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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孺子心里其实很清楚,崔小君喜爱的并不是这些鸡鸭,而是借助它们纪念倦侯府里的那段美好生活。
他召见淑妃,也不是为了听她认罪。
“你怎么知道朕在商议剿匪之策?”
“陛下天天所做所想都是这件事,我这里听一句,那里听一句,来倦侯府的第一天就知道了。”邓芸的神情多变,由严肃又转成了随和,嘴角微翘,明明没什么可笑的事情,她也在酝酿笑容,在“臣妾”与“我”之间变换自如。
“你说朕不该只想着用兵,难道还有别的剿匪手段?”
房间里人不少,有四名太监、三名宫女,听到皇帝的话都很意外,尤其是张有才,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然真将淑妃的一句醉话当真。
邓芸这回没再装傻,回道:“大楚想要剿灭云梦泽群匪不是一天两天了,曾经多次用兵,兵力比现在多得多,却一直没有取得成功,只能说明这是一条不通之路。至于别的剿匪手段……”
她的正常也就维持了一小会,突然做出可怜相,“陛下就让我这么一直跪着吗?地上连块垫子都没有,如果这是对臣妾擅杀鸡鸭的惩罚,好吧,我接受,跪多久都行,如果陛下只是忘了让我起身——求求陛下了,还是让我起来吧。”
韩孺子发现自己很难保持严肃,挥下手,一名宫女立刻上前,扶起淑妃。
邓芸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显得过于聪明,而不是天真可爱。
“说吧。”韩孺子提醒道。
“以匪制匪。”邓芸的回答简单直接。
韩孺子早想到了,他所需要的答案不止于此,“如何‘以匪制匪’。”
邓芸收起笑容,身姿挺拔,颇有几分大将风范,“天下只有一个朝廷,却有无数的匪徒,要说他们都服从一个大头目的命令,跟朝廷一样尊卑有序,想必陛下也不相信。”
“嗯。”
邓芸受到鼓励,语气更快了一些,“盗匪的来源各不相同,有人是生活所迫,有人是官逼民反,有人是好逸恶劳,有人就是不服管,天生亡命之徒,这些人各自占山、占水为王,自然各存心事,以匪制匪就是要对症下药。”
“怎么个对症下药?”韩孺子心中已有想法,还是要听听邓芸怎么说。
邓芸竖起右手拇指,左手捏住轻轻晃了两下,更像是男子了,“第一,陛下在云梦泽修建据点,不如多委任几名清廉有能的官员,令民有余粮,一部分盗匪自然回乡种地。”
她又竖起食指,“第二,有宽就得有严,要恩威并用,强盗也有家人,找出来,让他们劝返自家子弟,成者有赏,不成者株连。”
“第三,群匪虽非铁板一块,但是也有大头目,据说自称什么‘天授神将’,之前官府对他的头颅悬以重赏,结果赏额越高,此人在群匪当中的地位也越高。不如分而制之,将其他匪首的赏额提高,与此人一样,或者接近。官府能制造出一名头目,就能再造出三五个,让他们互相竞争。”
“第四,有悬赏就有收买,就算收买不到也没关系,时不时派兵攻打一下山寨,如有斩获,就对外声称是内贼相助,总之要让群匪彼此猜疑。”
“第五……”邓芸已经竖起右手全部五根手指,发了一会呆,似乎忘了要说什么,“第五……第五……光是用计不行,一两年之后,总得用兵,到时候事半功倍,比单纯的步步为营胜算要大得多。”
韩孺子盯着淑妃看了一会,换一个人,哪怕是朝中重臣,也会感到慌张,目光本身没什么,可目光来自皇帝,自然而然就有威严,邓芸却不怕,反而又露出微笑,“我说完啦,陛下还满意吗?”
韩孺子的目光转向张有才,“你们退下吧。”
皇帝的威严对他们十分有效,太监与宫女躬身退出房间,到了外面,互相看了几眼,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留下侍寝的人竟然是淑妃。
张有才哼了一声,将众人撵走。
韩孺子再次盯着淑妃,说:“这是你哥哥的主意,你花了不少时间背下来吧?”
