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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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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二十来岁,随身没有通关文书,不知怎么混进了神雄关,在衙门前逡巡半日,不找任何差人或卫兵通报,直到黄昏时分,见到随同镇北将军出府的孟娥,他才上前开口。

    孟娥化名陈通,穿着打扮以至容貌举止都与男性卫兵无异,偶尔开口,别人也听不出破绽,跟随镇北将军多日,从未被任何人认出来,送信的年青人却一眼认定这是一位“江湖人”,远远地抱拳喊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台可否赏口饭吃?”

    孟娥吃了一惊,止住准备抓人的卫兵,将此人请进府内,详细问明之后,带他去见镇北将军。

    青年直身不拜,将韩孺子上下打量了几眼,交出书信,转身就走。

    韩孺子想要挽留,被孟娥阻止,“你不是江湖人,用不着跟他们打交道。”

    如果有时间,韩孺子真想问问一心想要复国的孟娥算什么江湖人,那些行为怪异的江湖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可是扫了一眼书信之后,他没心情考虑江湖人了。

    那的确是崔小君的笔迹,送信过程却匪夷所思,陌生青年甚至不肯透露姓名,对杜模天的经历讲述得也过于简略。

    韩孺子已经派杜穿云回京,显然在路上与爷爷杜摸天没有相遇。

    韩孺子拿着信思索良久,整个神雄关里,唯一能与之商量的人只有孟娥,“你相信这个人吗?”

    “我相信他并无恶意,可我也知道,许多无辜的人会受到利用,到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回答对韩孺子毫无帮助,他笑了笑,将信凑近点燃的蜡烛,犹豫片刻,还是烧掉了,“假设一切都是真的吧,小君自然没有病重,她没有写明,我猜是另外有人病重,不是太后就是皇帝,所以吴国舅和冠军侯急着回京。可小君写这封信的时候,并不知道匈奴人入侵,也不了解我在北疆的情况……”

    韩孺子陷入沉默,他是在自言自语,孟娥也不说话,守在一边,目光缓缓转动,耳中倾听外面的声音。

    “小君希望我回京,必然有所准备,可房老将军说得没错,我一离开神雄关,碎铁城楚军很可能会溃散,匈奴人是大患,真正的大患……”

    韩孺子又拿起另一封信,是柴悦派人送来的,里面说匈奴人希望与镇北将军和谈,柴悦特意注明,他不太相信匈奴人,入冬以来已经下了三场雪,再坚持一段时间,即使关内楚军没有大批增援,匈奴人大概也会退兵。

    大概、可能、几分把握……韩孺子越来越理解杨奉曾经说过的话:皇帝因为掌握太多信息,反而比一无所知时更难做出决定。

    柴悦是前线的将军,将每种可能都提前想到是他的责任,但他不用做出最终决定。

    崔小君深居府内,为丈夫谋求最大利益是她的目标,可她不了解边疆的危机,无需权衡利弊。

    韩孺子坐在那里,没有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而是在想,做决定是一件多么艰难、又多么有趣的事情。

    “朕乃孤家寡人……”韩孺子突然想起这句话,在从前的记忆中,祖父武帝坐在勤政殿的阴影里,威严而孤独,现在这副场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武帝仍然独自坐在阴影里,但他并不孤独,或者说他享受并喜欢那份孤独。

    “把金纯保叫来。”韩孺子说。

    孟娥目光转来,稍显惊讶,她是保镖,倦侯极少向她发令。“是。”她应道,走到门外,压低声音让卫兵将主簿找来。

    即使是守城大将,也不能随口一句话就召见在押犯人,得签发命令,加盖官印之后,才能去监狱领人。

    平时极少参与具体事务的孟娥,完成了整个流程,从倦侯手里接过官印,在文书上按下去。

    韩孺子一直没说话,甚至没注意到在让孟娥做随从的事情。

    没过多久,金纯保被押来了。

    金纯保受了不少苦,为了确认他的话是否属实,狱吏施加了酷刑,右将军冯世礼陷没之后,他又被折磨一番。

    昔日的归义侯长子已经面目全非,卫兵一松手,他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匈奴大军已经攻到碎铁城。”韩孺子从金纯保身上只看到一个教训:没有远见会带来多大的后患。

    金纯保抬起头,好一会才认出那是倦侯,颤声道:“倦侯救我……”

    “你是楚军的俘虏,没人能救你。”

    “我不当匈奴人了,求倦侯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留在大楚当平民、做奴隶也行!”

