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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几十年没动过的旧车,看上去完整无缺,可是推之不动、拖之不走,到了最后,我甚至觉得皇帝其实可有可无。”
杨奉伏地而跪。
“我不要你磕头,要你回答问题。”太后的声音稍显严厉,站在角落里的太监微微颤抖了一下,灯光随之一晃。
“未得太后宽赦,我不敢胡乱说话。”
太后冷笑一声,“无论你说什么,即便是大逆不道,我也赦你无罪。”
杨奉这才站起身,“名不正则言不顺。”
“我以太后临政,天下人对此不满吗?可是曾经有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帝,好像也没有什么人支持他。”
“这正是天下人的聪明之所在。”
“聪明?我觉得更像是懦弱。”
“一回事,有时候,懦弱就是聪明。”
太后大笑,突然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捧灯太监,“你很聪明吗?”
太监一脸惊慌,不敢乱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能不回答,“我……我……”
太后收起笑容,对杨奉说:“我明白了,至刚易折,懦弱却显得无害,想在帝王眼皮底下生存,一定得做出懦弱的样子,这就是武帝留给后代子孙的遗产,他以为这样一来,皇帝的位置就会……很稳固。”
杨奉点点头,太后既然已经明白,他就让太后自己说下去。
“可懦弱者也有自己的手段,他们不反对,可也不支持,他们不惹事,但也不做事。我最初停止批复奏章,就是想看看大臣们到底能无为到什么程度,事实证明,他们比我能忍。嘿,这半年来,唯一做事的人居然是……”
太后的神情微微一变,突然明白杨奉的用意就是要将话题引向倦侯,可杨奉总共没说几句话,太后找不出明显的破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杨公追捕望气者多日,看来已经深谙望气者蛊惑之术。”
“不敢当,略有小成而已。”
太后转身看向太祖衣冠,她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瞻仰,怎么也看不够,“乱世出英雄,太祖手下没有懦弱者。我在想,要不要重来一次……”
“天下大势仍在韩氏手中。”
太后长叹一声,问道:“如果我立英王为帝,会是什么结果?”
“天下人皆会沉默,太后的权力更加稳固,大臣们更加懦弱,最后的结果就是人人置身事外,则大楚倾危,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我唯一的儿子死了。”太后喃喃道,“我究意为谁守护大楚江山?”
“为天下人、为上官氏。”杨奉答道。
太后再次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意,因此显出几分疯狂,笑声渐歇,“妹妹很幸运,她认准了杀死思帝的人就是我,所以不顾一切地向我复仇。”
角落里的太监瑟瑟发抖,他不应该站在这里,更不应该听这些对话,他希望自己真能像木头人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杀死思帝的人不是我。”太后的声音变得冰冷,充满杀机,“另有他人,一只肮脏的手,就藏在皇宫里。”
太后原地转了一圈,抬头看着房顶,“像蛇一样,躲在阴暗之处,趁人不备,吐出几滴毒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太后收回目光,看向杨奉,“于是我用一个绝佳的诱饵吸引这条蛇,终于让它露出破绽。”
杨奉神情一变,他虽然略微猜到一点事实,可是听到太后承认,还是让他感到震惊,并且明白了一件事,太后的疯病并没有痊愈,而是与她整个人融为一体。
“太后不该这么做,皇帝毕竟是皇帝……”
“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太后露出狡黠的一笑,似乎抓到了杨奉话中的漏洞,“皇帝遭到两次暗害,第一次手段与暗害思帝的一样,可我已经找到解毒之药,救了皇帝一命。我知道,毒蛇还会再次出动,所以我等待,耐心等待,就在刚才,那条毒蛇果然又来了,这一回,我抓住了它的尾巴。”
“匈奴大兵压境,南军……”
“这些都不重要!”太后厉声道,灯光摇晃不定,“如果皇宫里都不安全,帝王又有何意义?说什么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当皇帝,就要先从自己身边开始。”
杨奉无言以对,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在这一点上,他与大臣们一样“懦弱”。
太后的声音缓和下来,“你总说望气者的手能够伸到宫里。”
“望气者只是手上的一根指头。”杨奉纠正道。
“你还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确信无疑。”
“但你错了,我抓住了毒蛇的尾巴,拎起来一看,还是老熟人,我早就怀疑到她,若不是受杨公影响,我甚至早就对她下手,现在好了,证据确凿,我不用再犹豫了。”
“太后三思。”
“与杨公一样,我也确信无疑。”
“既然如此……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大楚虽然不如复仇重要,但也不能弃之不顾。”太后扫了捧灯太监一眼,太监吓得傻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太后目光稍显严厉,他才醒悟,急忙向屋外走去,半路上被杨奉拦住,交出灯,匆匆推门而出,像是从兽窟里逃出生天。
“我的仇人都聚齐了,崔家,还有他们的走狗、爪牙。”
“崔太傅尚在城外。”
“我派人给几名南军将领许下诺言,谁能杀死崔宏,谁就是南军大司马,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并非每个人都像你说的那样懦弱,抛出一点奖励,还是有人会扑上来。”
“太后要我做什么?”
