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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匈奴人上当,一万骑兵都去进攻碎铁城,楚军需要多少?”韩孺子问。
“至少三万人,多多益善,只要倦侯点头,我去向大将军要兵。”
“大将军能听你的?”
“大将军听的不是我,是军功,三十万大军齐聚塞外,一仗没打,实在很难向朝廷交待,若能歼灭札合善的军队,足够大将军坚持到明年了。”
韩孺子沉吟不语,柴悦却是个急性子,等了一会,催道:“事不宜迟,离入冬还有两个月,札合善若想攻城报仇,只能在这个两个月内进行,一入冬,草料稀少,匈奴人必须分散驻扎,不要说万人,连千人也很难见到了。冬尽春来,匈奴大军杀回,诱敌之计也就没用了。”
“好吧,让我考虑一下。”
柴悦大失所望,可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起身准备告辞,还有点不死心,指着桌面上代表神雄关的酒杯说:“此关的重要,不用我多说吧?”
韩孺子抬头看着柴悦,一句话也不说,柴家的这位庶公子或许有些真本事,但是的确不太会选场合说话。
柴悦退出帐篷,东海王指着“神雄关”说:“这里离京城六百里,有道路直通,京内有事,两三天即可回去,快的话,一天也有可能。”
韩孺子摇头,“指望京内出事,只是万一之想,即使真的有事,由神雄关回京,还需通过两道关卡,任何一关都足以将我挡住。”
“呵呵,我只是一说而已,真要那么容易,韩星也不会允许你去驻守碎铁城。”
“你怎么改主意了?天黑之前你还建议我留守马邑城。”
“此一时彼一时,我是对柴悦感兴趣,原以为他是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家伙,听他说了一阵,觉得他还有些本事,定下的计策很可能成功,反正入冬之前就能完成,到手的军功为什么不要呢?这算是首功,朝廷的封赏足够你养活部曲两三年。”
韩孺子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但还是被这句话所打动,养活一只千余人的军队可不容易,崔小君已经尽其所能提供金钱与补给,可还是捉襟见肘。
“嗯,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你考虑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跟你去,匈奴王子恨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想立功,马邑城挺好的,我还是留在大将军身边混日子吧。”
韩孺子笑了一声,问道:“崔腾怎么回事?前几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跟疯了一样。”
“他就是这个脾气,等明天你去问今天的事情,他肯定一个字也不承认。不过我可听说了,为了能够回京,不少人都向大将军行贿,韩星一个匈奴人没见着,却着实发了一笔大财。”
“韩星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崔腾回京,崔腾其实是崔家留在这里的人质。”
东海王冷笑一声,“是啊,他是崔家的人质。”
东海王在嫉妒,他与崔家的关系中断,连当人质的资格都没有了。
韩孺子没有安慰他,指着“神雄关”说:“这一带归北军防守吧?”
“没错,所以到了碎铁城,你需要提防的不只是匈奴人,还有冠军侯。”
“你觉得我会去碎铁城?”
“嘿,我还不了解你?一说起马邑城的安逸生活,你就无精打采,一提起要当围歼匈奴人的诱饵,你的耳朵就开始动,我要是柴悦,根本不来说服你,耐心等着你送上门来。”
韩孺子笑了,不得不承认东海王的确摸准了自己的心事。
东海王严肃地问:“你就是想立功,不是想救美人吧?”
“我若有异心,又何必放金家人回草原呢?”
