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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只说倦侯一个人?”东海王问道。
谭氏严厉地扫了东海王一眼,“当然,以太后的眼光,怎么会看得上你?”
“随便问问而已。”东海王小声嘀咕,又问道:“太后这么看重韩孺子,怎么不让他继续当皇帝?”
谭氏更严厉地看向夫君,东海王脸一红,“太后想要继续掌权,要的是傀儡,不是真皇帝。”
谭氏向倦侯道:“‘广华群虎’是太后的心腹之臣,对太后极为崇敬,太后虽然只是称赞了一句,他们却一直记在心里。若没有此次争位、选帝,他们也不会有所作为,可一旦有机会,他们觉得太后的眼光不会错。”
韩孺子沉默不语,对谭氏的话半信半疑,良久之后方道:“谭家又为何参与进来?据说谭家人不愿做官。”
东海王想说话,张嘴又闭上,让妻子回答。
“谭家也是被逼无奈,谭家无人做官,本意是远离朝堂,以免授人以拉帮结派的口实,可谭家这些年来帮助过的人太多,其中一些当了官,还是大官,朝臣之间的斗争免不了会波及到谭家,尤其是最近几年,朝争越来越严重,已经有人放出话来,要效仿武帝铲除豪侠的先例,将谭家除尽。”
“朝争?谁和谁争?”韩孺子还以为大臣们都很团结呢。
“倦侯不知道吗?朝中大臣分为数派,最重要的有两家,一派是进士出身的文臣,以宰相殷无害为首,一派是世家子孙,以大都督韩星为首,两派争斗多年,不分胜负,武帝压制世家扶植文臣,桓帝反其道而行之,但是没来得及实施。太后听政以来,表面上对两派一视同仁,提拔了一大批两派都不重视的刑吏,经过齐王之乱,大家才明白,原来太后是站在文臣一边的,刑吏抓捕的谋逆者大都是世家一派的大臣。”
东海王补充道:“所以咱们拿到的五品以上大臣的名单上,进士派占据了一多半,宗室和勋贵出身者只有一百余位。”
早就有人对韩孺子说过,太后在讨好大臣,可他还是觉得困惑,“崔太傅也是勋贵,可是不少文臣支持他。”
“当然,所谓分派只是大概言之,文臣与文臣有争斗,世家与世家也有矛盾,比如两位御史都是进士出身,彼此却看不顺眼,同时又都与宰相不合,平时各找靠山,与世家联姻,可是到了文臣与世家决一死战的时候,这三人都站在文臣一边。”
韩孺子有点听糊涂了,“如你所言,刑吏打击世家,维护文臣的利益,可现在文臣支持冠军侯,刑吏为何害怕冠军侯称帝呢?”
“因为刑吏大都没有进士功名,他们只是太后的爪牙,文臣虽然得到保护,但是也失去不少权力,‘广华群虎’越过上司直接向太后提交奏章,令大臣们非常不满。而且冠军侯与太后有隙,称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除掉这些爪牙。”
东海王笑道:“我就知道母亲让我与谭家联姻是有理由的,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谭氏冷冷地说:“谭家不想争权夺势,可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参与朝堂之争,出手之前,总得先将对手的情况打探清楚。”
东海王嘿嘿地笑。
韩孺子没笑,朝堂的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有点明白父亲桓帝为什么要抱怨大臣不可靠,祖父武帝又为何要在宝座之上喃喃自语“朕乃孤家寡人”了。
“谭家的产业很多吧?”韩孺子问。
谭氏微微一愣,“有一些,不算少。”
“分布得也很广吧?”
“谭家的产业主要在京城和北疆,但是与各地的商人都有联系,倦侯需要钱吗?”
东海王猜到了韩孺子的目的,大声向妻子道:“别上当,他想让谭家开仓放粮、赈济流民!”
谭氏又是一愣,“谭家一直在施粥,只要倦侯开口,就算倾家荡产也可以,就怕谭家的产业没那么多,救不得天下的所有流民。”
韩孺子微笑道:“当然不能让谭家担负所有流民的温饱,我只是想,如果官府肯开仓放粮,谭家愿意配合吗?”