太后望着门口,轻轻叹了口气,“我可能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刚才说过,希望像太祖一样重来一次。”
“嗯。”杨奉感到不安,过去一段时间里,他不在太后身边,对许多事情只有耳闻,预估不足。
“我曾经……有点糊涂,将上官盛当成了思帝,对他说过许多话,我不记得内容了,但是很可能包括‘重来一次’的想法。”
“上官盛记住了?”
“我觉得他好像当真了,甚至以为……上官氏可以代替韩氏。”太后垂下目光,她不可能认错,顶多表现出一点犹豫,“但我需要他,没有他,我的复仇计划无法进行。”
“崔氏一灭,上官盛大权在握,谁还是他的对手?”
太后微微一笑,“别再伪装了,你和王美人一样,心里只想着一个人,自以为能够不动声色地说服我。其实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说服我的不是你们两人,而是韩孺子自己,他算是乱世中的第一位英雄,起码有个英雄的样子。如果他去了边疆,就算我看错了人,如果他能及时带着北军返回京城,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太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件小小的东西,递给杨奉。
杨奉呆呆地看了一会,双膝跪下,放下手中油灯,伸出双手接过宝玺。
皇帝印玺共有十二枚,最重要的就是这枚宝玺。
“收好,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你就是大楚的罪人。”太后将重任交了出去,顿觉一身轻松,她向门口走去,在杨奉身边止步,轻叹一声,“我只当思帝的罪人,因为我没保护好他。”
杨奉以额触地,没有开口。
“如果你还怀疑望气者,就把他们都杀光吧。”太后补充一句,推门走出衣冠室。
上官盛上前道:“太后,北门来人了。”
“好,那就迎客吧。”太后转向崔太妃,“入宫这么久,我还没好好款待过你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无眠之夜()
太后回到寝宫,舒舒服服地坐好,王美人在一边服侍,两边站立着八名侍卫以及四名女官,崔太妃坐在对面的一张小凳上,身边没有侍女,独自一人,双腿并拢,位置比太后矮了两头,气势差得更多,像是在主人的监督下准备干活儿的小丫环。
崔太妃愿意忍耐,反正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
“听。”太后抬手放在耳边,“北边打起来了,有意思,皇城拥有天下最坚固的城墙,可是据我所知,这里从未没发生过战斗,今天是第一次。上回的宫变不算,那只是几名江湖人的胡闹,崔太妃,这一次你总算长了点记性,知道多找点人。”
崔太妃轻轻一笑,“宫城再坚固,保护的也是皇帝,如果皇帝不在,再厚的城墙又有何用?”
“唉,我很好奇,你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当皇帝?就凭你姓崔吗?”