    “想做大楚臣民,就要与匈奴人作战。”

    “我愿意,我愿意。”金纯保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一听说有希望挣脱囚徒的身份,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带他下去。”韩孺子命令道。

    两名卫兵将金纯保架出去,到了屋外他还在大声喊道:“我愿意为大楚效力……”

    韩孺子对主簿道:“真是失礼,共同守城多日,我还没有请教主簿大人的姓名。”

    主簿前趋道:“敢劳将军动问,是卑职之罪。卑职姓华,名报恩。”

    “华主簿是吴将军带到神雄关的吧?”

    华报恩腿一软,扑通跪下了,与这位少年将军相处越久,他心里越害怕,“卑职受吴将军荐举,但卑职是大楚七品主簿,食朝廷俸禄,为国家分忧,不敢有丝毫私心。”

    “请起。”韩孺子笑道,“前段时间吴将军不在的时候,华主簿将神雄关治理得很好。”

    华报恩哪敢起身,“位卑而执重印,卑职无功,卑职死罪。”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你也下去吧。”

    华报恩磕头告退,出门之后好一会才缓过来,不明白镇北将军对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又没这个胆量。

    孟娥也不明白,等屋子里再无外人,她忍不住问道:“你明明看过名册,知道主簿的姓名,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能让孟娥感到好奇,这种事情可不多见,韩孺子笑道:“我要让这位主簿知道,从现在起,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孟娥还是感到疑惑,但她没有追问,对自己不懂的事情,她宁愿保持距离,“你也要小心,有江湖人拦截杜摸天,就可能有江湖人一直在盯着你。”

    “嗯,但我相信你能保护我的安全。”

    孟娥退到一边,心中莫名地有一点警惕,从前是她提出条件,倦侯接受,现在却是倦侯下令,她无条件接受,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意志。

    韩孺子已经做出决定,没有立刻行动,是因为在等房大业那边的结果。

    房大业前往北军的第五天,终于派人送回消息,他与左将军韩桐说服了北军众将,两日之内将能率领五万人到达神雄关,再有不到两日即可支援碎铁城。

    韩孺子接信之后即刻下令亲率城中所有将士前往碎铁城,主簿华报恩留守神雄关,手下只有数十名衙门差人,唯一的任务就是迎接援军并放行。

    金纯保受命随军,没有盔甲与兵器,身份还是犯人。

    自从看到希望之后,金纯保就在冥思苦想,自己究意有什么能帮到倦侯,因此随行的时候,韩孺子刚一开口询问,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想明白了,札合善王子想利用我引诱禁军上钩,可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未必全是假的,以我在匈奴营中的所见所闻,东匈奴的确分裂了,一部分希望抢夺大楚的城池与百姓,就此定居关内,一部分还想逐水草而居。札合善和大单于都是前一种人,后一种人数量虽多,手中却没有权势,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另立大单于,在本部贵族当中找不到合适人选,就只能去找别的匈奴贵族。武帝时西逃的匈奴人,他们肯定还保留着传统。我在营中的时候就听过一些人说起西匈奴,甚是怀念,对源自西匈奴的金家颇为友好……如果我猜得没错,西匈奴人又回来了。”

    “西匈奴为什么要和谈?”韩孺子最关心这个问题。

    金纯保说不出来了,他给出最大胆的猜想,只是为了立功保命。

    韩孺子每日浏览大量前线公文,已经确定河北的敌人就是东西匈奴的联军,“匈奴人所谓的‘闹鬼’还有别的含义吗?”

