危害,就是市面上逐渐开始缺少粮食,导致米价在下跌后又疯狂上涨,虽说米商从中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寻常平民呢,却付出了数倍的代价去购置这些粮食——这相当于是损害了平民的利益,加重了阶级矛盾。
这个时候,就需要通过国家调控的方式,去平衡米价,既不能让弱势的农民群体受到严重的损失,导致更多的农民因为农耕无法糊口而放弃,另谋生路,使国内的农耕人口大量减少;也不能让某些利欲熏心,企图通过囤积粮草来谋取暴利的黑心米商得到不应该属于他们的利润。
“影响很大么?”在听完了申不骇详细的讲述后,韩王然皱着眉头问道。
申不骇点了点头,说道:“老臣不知此计究竟是何人献给魏王,但此计相当阴毒,或乃我法家子弟……在魏国商贾的攻势下,我国本土商贾节节败退,前几天得到消息,巨鹿郡的几个县城,已经被魏国的商贾攻陷,无知的民众争相购买魏国廉价的货物,导致县内的本土商铺入不敷出,多有关闭店铺者,长此以往,怕是国将不国……”
“商贾的战争么?”
韩王然喃喃念叨了一句,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商贾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怕,可怕到可以摧毁一个国家。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在这个时代,能看透这一点的,纵观天下之大,又能有几个人呢?
“……是故暴鸢将军才会提出那个建议,将那些可恶的魏国商贾抓捕起来。”张开地就事论事地补充道。
“但此事不妥。”韩奎立刻摇头说道:“商贾的事,就应该由商事来解决,岂能因此出动军队?这岂不是给了魏国出兵的口实?甚至于,就连天下恐怕也会因此笑话我大韩无人。”
听闻此言,申不骇与张开地却默然不语,因为韩奎讲的句句在理。
问题是,面对这种史无前例的商人的战争,他们实在是毫无经验,不知该如何抵挡啊。
可话说回来,就像韩奎说的,他们还真不能出动军队去驱逐、抓捕那些魏国商贾,毕竟,那些魏国商贾的行径固然恶劣,可本质却并没有脱离「商事」这个范畴——魏国也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出动军队,更别说用刀剑架在齐韩两国平民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