“也对。”
两人沉默了一会,韩孺子在想心事,东海王则在旁边观察,突然心中一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就算韩星同意,我们也不会同意。”
“我在想什么?”韩孺子笑着问道。
东海王更确信了,腾地站起来,“你想将勋贵营带去碎铁城,给你当保障。不可能,不可能,韩星不会放人,这么多勋贵子弟,任何一人出事,他都担待不起。”
韩孺子冷冷地说:“大将军担待不起,我就向朝廷请命,勋贵营的确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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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官上任()
韩孺子获得了任命,与传言一模一样:担任中护军之职,领勋贵营五百人、清卫营三千人,最重要的职责不是带兵打仗,也不是勘察地势或驻守一方,而是护送大将军的私人物品。
三千名士兵当中,倒有两千人是马夫与杂役,只有一千人是真正的将士。
据韩孺子观察,楚军当中这种现象并不罕见,许多将军都变兵为奴,用朝廷的粮饷养自己的部曲,数量不一,大将军地位高,部曲数量也最多,相较之下,南北两军比较正规,就连名声不佳的北军,也极少滥竽充数者。
韩星将自己的部曲交给倦侯掌管,算是对他的一种信任。
任命过程极为简单,韩星坐在椅榻上,看上去更加疲惫,冲倦侯勉强笑了笑,挥下手,有人将官印和相关文书捧过来,韩孺子接在手中,转交给两名随从,告辞退下,就算完成了。
清卫营就在勋贵营旁边,出了中军帐,拐个弯,走不多远就到了。
中护军有自己的军帐,主簿、军候、校尉等将官早已等在帐中,恭迎新上司。
楚军即将撤回马邑城,大将军的私人物品一件也不能落下,清卫营任务繁重,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交接与安排进行了整整一天,韩孺子基本上只是倾听并交付令牌,具体事情由将官们负责。
东海王又一次说准了,大将军韩星收到不少贿赂,一些送到了京城的家中,更多的则直接送到大将军面前,务必让他看上一眼,撤军的时候东西一下子多出不少。
东西虽多,却一点也不能乱,大到帐篷,小至一根绳绦,无不准确地记录在案,有正册、副册,分别由不同的人保管,定期互相查证,搬运时各司其职,一块银子掉在地上,无关者谁也不能触碰,必须由专职者自己拣起来,否则即是触犯军法。
以军法管理私人物品,万无一失。
韩孺子中午独自在军帐里吃饭,东海王一个人踅进来,翻了翻厚厚一摞的簿册,说道:“老家伙这是将孙子辈要用的钱都捞足啦。”
“你不该来这里。”韩孺子说,楚军虽然有不少问题,但营中军法还是很严格的,任何人不得在各营之间随意通行,勋贵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以胡作非为,却也不敢进入其它营地。
东海王笑道:“谁让我是你弟弟呢,你当上中护军,我就算是你的第一幕僚。”
韩孺子指着几案上的酒肉,“吃饭了吗?”
东海王瞥了一眼,不感兴趣,而是问道:“你考虑好了?”
“没有,现在事情多,到了马邑城再说。”
“事情多?哈哈,你知道你算什么吗?堂堂倦侯给韩星当管家呢。”
“嗯……当管家也能学到不少东西,这与运送军中粮草是一样的。”
“嘿,你看得真开。”东海王和大多数勋贵子弟一样,宁可无所事事,也绝不屈就无权之官,“韩星是个老滑头,任命你当中护军,表面上是信任,也是一种防范,以你的身份,想向朝廷递送奏章千难万难。”
韩星受贿太多,已到了必须加以掩饰的地步。
韩孺子听出东海王话中有话,“你觉得我没法向朝廷请命,所以不能带勋贵营去碎铁城?”
