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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悦来到城墙下方,在士兵中间缓步走过,小声说:“凌晨是最危险的时候,匈奴人十有八九会选在天亮前一刻渡河。”
将士们保持沉默,柴悦能猜到他们心中的疑问:十万匈奴人何必偷袭三万楚军把守的小城?既然凌晨时分最危险,为何要整夜守在这里?
柴悦有解释:匈奴虽然兵众,但也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攻下碎铁城;凌晨最危险,并不意味着其它时候就是安全的,为了应对各种可能,他只好在流沙城等候整夜。可这些解释没必要说出来,大家要看到的是偷偷渡河的匈奴人。
柴悦身后,有人用极小的声音说:“干脆冻死算了,匈奴人倒省事了。”
那是一名被东海王强制送来的勋贵子弟,柴悦假装听不到,事实与战绩能够征服普通士兵,大概只有身份地位才能压制这些勋贵。
城墙上有人用石子轻轻敲了两下,柴悦整个人为之一振,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升到头顶,顷刻间将寒意驱逐一空。
全体楚军也被这轻轻的敲击声所震动,甩动手臂,将劲弩握得更准,准备****引弦。
柴悦装出镇定的样子,控制步行的速度,慢慢走上台阶,走到最后几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一队匈奴骑兵真的过河了,可是数量太少,粗略估算,大概有一至三百人,而且他们没有直奔碎铁城,而是纵马来到岭上,目标是流沙城。
柴悦等人急忙躲在墙垛后面。
匈奴骑兵的数量远远多于楚军,可仍然非常谨慎,先派人过来勘察情况。
柴悦率领的这只伏兵一下子进退两难,发射劲弩杀死这些前驱的匈奴人轻而易举,可如此一来就会暴露伏兵。
城下的匈奴人在小声交谈,北城门早已关闭,他们进不来,于是绕城而行,显然要找别的入口。
柴悦立刻走下城墙,悄声命令众人躲进附近的屋子里,城内的房屋大都残破不堪,连屋顶都没有,匈奴人只要稍一搜查就能发现楚军,可柴悦没有别的选择,他已经等了一夜,不能在最后时刻放弃。
匈奴人真的出现,众将士对柴悦的信任增加了几分,立刻领命躲起来,那些勋贵子弟仍很麻烦,柴悦从他们身前经过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威胁道:“你已经得罪了柴家,还要得罪所有人吗?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柴悦甩开此人的掌握,冷冷地说:“楼忌,在这里你是士兵,不是胜军侯之子。”
楼忌哼了一声,与其他人一块走进残存的房屋,担心用不着匈奴人进攻,墙壁坍塌就能将他们压死。
并非所有勋贵子弟都厌恶这次行动,辟远侯的孙子张养浩在柴悦经过时小声说:“匈奴人急于进攻,不会查得太仔细。”
柴悦笑了笑,也躲进一间破败的屋子里。
流沙城没有多大,匈奴人很快绕至虚掩的西门,撞开城门,驰马进城,在路上驰骋往返。
楚军进城的时候在路上留下一些脚印,好在来得早,脚印已被霜雪覆盖,楚兵站了多半夜,城墙下的脚印却仍然清晰,只要点起火把,或者下马仔细查看,匈奴人就能发现异常。
柴悦这时候完全是在赌博了。
匈奴人胆子渐壮,开始大声呼叫,最近的时候,与某些楚兵只有一墙之隔,但他们没有停留,叫声很快消失了。
柴悦走出藏身之地,真想仰天欢呼几声。
几名将校也走出来,惊讶地说:“他们居然没留下来守城。”
“匈奴人不喜欢城池。”柴悦平淡地说,其实他对此并不肯定,起码有一部分匈奴人已经习惯定居,对城池并不陌生,但是这一队斥候显然不想留在城内。
