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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很难办。”韩孺子开诚布公,他征询过许多人的意见,除了崔腾,都以为洛阳不好治理,抓的人太少,无济于事,抓的人太多,只怕整个大楚的商业运转都会受到巨大影响,至于韩稠,乃是皇帝的长辈,又得王美人的欢心,处置此人尤其要小心。
王坚火无意劝说,点头道:“草民明白,草民只有一事相求。”
“请说。”
“大批流民为了返乡,从商人手中借钱借粮,到了秋后,免不了要卖地、卖人,沦为奴隶,家破人亡不说,对朝廷也没有半点好处。”
“嗯,阁下觉得该怎么办?”
“允许各地百姓从官府借贷,暂度难关。”
“各地官府未必有这么多钱,再有几位河南尹这样的官员,大可接受商人的贿赂,强迫百姓还贷。”
王坚火轻叹一声,“陛下既有难处,就当草民没提过吧。”
“不,这件事总需解决,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王坚火想了一会,摇摇头,“草民尽力而为,或许还能救一些人。”
“流民与阁下非亲非故,阁下尚且要尽力而为,朕乃大楚皇帝,怎敢置身事外?”韩孺子招手,张有才从外面进来,将一份折好的纸放在石桌上。
王坚火得到示意,打开看了一眼,那是一道还没有颁布的圣旨,上面写着皇帝即将返京,感念百姓流离失所的艰辛,只要是返乡归籍的流民,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期间的借条,一律上交地方官府,各地再汇集到京城,皇帝将开私库,替百姓偿还。
王坚火看毕,大吃一惊,抬头看向皇帝,这才明白,谨小慎微只是表象,皇帝仍有一颗决绝之心。
“陛下……”惊讶过后,王坚火还是有话要说,“借条可以造假,陛下一开此口,只怕账务成倍上涨,陛下……还得起吗?”
韩孺子微笑道:“所以朕需要阁下收集的名单与证据,来要钱可以,朕绝不赖账,但也要说道说道他们的这些枉法之事。”
王坚火恍然大悟,皇帝这是先将账背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吓得商人们不敢要账。
“这是……哪位高人替陛下出的主意?”王坚火怎么也不相信年轻的皇帝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这的确不是韩孺子的功劳,而是乔万夫拟定的计划。
“朕身边自有良臣。”韩孺子含糊道,“阁下觉得可行吗?”
“可能还是会有不怕死的人向陛下要账。”
“只要是正常亏欠,此人又无枉法之事,朕愿意偿还。”
王坚火寻思了一会,“这意味着陛下不会立刻处置洛阳的商人?”
“商人逐利,可是也能沟通有无,多之伤民,缺之更伤民,收其利留其人,以观后效。”
“他们改不了。”
“若是洛阳官员都能像阁下一样清廉公正,商人无贿可行,还改不了吗?”
王坚火听出了皇帝的留用之意,起身离凳,想要跪下谢绝,皇帝示意他坐下,王坚火道:“像草民这样的人,当不得官。”
“朕不强求。”韩孺子还是有些遗憾,“群丑可宥,首恶必除,朕起码要让洛阳商人一时半会不敢再与官员勾结。”
“即便那是宗室子弟?”
韩孺子点头,“但是朕的手段可能不符合阁下的期盼,朕要给河南尹升官。”
王坚火一愣,“升官?”
“河南尹韩稠选秀有功,朕要提拔他为宗正卿,算是升了半级,明日随朕入京,今后前途无量。”
韩稠一家几代在洛阳经营,根深蒂固,先将他从洛阳调离,将会更好收拾一些。
“陛下了解选秀的内幕吗?勋贵之家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要向河南尹送礼,普通人家不愿攀龙附凤,也得送礼,河南尹争到半数名额,可是一笔大买卖。”
“嘿,河南尹这算是囤积居奇,可他算错了买主,这回必定血本无归。”
王坚火再无疑惑,由失望变成欣喜,又由欣喜变成敬佩,心中甚至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向皇帝宣誓效忠,但他忍住了,他了解自己的性格,终究不愿受到束缚,于是道:“草民还有一计,陛下要听吗?”