东海王不肯回答,笑道:“勋贵营也归你管,不要厚此薄彼,待会去看看吧,大家也给你准备了一些礼物。”
不等韩孺子发问,东海王已经转身离去。
直到傍晚时分,韩孺子才回到勋贵营,这里也有一座军帐,在一片争奢斗侈的华丽帐篷当中极不起眼,大小将官十几人,却都不管事,交上名册,就退到一边,仔细研究自己的靴子。
礼物甚至没有送到韩孺子的私人帐篷,直接堆在了军帐里,主簿等人详细记下了清单,许多条目后面还有送礼人自己加注的内容,有人恭喜,有人攀交情,有人直截了当地提要求,大都是想在入冬之前回京过年。
韩孺子粗略扫了一遍,他接到的礼物当中没有多少真金白银,大都是裘皮、珠宝、字画一类的东西,张有才和泥鳅两个人肯定拿不动。
韩孺子又看名册,勋贵营里共有散从将军四百八十七人,“扈从士兵”八百六十四人,居然比两倍之数少了一些,有职位的将士一百二十人,总数不到一千五百,可韩孺子知道,常住在勋贵营里的人至少有两千。
相比于大将军的受贿所得,勋贵营才是真正的千疮百孔。
这片营里的事情比较少,大军撤退的命令已经传下来,那一百二十名专职将士的任务就是确保所有勋贵子弟将私人物品打理好,后天上午能够按时出发。
看似简单的一项任务,进行的时候可挺麻烦,将官们需要上司的帮助。
韩孺子看完相应文书之后,主簿上前,又递上一张清单,谄笑道:“这是属下孝敬将军的一点心意。”
韩孺子接过清单,上面记载的礼物比较寒酸,只是几套盔甲与数十件兵器,还有纹银三百两。
韩孺子也不拒绝,笑道:“多谢了。”
上司收下礼物,这是一个好兆头,十多名将官都松了口气,平时见倦侯不喜玩乐,还以为这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将军,原来也是入乡随俗的人,不由得大为高兴,主簿拱手道:“后日上午本营开拔,军令如山,晚一刻也不行,大人……”
韩孺子点点头,表示明白,“放心吧,所有人明天都会做好准备。”
新上司通情达理,众将官更加放心,同时发出讨好的笑声,不少人心里却想:怪不得倦侯守不住宝座,“通情达理”可不是皇帝该有的素质。
入夜不久,韩孺子准备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刚走到门口就被东海王拽到旁边的大帐篷里。
“新官上任第一天,不能只挨累不放松啊。”
东海王的帐篷里灯火通明,数张桌子拼成一排,上面摆满了美味佳肴,不知是从哪弄来的,还都冒着热气,十多名勋贵子弟热情地打招呼,抱拳恭贺,将中护军推上主位。
营中勋贵近五百人,有资格参加聚会的只有十五人,首先凭地位,其次要看与东海王的交情。
韩孺子有一种感觉,当上中护军的是他,东海王却从中获益不少,就像那些望气者,只要运用得当,“帮助”别人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东海王正在提供这种“帮助”。
崔腾自然是恭贺者之一,与东海王一左一右,坐在韩孺子两边,负责敬酒、挑起欢快气氛,对送礼与回京之事一字不提。
崔腾昨晚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被自己的随从送走,一早醒来,果然将醉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举止得体,在他的带动下,宴会从始至终完美无缺,人人尽性而归,就连韩孺子也喝得微醺,觉得面前的每张面孔都那么和蔼可亲。
子夜过后,东海王和崔腾亲自送韩孺子回帐休息,看着他上床躺下之后,崔腾小声说:“他不会醒来之后不认账吧?”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个德性吗?”东海王比崔腾小两岁,说话时却一点也不客气,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是真正的好朋友、好兄弟。
东海王向床上看了一眼,“嘿,得感谢老家伙韩星,他贪得太多,谁看谁心动,床上这位一心要养活那只千人部曲,当然不会拒绝……出去说吧。”
两人往外走,崔腾道:“一千人能做什么?他要是真带着那一千人去当诱饵,就有意思了……”
韩孺子似睡非睡,听到了这些话,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可笑,因为他很快就要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东海王和崔腾离开之后,张有才、泥鳅才能进来服侍主人,帮他脱掉外衣、洗脸洗脚,韩孺子吐了一次,感觉舒服不少。
“主人,柴悦柴公子来过两次。”张有才道。
“说什么了?”
“没有,见主人在喝酒,他就告辞了。哦,姓张的来过一次。”
张姓勋贵不少,张有才自己也是这个姓,但是他嘴里“姓张的”只有一个人,曾经几次陷害倦侯的张养浩。
韩孺子笑了一声,不用问,张养浩肯定是害怕了。
“泥鳅,有人欺负你了?”韩孺子问道。
晁家渔村的少年一直冷着脸干活,这时将抹布往盆里一扔,大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好皇帝,起码是个清官,原来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虽然提醒过多次,泥鳅有时候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