邓芸也不否认,笑道:“还好,一遍就背下来了,只有第五条,哥哥说由‘不用兵’转到‘必须用兵’,需要一个过渡,才能给陛下一个深刻印象,我做得不太好。”
“对东海和匈奴,你哥哥说过什么?”韩孺子又好气又好笑,只有邓粹敢做这种事,明明猜出了皇帝的心事,前往西域之前却不肯说,非要留给妹妹用来讨好皇帝。
“没了,哦,他说剿灭云梦泽群匪,怎么也要用一两年时间,到时候……他就回来了,有什么话自己会对陛下说。”
邓粹连自己怎么回到京城都安排好了。
韩孺子冷冷地说:“你们兄妹有意戏耍朕吗?”
邓芸急忙摇头,“我们兄妹两人的做法的确不合礼仪,换成别的皇帝,我们宁愿留在晋城,终身不在皇帝面前多一句话。是陛下将我们引出来的,哥哥说陛下是明君,最关键的是,陛下有雄心壮志,想要成就一番大业,不亚于开国太祖。只有陛下这样的帝王,可以容忍能人异士,而不是依赖大臣墨守成规。”
顿了顿,邓芸补充道:“所以哥哥与我的所作所为不是‘戏耍’,而是费尽心机、死皮赖脸,想要引起陛下的注意,能为陛下所用。”
治匪韬略或许是哥哥邓粹的主意,如何讨好皇帝却是妹妹邓芸自己的手段。
韩孺子明知如此,还是感到受用,不得不承认,能容忍邓家兄妹这样行为乖张的“人才”,本身就不容易,在大楚历史上,只有太祖曾经做到过。
“脱掉衣服。”韩孺子命令道。
“嗯?”邓芸一愣,这回是真的一愣。
“你想要的不就是侍寝吗?”韩孺子生出一股斗志,想要征服这个有点扬扬自得的淑妃。
邓芸慢慢解衣,一件还没脱下,她问:“宫里这么多女人处心积虑地想要侍寝,陛下是不是很自豪?我只不过比别人抢先一步,都觉得有点骄傲呢。”
“谁当皇帝都有这样的待遇,那不是自己的本事,有什么可自豪的?唯一有资格自豪的人是太祖,他给子孙后代留下帝位,继位者坐享其成而已。”
邓芸上前两步,“这么说,连陛下也在讨好‘皇帝’?”
韩孺子只是希望自己能不愧于皇帝的身份,但他不想对邓芸说,只是冷冷地盯着那双聪明的眼睛。
邓芸难得地脸上一红,小声道:“能将蜡烛吹灭吗?这种事……这种事比我预料得要困难……”(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宠妃()
韩孺子睡得晚起得早,给东海王留了几道命令,直接去勤政殿与宰相等人处理朝政,申明志试探性地按自己的意思安排了两名官员,皇帝都表示赞同。
皇帝对宰相的唯一要求就是稳定朝臣与地方官员,暂时不用他们做什么,别添乱就行。
韩孺子回倦侯府吃午饭,饭毕,张有才上前问道:“下午要送淑妃回宫吗?”
宫中嫔妃轮流来倦侯府服侍皇帝,每人三天,淑妃邓芸的期限到了。
韩孺子犹豫了一下,“多留一天吧。”
“是。”张有才答应得很恭敬,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不满之色。
韩孺子抬手在太监额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张有才唉哟一声,捂着头,胆子反而更大,“陛下,这么多妃子,干嘛……干嘛……非宠淑妃?她弄死府中的鸡鸭,就不受惩罚了?”
“你真想知道朕的想法?”
