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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张有才匆匆退出。
韩孺子又对王赫道:“看来不会再有刺客了,你们不用留在这里,守好外面吧。”
王赫还想多留一会,韩孺子却不给他争辩的机会,挥手命他退下,王赫没有办法,带着另一名侍卫退下。
屋子里只剩皇帝与孟娥,两人都不吱声,韩孺子当她不存在,默默地思考,孟娥也不做任何劝慰。
不知过去多久,张有才悄悄进来,轻声道:“陛下,宴席已经开始,陛下现在要过去吗?”
“好。”韩孺子起身,走出房间。
外面的太监、宫女、侍卫早已排列整齐,簇拥着皇帝前往大厅。
厅内充满了团聚的喜庆,在家人一点一滴的提示下,慈宁太后想起许多往事,提及母亲的病逝,不禁又一次潸然泪下,众人在礼官的示意下,马上改说些有意思的事情。
宗正卿韩稠也以“家人”身份参加了宴席,如鱼得水,没人说话的时候,他讲笑话,有人开口,他刻意引导,总之要让太后满意。
皇帝的到来令气氛稍冷,韩孺子亲自捧杯,先祝贺母亲,次为外公祝寿,最后遍祝所有亲戚,捏了捏两个小孩子的脸颊,夸他们可爱,将酒杯交给身边的太监,向慈宁太后告辞。
韩孺子临走时向皇后深深看了一眼,皇后微微一笑,表示一切都好,她很喜欢皇帝的这些亲戚。
韩孺子回到倦侯府时已是傍晚,中书省今天没有送来奏章,他也没有催要,金纯忠和乔万夫都派人留下口信,没有重要内容,最后一名刺客不肯束手就擒,已经被公差杀死。
云梦泽的刺杀行动雷声大雨点小,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韩孺子没吃东西,在书房里坐了一会,派人传召赵若素。
“朝廷的规矩与惯例呢?”韩孺子将韩稠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对这种官员,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必须拿到韩稠心怀叵测的证据。”
韩孺子笑道:“你还不明白吗?韩稠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他预做安排,几个月来一直在暗中讨好朕舅氏一家,临近京城才慢慢显露出来,对太后来说,一个如此尽心的大臣,怎么真会与强盗勾结刺驾?朕若有万一,韩稠的努力不就都打水漂了?可这正是韩稠的聪明之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说清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两边观望,还是如他自己所说只为引蛇出洞。”
韩孺子拿不出证明韩稠有罪的直接证据,所以不想找母亲做无意义的争辩。
赵若素沉默片刻,说:“韩稠的‘引蛇出洞’之计有没有可能是真心的?勾结强盗刺驾这种事毕竟有些古怪,成与不成,韩稠似乎都得不到多少好处。”
韩孺子已经想了许久,这时又想了一会,摇头道:“不,韩稠绝非‘引蛇出洞’,如果刺客有成功的机会,他绝不会交出圣军师。”
韩孺子的确拿不出证据,也用不着证据,他了解韩稠,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位忠诚的大臣,甚至对大楚也缺少忠诚,韩稠只忠于洛阳和自己的奢侈生活。
“果真如此的话,韩稠的计划当中有一个漏洞。”赵若素说。
“嗯。”韩孺子召见赵若素,需要的正是这句话,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出漏洞。
“陛下是大楚天子,陛下不喜者,终难出头,陛下憎恨者,早晚都会被除掉。”
韩孺子刚想说自己不是这种皇帝,想想又闭上嘴,他起码有这个权力。
赵若素继续道:“韩稠费尽心机讨好的是慈宁太后与王家,终究不能取信于陛下,绝非长久之计,相信他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的长久之计是什么?”
韩孺子恍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愤怒异常,被困在局中,影响了判断,非得需要赵若素的提醒,才能看清真相,“你说得没错,韩稠还有奸计,必然会有……你可有应对之策?”
“韩稠用的不是朝廷正规手段,微臣能看出一点破绽,但是无力应对。”赵若素实话实说,他心思缜密,若论出奇制胜,却非他所长。
“在朕之前,也曾有皇帝被大臣这么欺负吗?”