    那还是伺察途中遇见金纯保的时候,几名匈奴牧民信誓旦旦地声称西方闹鬼。

    金纯保不太懂匈奴语,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与匈奴人进行过的交谈,“如果我没弄错,匈奴人神鬼不分,闹鬼也可能是神谴,至于所谓的神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有计策() 
北军勋贵众多,数代为将者比比皆是,在这里,看的不只是职位高低,还有家世根基,有时候,连大司马都指使不动自己的部属。

    刘昆升身为北军都尉,乃是大司马的副手,按惯例,大司马不在营中,就由都尉掌管全军,可是往上追溯,刘家只有两代人从军,祖父是农夫,以这样的家世,在北军必须加倍小心谨慎。

    刘昆升做得到,他担任皇宫宿卫多年,可以连续几天一个字也不说,虽然不受尊敬,却颇得上司信任。

    于是,他看着大司马冠军侯带着少数随从悄悄离营,看着众将在自己面前飞扬跋扈,看着镇北将军派来的信使请求援救,看着大家争论不休……

    他什么也不说,即使心里想法再多,也不让它们冒头,直到一位新客人到来。

    房大业和左将军韩桐来得正是时候,一百多名勋贵子弟的死讯刚刚传到北军,众将义愤填膺,发誓要为弟侄报仇,手段却各不相同,有人拒绝出兵,要借匈奴骑兵之手杀死仇人,有人希望立刻前往碎铁城,先将幸存的子弟带回关内,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不出韩孺子所料,虽然是东海王将勋贵子弟派出去送死,镇北将军所承担的恨意却更多,是他不顾反对将勋贵营带到碎铁城,是他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坚持将勋贵子弟留在险地,而且他还是东海王的兄长,两人之间的争斗,外人所知甚少,反而觉得他们的关系很亲密。

    与沉默寡言的北军都尉刘昆升一样,左将军韩桐也宁愿远离一切纷争,在中军帐里,两人互相谦让,都希望对方掌印,数十名将领则当两人不存在,激烈地争吵,甚至口出狂言。

    “恒帝的两个儿子已经没希望了,宫里早想将他们除掉,只是没有宣之于口,咱们去杀死这两个混蛋,有功无过!”

    房大业坐在一边,以客人的身份静静地听着,偶尔喝杯茶水,自斟自饮,虽然与韩桐一路同来,他却从来没有指望从这位宗室子孙身上得到帮助,他在等待这场争吵水落石出。

    争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有人会被说服,有人会被压服,还有人纯粹就是累了,愿意接受任何结果,只要大家能够闭嘴。

    终于有一位将军占据了优势,他一开始的支持者就比较多,在争吵的过程中又拉拢了一批人,逐渐占据上风,凭借人多势众,将几位最顽固的对手撵出帐篷,腾出手来对付两位谦让不止的大将。

    他叫柴智,是柴悦的哥哥、柴韵的叔叔,现为北军军正,执掌军法。

    柴智大步走到刘昆升和韩桐身前,伸手指着一边,“请两位大人到那边去聊。”

    韩桐脸色微红,刘昆升却无动于衷,微笑着点头,为谁先迈步又谦让了一会,真与左将军走到一边,继续讨论该谁掌印。

    柴智胆子再大也不敢夺印,而且他也用不着大司马印。

    韩桐和刘昆升让开之后,房大业暴露在柴智面前,几十位将官走过来,站在柴智身后,一块虎视眈眈。

    “阁下怎么称呼?”柴智双腿叉开,左手扶刀,右手按在皮带上。

    房大业缓缓站起,“在下镇北将军麾下参将房大业。”

    “房大业?你是那个……房大业?”

    “我没听说过还有别的房大业。”

    房大业虽然不是世家出身,但是从军的年头长,在边疆立下过赫赫战功,年轻时以勇猛闻名,年老之后胆气也没有衰落,敢在京城劫狱救主,虽然失败,名声却不小,尤其是在楚军之中,许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与事迹。

    柴智神色略缓,微微点头,“镇北将军倒有几分眼力,选中阁下当参将。阁下从塞北而来,可见过匈奴人?”

    “见过?”

    “真有十万之众?”

    “历经数战,匈奴人有些伤亡,剩下的至少八万。”

    “楚军呢?”

    “原有两万七千多人,去掉伤亡,加上后期增援,我离开的时候还有三万一千多人。”

    柴智回头看了一眼,“北军有五万人,赶到碎铁城,就能与匈奴人势均力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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