“洗耳恭听。”韩孺子微笑道。
丑王早就揣着此计,一直不说,确认皇帝真要做事之后,才肯披露腹心。
王坚火起身拱手,正色道:“草民王坚火,承陛下之恩,监督流民安置,收受两所宅院以及大量财物,证据确凿,甘愿伏法。陛下欲治洛阳,请先从草民起。”
韩孺子轻叹一声,他之前曾在圣旨中斥责过王坚火,目的是帮他行事,看来王坚火是尝到了“甜头”,还想继续下去,令自己从朝堂彻底脱身,重返江湖。
韩孺子叹息,因为他刚刚送走一位不愿留在大楚的人。
“好,如阁下所愿。”
王坚火跪下,真心实意地磕头谢恩。
河南尹韩稠还不知道自己“升官”的消息,见皇帝这次到来不像上次那么冷傲,愿意入住他所安排的行宫,极为高兴,将选中的大量秀女聚在一起,早让画工图描成册,皇帝可以按图索人,也可直接鉴赏。
皇帝在洛阳停留的最后一个早晨,就用来做这件事。
各级官员都被召至行宫里,河南郡的差人抬来整整三大箱画册,韩稠很谨慎,早就找来洛阳城里最有名的媒婆,由她向皇帝讲解各女的特点。
媒婆为此准备了将近一个月,为将某女突出或是隐藏,她收了不少礼物,因此斗志昂扬,准备在皇帝面前一展身手,作为自己一生中保媒拉纤的巅峰之作。
结果她却没有用武之地,只是远远地望见皇帝一眼,一肚子美言活活地憋在肚子里,据说她回家之后大病一场,好多年没再保媒。
与她相比,河南尹韩稠更是倒霉。
当着众多河南郡官员,中司监刘介宣读了几道圣旨,第一道就是将所有选秀女子送回各自家中,皇帝在圣旨中自责,以为晋城之围皆是皇帝一人之过,以至天下震动,官民悬心,万幸得脱,不敢再扰百姓,三年之内,不许选透,十五岁以上的民女,许其嫁人。
皇帝将选秀与晋城之围联系在一起,没人敢吱声,韩稠汗流浃背,很快就发现,这才只是霉运的开始。
第二道圣旨将丑王发配到北疆,罪名是收受贿赂,鉴于王坚火安置流民有功,又肯主动认罪,许其不戴枷锁,家人、财物皆不受牵连。
第三道圣旨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代偿令”,皇帝将流民近几个月写下的所有欠条借据都收归自己手中,韩稠当时却对这一道圣旨最不感兴趣。
第四道圣旨,河南尹韩稠劳苦功高、忠心可嘉,堪为宗室表率,特升任宗正卿,即日随驾进京。
韩稠当场晕倒在地,连“谢恩”的机会都没有。
韩孺子命人抬着韩稠上路,回转京城,经此一行,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尤其是杨奉的那句话:
人的一生有两次成熟,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第二次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不能”并非不做,而是更巧妙地做。
韩孺子还有匈奴的大仇未报,云梦泽、东海群盗、西域筑城等诸多隐患也需解决,但他首先得回皇宫,面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本卷结束)(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后宫大势()
到了函谷关,离京城已没有多远,皇帝总算是安全返回,随行人员全都松了口气,唯有东海王心里越来越不安,入夜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王妃谭氏终于忍受不住,伸手掐住东海王腰侧的一块肉,轻轻用力,冷冷地问:“折腾什么?”
“哎呀,快松手,你明知道……”东海王又痒又痛,那里是他的“命门”,别人不敢触碰,谭氏却是伸手就来,没有一点怜惜之意。
又等了一会,谭氏才松开手,东海王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好在这是夜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是诸侯,是你的夫君……”
谭氏的手又伸过来,东海王急忙改口,“也是你的小跟班,这回行了吧?”
“我问你,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地折腾什么?”谭氏可不容易糊弄过去。
“我在想你们谭家。”
“嘿,还有谭家吗?”谭氏转身,背对东海王,京城谭家如今已经变成东海国谭家,只有她一人能够回京,而且自从接受洛阳丑王的帮助之后,江湖地位一落千丈。
“人生起伏原本如此,你这样一个聪明人,连这点也看不透?”