赵若素一躬到地,起身道:“自太祖到武帝,几乎每一朝都有大臣因为谋逆而被诛杀,微臣不仅看过史书,还读过当时的众多公文,实话实说,这些人的谋逆原因非常令人费解,手段更是漏洞百出。微臣不明所以,只能说他们‘欺负’到皇帝头上了。”
“可皇帝总是赢家。”
“必须是赢家。”
韩孺子笑了一声,送走赵若素,叫来外面的太监,问道:“东海王还在吗?”
“东海王已经回府了。”
韩孺子寻思片刻,“去召他来。”
太监领命退下,张有才和孟娥进来收拾房间,韩孺子道:“有才,你刚回来,去休息吧。”
“陛下,我在城外休息了三天,一点不累。”张有才抢着干所有的活儿,几乎不给孟娥留一点。
“景耀呢?”韩孺子突然想起这个太监。
张有才放下手里的抹布,“早就回京了,陛下没见到他吗?”
景耀早已不是当初的中司监,他现在的地位太低了,又赶上倦侯府加强守卫,他没法像张有才一样直接来见皇帝。
“你去把景耀找来。”韩孺子说。
“是,陛下。”张有才匆匆离开。
孟娥将剩下的活儿做完,连靠墙的椅榻都铺好了被褥。
韩孺子一肚子想法,必须对外说出一点,于是开口道:“洛阳的王坚火有一番话,对我颇有启发。”
“嗯。”
“他说自己是泥潭中的人,我若想在泥潭中找点什么,他可以代劳,我若想彻底除掉泥潭,他做不到,我只能另选他人。”
孟娥的反应还跟从前一样慢,想了一会说:“我明白他的意思,说得倒是没错。”
“我的确另选了一个人,这个人与泥潭几乎没有瓜葛,值得信任,但我犯了一个错误,只选大将,不用猛将,偶尔我还是需要泥潭中的人。”
孟娥这回听不太懂了,“陛下是要召回王坚火?”
韩孺子摇摇头,“泥潭不只一座,泥潭里的人也不只有王坚火一个。”
“嗯。”孟娥更听不懂了。
“你前些天曾经夜出找你哥哥。”韩孺子突然改变话题。
“对。”
“京城这么大,你肯定先选定目标再出去寻找的吧?”
“嗯,南城有一家齐鲁会所,我哥哥偶尔会露出海上的口音,藏在那里比较不受注意,还有几家勾栏,也是关东人常去的地方。”
“勾栏?”韩孺子吃了一惊。
“没什么可意外的,外人想要躲避官府藏在京城,只能去寺观、商会、勾栏、赌场这些地方栖身。”
“圣军师藏在了宗正卿家里。”
“他是特例,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大臣帮忙,而且他最后也被出卖了。”
韩孺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孟娥居然去过勾栏这种地方,犹豫再三,没有追问详情。
景耀先到,虽是老宦,也压抑不住被皇帝召见的兴奋之情,韩孺子跟他聊了几句,没有问到具体事情。
没过多久,东海王也来了,他在家已经准备休息,一听说皇帝召见,立刻披衣赶来,骑马跑得有些急,走进书房时脸上还有一些红晕。
对付韩稠不能只靠朝廷规矩,韩孺子需要与其同样奸诈的人,也就是王坚火所谓“泥潭中的人”。
孟娥悄悄退出书房,韩孺子道:“尽你们二人所能,助朕对付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不合适的办法()
千里迢迢前往东海国调查真相并护送王家人来京的元九鼎,只获得一份苦功,反而是一直留在京城表面上毫无作为的韩稠,成功讨得太后的欢心,甚至被视为家里人,着实令整个朝廷大吃一惊。
听说皇帝要对付的人就是他,东海王与景耀既意外又解气,同时应声接旨,互相看了一眼,一老一少彼此都没有好印象,各自转身,景耀站立不动低头沉思,东海王向前缓缓迈步,思考良策。
东海王止步,先开口道:“韩稠在洛阳作恶多端,抓一批商人,严刑拷问,必然有人供出他来,顺藤摸瓜,自然就能将韩稠拿下。”
韩孺子摇头,“第一,洛阳商人刚刚焚毁流民欠条,满城皆知,这个时候抓捕,会令天下人迷惑不解。第二,韩稠诡计多端,若察觉到不妙,必然对外宣扬说自己多年所得不是送给了朕,就是送给了朕之舅家,如今一无所有,朕要卸磨杀驴。”
“看他胖成那个样子,真瞧不出还是条老狐狸!”东海王莫名其妙地有点佩服韩稠。
他又开始踱步,几步之后再次停下,“像韩稠这种高官,想要扳倒的确不容易,据我了解,通常要先将其调离京城,然后再想办法收集证据。”
“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韩稠的根基在洛阳,朕已经将他调离,而且他位为宗正卿,京外没有能配得上他的官位了。”
东海王笑道:“再封官反而让他生疑,陛下只需让他做个钦差,临时出去一趟即可,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借口……天下诸侯国十几个,这时候要是谁家能惹出点事就好了。”
齐国之乱刚刚平定没有多久,东海王就冒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急忙摇头摆手,“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诸侯国不能、不该、不敢出大事,我的意思是说谁家里出点事,婆媳不合、父子不睦、兄弟争权、妻妾争风吃醋一类的,这些事情都归宗正府管辖。”
韩孺子笑了笑,“哪能这么巧?”