张有才差点想回“是”,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陷阱,身为近臣,刻意打探皇帝的想**惹来大麻烦,他从小当太监,多少明白这个道理,急忙摇头,“我笨得很,陛下说了我也听不懂,我这就去通知淑妃和宫里……”
下午,韩孺子召见了几个人,东海王早已将他们带来,按顺序给皇帝引见。
第一个是卓如鹤,皇帝被困晋城时,他带兵解围,沦为匈奴俘虏,期间表现得很有节气,返京之后获得重赏,但还一直没有加封官职。
韩孺子本想让卓如鹤去治理洛阳,现在却改了主意。
“云梦泽?”卓如鹤很是意外,“臣当然愿往,可是臣不懂军法,只怕会耽误朝廷的剿匪大计。”
“无妨,剿匪自有他人负责,卓驸马专心治民就是,朕的要求只有两个:去贪吏,安民众。”
卓如鹤磕头谢恩,只要不是领兵打仗,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云梦泽地方广大,横贯数郡,卓如鹤被封为江南御史,以钦差的身份专职监察这几个郡的吏治,对郡守以下的官员可以便宜行事,先罚后奏,对郡守的弹劾也能直接送达皇帝面前。
文治之外还得有武功,韩孺子接下来召见的人是一位名叫邵克俭的将军,他是兵部挑选出来的人,擅长水战、步战,韩孺子亲自考察过,觉得确有过人之处,这是第三次召见,面授机宜。
“剿匪不求速成,将军此去云梦泽,以打探军情为主,朕给你一年时间,务必要摸清泽中地势、匪寨和匪兵数量,算好朝廷需要多少兵力,一年之后,朕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邵克俭同样磕头谢恩,他心中已有初步计划,之前向皇帝详细讲解过,的确需要时间打探敌情,一年时间足够了。
韩孺子又叫来三名勋贵子弟,托付给邵克俭,一块带去云梦泽参与剿匪。
这三人都是出巡途中表现突然出的人,一位叫谢存,乃赞侯之子,韩孺子曾想让他担任刑吏,此人却宁愿为将,另一位是平恩侯夫人的儿子苗援,不管怎样,他的确表现出强烈的进取之心,皇帝想给他一个机会。
接下来,韩孺子见的人是花缤。
花缤父子俱在狱中,这会没人来救他们了,到了皇帝面前,花缤也没了往日的倨傲与失落,伏地不起,谦卑至极。
花缤在云梦泽待过一段时间,是大匪首栾半雄的座上贵宾,对泽中各股势力比较熟悉,发现皇帝感兴趣,立刻滔滔不绝讲起来,没有半点隐瞒。
对花缤,韩孺子没有立刻加以任用,听完之后让人将他送回监牢。
崔腾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别的事情帮不上忙,对花缤他却有看法,“陛下不是要用花缤剿匪吧?这个老小子心术不正,一回云梦泽,必然叛变。”
“所以得有一个能将他看紧的人才行。”既然要以匪制匪,韩孺子就得不拘一格。
“我可以啊。”崔腾拍胸脯自荐,“就算不睡觉,我也会把他看得紧紧的。”
“不必,你能给朕当一回信使吗?”
“当然,去见大单于吗?我肯定不辱使命。”
韩孺子笑着摇头,让太监铺纸研墨,亲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崔腾,“这封信没有加盖任何印章,不是朝廷的正式公文,所以要由朕身边的人交送,才能让对方相信。”
崔腾一下子高兴了,咧嘴道:“原来陛下是让我当一回临时印章,我这个印章可好,自己能走,还能回来,呵呵。把信送给谁?”
“杨奉。”
崔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好像领悟了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想。
想利用江湖人的力量离间甚至攻破云梦泽群匪,没有人比杨奉更合适当统领全局的“大将”,但是对杨奉,韩孺子不能直接下达圣旨,而是要以个人身份征求意见。
韩孺子摸清了一点江湖人的门道儿,对杨奉,有时候这比朝廷的规矩更有效果。
该见的人都见过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拟定圣旨,将这个下午所做的决定形成正式公文,东海王趁机上前,说:“还有一个人,陛下要不要见?”
旁观至今,东海王早已明白皇帝的策略,因此觉得自己可以推荐一个人。
韩孺子想了一会,“你先去跟他聊聊。”
“是,陛下。”
崔腾听得莫名其妙,“说的这是谁啊?连名字都没有。”
韩孺子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叫来一名翰林院学士代笔,由他口授,没工夫搭理崔腾,崔腾只好走到东海王身边,小声又问了一遍。
这不是什么秘密,东海王却故作神秘地说:“一个望气者。”
崔腾还是没想起来。
“他叫林坤山,也被关在监牢里,与云梦泽颇有关联。”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崔腾没将林坤山当回事。
剿匪之计总算成形,可以一项项付诸实施,虽然要一年之后才能见到成效,韩孺子却不用日夜思考对策了,能够闲下来做点别的事情。
黄昏时分,他回了一趟皇宫,给两位太后请安,生母慈宁太后听说皇帝将淑妃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