“我又不想出家,看那么透干嘛?”谭氏没好气地说。
东海王将妻子用力扳转身,认真地问:“你们谭家跟晋城邓家有仇吗?”
这句话他藏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线索,只能开口向谭氏询问。
“邓家?新任车骑将军邓粹?”
“对,但他现在不是车骑将军了,已被陛下免职,待罪之身,就等着去西域筑城,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
谭氏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谭家从前在京城,邓家在晋城,一个是民,一个是官,从来没有过来往,哪来的仇怨?”
“这就怪了,既然跟谭家没有仇怨,邓粹干嘛总盯着冠军侯的事不放?还公开扬言要报仇,找谁报仇?肯定不是陛下……”
谭氏立刻警觉,“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不早对我说?”
“我想先找到原因嘛。”
“邓粹不是要被派往西域好几年才能回来吗?怕他什么?”
“这个家伙……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塞外伏击匈奴人的时候,放过了崔昭,说明他不是针对崔家,那就剩下谭家和我。我向陛下探过口风,邓粹肯定会被派往西域,但是为了让他安心,邓粹的一个妹妹十有八九能进宫,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陛下不是说三年之内不再选秀吗?”
“邓家的女儿会直接进宫,用不着选秀。”
谭氏沉默了一会,“你别管了,明天我去打听。”
东海王吓了一跳,后悔自己的多嘴多舌,“千万别,咱们现在生活在夹缝中,多看谁一眼都可能被人告诉陛下,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努力才取得陛下的信任?”
“邓粹不是有个妹妹吗?既然要送进宫,肯定也在队伍里,女人之间好打听消息。”
“可你是谭家人,万一邓家……”
谭氏转身。
东海王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安静地躺了一会,说:“为什么我身边就没有人能送进宫呢?”
谭氏转过身踹了丈夫一脚,差点将他踹到床下去,“怎么,你还打算让我做点什么?”
东海王无意中自言自语出声,急忙辩解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崔家那种人,我是说……宫里有上官太后、王美人、崔皇后,又去了一位邓家的女儿,可有一出好戏。”
“你那么想看,怎么不去当皇帝?”
东海王立刻伸手捂住谭氏的嘴,小声道:“你疯啦,还敢说这种话?当心隔墙有耳。”
谭氏摆脱丈夫的手,“想做事却没胆子,呸。我问你,你干嘛对宫里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即使是对妻子,东海王也不说想为母亲报仇的事情,笑道:“还不是为了咱们、为了谭家?陛下亲政时间不长,年富力强,事必躬亲,估计很久都不会懈怠,眼见得又是一位武帝,有这样的陛下,外臣想要掌权,几乎不可能。可陛下也是人,而且心地仁慈,常有不忍之心,很难压制后宫之争,你看着吧,少则几个月,多则三五年,能在后宫胜出者,其家必掌大权。”
“王美人有家人吗?”
“嘿,富豪之家尚有众多攀亲之人,何况是大楚太后?而且王美人未必就是最终的胜利者,她隐忍的时间太久,稍一得势就有点沉不住气,缺少大将之风。”
“你的皇后表妹呢?”
东海王早已考虑多时,张嘴就来,“表妹生性温婉,很少与人相争,甚至会主动将手中的东西让给对方,只求息事宁人。可她生于崔家,从小备受宠爱,骨子异常骄傲,所谓的不争乃是不屑,一旦触及底线,她绝对会让对手大吃一惊。”
谭氏见过皇后,还跟她一块在宫里逃亡过,想了一会,觉得丈夫说得没错,又问道:“邓粹的妹妹呢?会参与争权吗?”
“我没见过她,但是她只要与兄长邓粹有三分相似,那就必然要争,我只是不明白,邓家衰落已久,争权到底是为什么?”
“我会打听出来。”谭氏说,又要转身。
东海王却说到了兴头上,“你怎么不问太后和金贵妃?”
“太后退隐,匈奴女人留在塞外,有什么可问的?”
“未必,此消彼长,现在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