东海王也笑了笑,一直没说话的景耀这时开口道:“还真有可能这么巧。”
“嗯?”
景耀先向皇帝行礼,“史书上记载得少,陛下因此可能不太了解,东海王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诸侯国经常发生,想找一件其实很容易。”
“史书上记载得少,那奏章呢?朕从来没见过相关奏章,难道诸侯家里出事,就没有人上报朝廷?”
东海王抢先道:“这个我知道,诸侯家事只要不是闹得太大,地方官员通常不会上报给朝廷,如果上报也是先交给宗正府,宗正府觉得有必要才转呈宫里,无需通过宰相府。这是武帝定下的规矩,据说他厌烦了诸侯家中的琐事,而且不愿宗室家丑外扬,因此规定不是大事无需送交给宫里。”
“怎么才算是大事?”韩孺子问。
东海王长长嗯了一声,“死人吧?”
景耀补充道:“得是宗室谱籍上的子弟遇害,或者死亡三人以上,或者在当地闹得满城风雨,才值得上报。”
韩孺子难以置信,“这是武帝定下的规矩?”
东海王只是听说,景耀却是亲历者,点点头,“类似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查的话,诸侯尽灭……”
“嘿,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诸侯也不都是坏人。”东海王纠正道。
景耀笑道:“老奴口误,请陛下见谅、东海王见谅,诸侯位尊,哪怕只处理一位,也会闹得天下皆知,武帝主要是不愿宣扬家丑。”
东海王扭头撇下嘴。
宗室不仅衰颓,而且腐朽不堪,本应是大楚根基的宗室子弟,却成为根基中的蛀虫,连武帝都拿他们办法,宁可视而不见。
韩孺子轻叹一声,韩稠一个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几句闲话就引出更大的问题,“韩稠是宗正卿,诸侯有事也得通过他上报,估计他不会给自己惹麻烦,除非诸侯的事情就发生在朕的眼前……”
韩孺子看向东海王,在他眼前的确有一位诸侯。
东海王吃了一惊,“陛下,别开玩笑,我可是老实本分的诸侯,一点事也不惹,家里就一位贤妻,没有侍妾、没有儿女,连仆人都比别的诸侯少得多。”
“别害怕,朕想的是韩稠。”
东海王松了口气,为了防止皇帝再将念头转到自己身上,建议道:“明年春天有一场大祭,按规矩,诸侯都要进京参加,陛下想收拾谁都行。”
“不是诸侯,是韩稠。”韩孺子还没有精力整肃宗室,“而且要尽快,韩稠明知会惹怒朕,还敢胡作非为,必然另有诡计,朕这回要先发制人。”
景耀道:“韩稠初来京城,其计很难面面俱到,老奴不才,或许有办法查出个眉目。”
这正是韩孺子召见景耀的用意,“不可惊动他。”
“是,老奴明白。”
韩孺子对景耀还是不太放心,问道:“你打算怎么调查?”
景耀稍一犹豫,倒不是他想保密,而是有些事情不适合对皇帝说,可当今皇帝不比寻常,他还是回道:“韩稠好色,可能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