“义不容辞,而且会以倦侯的名义……”
“不不,千万不要提我的名字,而且也不急,总得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放粮再说。”
“好,我会与父亲商量,让谭家先算账,看看各地能动用多少粮食,然后只等倦侯一句话。”
“感激不尽。”韩孺子拱手行礼。
谭氏还礼,“仁者心即是帝王心,倦侯心怀天下,帝位非君莫属。”
韩孺子没再客气,“那就还按照原计划进行,谭家联络刑吏,我提供一批死士,只待宫中有变,尽快行动,抓捕望气者与冠军侯。”
东海王发现自己受到了忽视,急忙道:“关键是上官盛,谁得宿卫八营谁就能掌控京城。”
韩孺子告辞,对谭氏很是敬佩。
东海王也敬佩自己的妻子,可是对她今天的现身有点不满,“你对韩孺子说得太多了吧,有必要吗?”只剩夫妻二人时,东海王问道。
“必须取得倦侯的信任,这比什么都重要。”谭氏冷冷地说。
“太后称赞韩孺子的话是真的?”
谭氏点点头,东海王的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难道咱们真要老老实实地帮助他称帝?”
谭氏看向夫君,打量片刻,说道:“崔太妃向谭家求亲的时候,许诺给我的是大楚皇后,不是东海王妃,如今我嫁给了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东海王露出笑容。
韩孺子回到府中时已经很晚了,还是命仆人去请杨奉。
杨奉没睡,很快就来到书房。
韩孺子详细说了一遍自己在东海王府中的经历,最后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没对我说过朝中的这些派别与争斗?”
杨奉安静地听完,“倦侯不记得了吗?我对你说过,太多的消息比没有消息更糟糕,现在你知道了大臣之间存在明争暗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韩孺子哑口无言,的确,这些信息对他眼下争夺帝位并无直接帮助,同时他还反应过来,谭氏说了那么多朝堂秘事,却没怎么提起谭家的事情。
“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让各地官府全都开仓放粮。”韩孺子转移话题,他这一天还是有所收获的,而且收获不小。(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放粮()
接连三天,韩孺子与杨奉每天都去拜访深巷中的学堂,见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有国子监与太学的弟子、尚未授官的进士、各部司的官员……虽然都不是大官,对朝政却都十分了解,而且热心于救助百姓。
韩孺子只想弄清一件事:正常情况下,官府该如何赈灾?
慢慢地,朝廷运作的方式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了:地方上出现灾情,官员要迅速收集情况,根据轻重程度上报给相关部司以及宰相府。如果灾情比较轻微,地方官当时就可以解决,只需将解决办法与成本上报;灾情稍重一些,地方官不能做主,但要给出解决方案,由上司决定可用否;灾情十分严重,地方官就只能请罪,然后等朝廷的命令。
其实办法总是那些,开仓、借粮、劝农、抑商、减租、免租等等,可是非得由皇帝许可,才能显出皇恩浩荡与大权在握。
自去年秋天以来,各地的灾情文书早已送达户部与宰相府,那时宫里还在正常批复奏章,因此能做的事情各地都做了,只是杯水车薪,等到灾情需要大规模放粮的时候,宫里已经不出圣旨了。
韩孺子想要大事化小,困难重重。
第三天,韩孺子从东海王手里拿到了谭家的初步估算,他们能在几十个县里直接放粮,还能联络三百多个县的富商参与赈灾,差不多占受灾地方的六成,但是接受能力有限,不超过十万人,只能坚持一两个月,而据户部统计,天下流民几达五十万。
这天下午,韩孺子终于见到一位地位比较高的官员——户部侍郎刘择芹,他是有资格选帝的大臣之一,敢于来见倦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一见面他就说:“我不是来支持倦侯的,只想为百姓做一点事。”
“我也不是来寻求支持的。”韩孺子笑道。
刘择芹身为户部官员,对灾情最为了解,但是没有带来好消息,“必须有圣旨,其实相关文书早已拟好,只等圣旨出宫,就能分送各地,立刻执行。”
韩孺子对圣旨不抱希望,问道:“有没有可能将文书直接下发呢?”