在将士们眼中,柴将军却有了神机妙算的形象,当他们一队队从柴悦身边经过登上城墙时,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敬畏,就连楼忌那伙勋贵子弟也都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走上台阶,没敢要求留在下方。
一千名楚兵在城墙上站成三排,尽量弯腰,脚踩劲弩,双手引弦,轻轻搭上箭矢。
劲弩能够射到河边,令匈奴人无处躲藏。
柴悦从墙垛中间向外望去,一切如他所料,大批匈奴骑兵正在陆续过河,在岭下集合,一些人扛着长长的云梯,显然是要在天亮之前向碎铁城发起进攻。
柴悦心中的犹疑与紧张全都消失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油然而生,无论身边、身后的将士有多紧张,他却一点也不着急,默默地观察,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匈奴人在岭下集结完毕,第一批前锋开始前进,柴悦转身走到传令官身边,冲他点下头,传令官会意,举起早已准备好的兽角,活动活动两腮,运气吹角,楚军通常以锣鼓传令,但是作为一只伏兵,号角更实用些。
第一排楚兵挺腰前行,在墙垛中间射出弩箭,完毕之后立刻后退,第二排、第三排前行。
柴悦没有观看岭下的战况,能听到外面的人叫马嘶就够了,他扶着刀柄,在城墙上来回巡视,监督士兵们轮番射弩。胜利已在手中,他要做的事情不是急着查看战果,而是尽可能让胜利更完美一些。
他做到了,在将军的监督下,三排楚兵不停地****、引弦、搭矢、射击,循环反复,一丝不乱,即使柴悦走远了,士兵们也觉得他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察觉到柴悦走近,胜军侯的儿子楼忌变得有些慌张,连续两次没有将弩弦牵引到位,本排士兵上前的时候,他还在手忙脚乱地****引弦。
柴悦示意楼忌前行几步,保持队形,不要占据后退者的位置。
楼忌面红耳赤,这一轮他无矢可射,重新退后,他才使出力气,一次引弦成功。
柴悦继续前行,越来越有感觉,这一千名士兵已经被凝聚成为一个人,全是他的臂膀与耳目,服从他的意志,听从他的指挥。
岭下惨叫声不断,数名观战的将校匆匆跑来,“柴将军,匈奴人撤退了。”
直到这时,柴悦才走到墙垛中间向外望去,黑暗笼罩的地面上留下许多尸体,更多的匈奴人则向对岸逃去,跑得太快,在冰面上人仰马翻。
“要追杀吗?”将校问道,胜利让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撤退,全军撤退。”柴悦心里很清楚,匈奴人最擅长在追逐过程中发起反击,就算碎铁城的所有楚军全在这里,追过河也是败多胜少。
他只想挫败匈奴大军的锐气,然后等待关内援军的到来。
没有马匹,楚军离开流沙河之后一路跑回碎铁城,此时天已大亮,城内大军听到了战斗的声音,也派斥候查看了战况,立刻打开城门,迎接毫发无伤的“敢死之军”,还有他们的统帅柴悦。
东海王亲自到城门口****,送来大批酒肉,当场就让军吏记下所有人的功劳,尤其是将军柴悦。
一整天,对岸的匈奴人都很老实,直到傍晚时分才再次渡河,收拾尸体,派兵占据了流沙城。
柴悦一早就派出信使前往神雄关,众将前来恭贺,他却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受挫的匈奴人只会暂缓进攻,偷袭不成,他们就只能采取最直接的战术——白天攻城,这才是真正考验碎铁城的硬仗。
夜里,柴悦踏实地睡了一觉,次日一早就被叫醒,匆匆前往西城墙,全城的将官几乎都在城墙上,连东海王也在,一看见柴悦,他松了口气,“柴将军快过来看看,匈奴人这是要干嘛?”
柴悦向西望去,前晚给楚军带来胜利、昨天还耸立在山岭上的流沙城不见了,一夜之间,已经被匈奴人拆得干干净净。
“匈奴人火气好大,拆城泄愤吗?”东海王问道,多数将官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柴悦看了一会,心中猛然一惊,“匈奴人要堆土攻城!”