崔太妃笑而不语,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用不着口舌之争,只需静静等待。
谭家和刑吏的力量加在一起,东海王率领的队伍达到了近千人,六成人拥有马匹,很快赶到北门。
与事前的计划一样,北门为这支队伍敞开,众人蜂拥而入,高喊着“诛杀逆臣上官盛”、“为陛下报仇”,东海王早已提醒众人,绝不可提起太后,尽一切可能减少宫里的抵抗。
队伍连闯两道门户,却在第三道门前受阻,东海王认得大致路径,知道这里与太后和皇帝的寝宫都不是很远,于是下令硬攻。
场面有些混乱,毕竟这不是一支正规军队,冲锋与叫喊时的气势都很足,一遇到障碍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谭家人立了一功,他们迅速搭起三道人梯,准备将几名身手矫健的江湖人送过墙去,从里面开门。
宫里就在这时开始了反击。
数十支箭从黑暗中射来,刚刚爬到墙头的几个人应声而倒,墙下也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场面更加混乱,大多数人甚至找不到箭矢来自何方,只是破口大骂,要对方出来光明正大地决战。
宫里的回应是一轮轮箭雨,每次几十支,数量不多,却是有条不紊,没完没了。
东海王一直跟在后方,离危险比较远,可是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冲着谭冶大叫:“内应怎么没有了?只开两道门有什么用?”
谭冶也急了,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找到开门的一名太监,“老夏,怎么回事?谁负责开这道门?”
“储、储安。”太监老夏也摸不着头脑。
“先后撤,别在这里给人家当靶子,等我派人悄悄翻墙,去消灭那些弓箭卫兵。”谭冶提出建议。
东海王点点头,第一个调转马头,顺来路退却。
撤退比进攻更加混乱,好在这些人很讲义气,将伤亡者全都带走。
谭冶、谭雕兄弟二人尽职尽责,召集到数十名江湖高手,也都是谭家的亲信,让他们熄掉火把,悄悄翻墙过去,要么打开第三道门户,要么找到弓箭手,将他们清除掉。
安排妥当之后,两人寻找东海王,队伍越来越混乱,必须有东海王押阵,才能让那些刑吏及差人安下心来。
东海王却已跑到皇宫北大门,他对危险有敏锐的嗅觉,感到形势不对劲儿:第三道门没有按计划打开,绝非偶然,从宫里射出的箭更不是来自临时拼凑的军队。
皇帝一死,太后不应该惊慌失措吗?宿卫八营的大部分将领不是承诺今晚不会多管闲事吗?东海王越想越不安,跑得也越来越快,偶一回头,只见花缤送来的三名所谓高手紧紧跟在身后,心中稍安,却又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高手,而是能攻能守的士兵。
最坏的预想实现了,皇宫北门紧闭,上了锁,钥匙却不知在谁手里。
“没人看守这里吗?”东海王恼怒地问,他是进宫当皇帝的,可没办法关注到每一个细节。
“我去查看情况。”一名高手说。
皇宫外围的墙比里面高多了,高手又等来一些人,这才搭人梯爬到墙头,望了一眼,很快回到东海王马前,困惑地说:“是一群侍卫,”
寝宫里,听到外面的叫喊声渐渐远去,太后道:“看来祖宗建的宫墙还是有些用处的。”
崔太妃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负隅顽抗,有何用处?宫墙只能保你一时,上官家辛苦扩充的宿卫八营,根本不会效忠于你。”
太后笑而不语。
崔太妃上前几步,侍卫们想要阻拦,见太后没有示意,又都住手,崔太妃道:“何苦呢,无论谁当皇帝,你都是太后,我不跟你争,我只想看到东海王成为皇帝。”
“还是那句话,你哪来的自信呢?”太后问。
崔太妃沉默片刻,“因为桓帝向我许诺过。”
“哦?什么时候?我怎么记得桓帝进宫之后,很少见你呢。”太后露出微笑,好像在听一个拙劣的谎言。
崔太妃大笑,“你还以为桓帝只喜欢你一个人?桓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向我许诺过,我的儿子以后一定会继承帝位。”
“而你相信桓帝的每一句话?”太后反问,“桓帝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