刘择芹用力摇头,“就算户部胆子大,可是由谁来送呢?驿站归兵部管理,没有兵部关文,一份文书也送不出去,就算到了地方,没有抄送的圣旨,官员们也不敢执行,各地刺使肯定会上书询问详情……总之不可行,寸步难行。”
韩孺子这些天来一直在听,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曾经带兵从马邑城前往碎铁城,一路上由各县供应粮草,这也需要圣旨吗?”
刘择芹寻思了一会,“其实是需要的,只不过早就颁布了,是圣旨给予大将军总督边疆军务的权力,大将军因此才能向郡县下达命令。”
“大将军平定内乱时也得到过圣旨吧。”
“当然,否则的话,大将军离开边疆就是重罪了。”
“如此说来,大将军其实是可以征粮的。”
刘择芹又寻思了一会,回答时不那么自信了,“应该可以,但是只能用来养军,不能用来赈济灾民啊。”
“俘虏呢?”
“俘虏?”
“平乱就会有战斗,有战斗就会有俘虏,各地在供应军队的同时,应不应该养俘虏呢?”
“这个……我觉得应该可以,但是俘虏太多的话,地方官还是得上报朝廷,驻军也要上报兵部与大都督府。”
“可俘虏不能挨饿,地方官是先养俘虏后上报,还是先上报再养俘虏?”
刘择芹想了好一会,“只能暂养俘虏,等候朝廷命令,可是……”
“可是没有圣旨,朝廷对这些上报不能承认,也不能否决,地方上就得一直‘暂养’俘虏。”
刘择芹盯着倦侯,终于相信他真想做点什么,“问题是大将军同意吗?就算他同意,各地军队又怎么可能将流民全抓为俘虏?”
“可以招安,也可以收编入军。”韩孺子说,俘虏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还是那个问题,大将军会同意吗?这个责任不小,等朝廷恢复正常,他需要解释的事情可不少。”
“大将军那边由我来解决,我只希望各地的文书到来时,户部不会驳回。”
“户部是有权力驳回的,不过……眼下情况特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不只户部,兵部、大都督府、宰相府、御史台等等,都会接到文书,有一家衙门不同意,地方官员就得停止供养‘俘虏’。”
老先生郭丛咳了一声,插言道:“赈济灾民,事关大楚国运,不能只让倦侯一人出力,诸君读书多年,空谈仁义,如今也该实践一下了,右巡御史申大人曾是我的学生,我可以找到谈一谈,赈灾无关帝位之争。”
一名年轻的书生开口道:“倦侯赈灾之名一旦传扬出去,再说无关帝位之争,只怕也没人相信吧?”
韩孺子早想到此节,说道:“谭家放粮,只用谭家的名义,地方收编流民,一切归功于大将军,我的名声绝不出此庐。”
瞿子晰年纪不大,在读书人当中地位却最高,赈灾之题最初也是他提出来的,这时道:“郭先生说得没错,空谈仁义这么多年,也该咱们实践一回了,纵不能让各部官员支持赈灾,也绝不能让他们坏事。”
十几名书生称是,纷纷出言献策,利用同窗、同年、同乡以及师生关系,读书人能与朝中几乎所有官员取得联系。
杨奉走到倦侯身边,小声问:“倦侯与我都不能离京,大将军不能返京,怎么劝说他?”
“我想派孟娥去。”
杨奉微微一愣,他认得孟娥,知道那是一位只擅长武功的女子,口才比不上普通人,让她劝说大将军,实在是强人所难。
“大将军的一个女儿是汶阳侯夫人,与平恩侯夫人交情不错,汶阳侯现在大将军麾下任职,还有几位命妇,其夫都在军中,夫妻分离多日,急盼一聚,商县离京城很近……”
杨奉已经明白了,韩孺子是要先礼后兵,大将军韩星如愿配合,再好不过,如果拒绝,就只能让孟娥出面了,“她一个人不行,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合适的帮手。”
瞿子晰走过来,拱手道:“倦侯想必已有妙计劝服大将军,可是也需有人代为传话,瞿某不才,请缨前往。”
“瞿先生肯亲自出马,再好不过。”韩孺子大喜。
众人商议妥当,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