将大量泥土堆到城下,形成土坡,敌军到时就能直攻墙上,柴悦本来预计碎铁城能坚守至少十天,这时却要将时间大打折扣,不由得向南望去,希望能尽快看到神雄关的援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攻城()
真正的守城之战就要开始了,匈奴人正在远处排兵布阵,骑兵守在岭下,大量步兵聚在岭上,手持盾牌,背着一筐筐的泥土,流沙城是座土城,被拆毁之后提供了现成的材料。
匈奴人毫不掩饰进攻意图,步兵将把泥土堆在西城门以外,形成一道缓坡,直通城墙之上。
东海王远远望了一眼,心里一阵阵发堵,表面上却要保持镇定,向周围的将士笑道:“匈奴人真懂礼貌,知道大楚放弃了流沙城,特意帮咱们拆墙当见面礼。”
大家只能敷衍地发出笑声,目光都望向柴悦,东海王也不例外。
柴悦的表现更像是真正的镇定,站在墙边沉思片刻,开始下达命令,这些命令大都平淡无奇,普通将吏也能想到,但是由柴悦嘴里说出来,似乎多了几分成功的把握。最后,柴悦命令一只队伍专门取水,将城里所有的桶、锅、槽通通装满。
东海王虽不擅战,却是第一个明白柴悦用意的人,心中稍安,终于能够坦然地大笑出声,离开城墙,将守城之责全权托付于柴悦。
他没有直接回将军府,而是来到旁边的部曲营,为了显示守城的决心,韩孺子只带走极少数人,将大部分部曲士兵留在了城内。
东海王没有下马,停在营门前,派随从叫来部曲营头目晁化。
晁化身上还保留着拐子湖渔民与河边寨兼职强盗的习惯,来到东海王面前只是稍一拱手,生硬地问:“找我有事?”
东海王微笑道:“匈奴人就要攻城了,镇北将军不在,就由我保护你们的安全,请大家放心,城里有两万多正规楚军,只要他们还在,就不会动用镇北将军的部曲。”
晁化和身边的几名士兵冷脸不语,东海王继续道:“万不可鲁莽行事,我就在将军府,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东海王走了,晁化脸色铁青,一名部曲士兵说:“咱们跟随镇北将军这么久,就是吃干饭吗?”
“东海王能安什么好心,分明是在用激将法。”
晁化抬手制止大家说话,命令道:“牵马来。”然后看着这几张熟悉的面孔,“东海王多此一举,他不来激将,我也要向柴将军请战,我意已决,你们准备好了吗?”
几人同时点头。
晁化再不多说,等马牵来,上马直奔西城。
柴悦已经从城墙上下来,正与几名将吏安排士兵汲取井水。
碎铁城里有十余口深井,外面修建了屋子以阻拦风霜,还能正常使用,打出的井水不能露天放置,西城的大量房屋被腾出来,专门存放水桶、铁锅等物。
晁化下马,跟在柴悦身后,在街巷里走来走去,听他下达一道道命令。
安排得差不多了,具体事务交给将吏处理,柴悦又向城墙上走去,向晁化招手,示意他过来。
“准备这么多井水干嘛?”晁化还没有看明白此举的用意。
柴悦笑道:“匈奴人要堆土攻城,等他们堆得差不多了,咱们就来个水冻城墙,看他们能不能爬上来。”
晁化恍然大悟,不住点头。
“有什么事吗?”柴悦问道。
晁化拦在前面,正色道:“守城的不只是楚军,还有镇北将军的千名部曲,柴将军好像把我们给忘了。”
“我没忘,一只军队有前锋、有中军,也有后备,部曲营属于后备。”
“我们想当前锋。”晁化有点着急。
柴悦沉默了一会,他不动用部曲营是有理由的,一则这是镇北将军的私人将士,主人不在,不可擅用,二则部曲营的训练仍不充分,与正规楚军不可相提并论。
柴悦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对练兵、用兵天生感兴趣,对他来说,训练有素、服从命令这两项素质远比勇猛善战重要得多。他喜欢正规的士兵,这些人总能准确理解主将的想法,临阵时不胆怯,也不冒进,即使领军不久,柴悦也能像运用手臂一样指挥众将士。就像前晚的伏击,换成一只不成熟的军队,肯定会有个别士兵忍受不住匈奴人的马蹄声,冲出藏身地点与敌人搏斗,从而坏了大事。
正规的楚军,哪怕是平时名声不佳的北军,也能严守将令,立于危墙之下一声不吭。
“让你的人做好准备。”柴悦对部曲营不太熟悉,但是尊敬他们的求战之心。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晁化大喜。
“战无常势,你们可能要等很久,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让你们作战,没我的命令不可擅动,明白吗?”
“明白,就有一个要求,如果柴将军要派兵出城,务必第一个派遣我们。”
“好。”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