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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自己掀开了,韩稠吓得心跳差点停止,待看清亲随的脸孔,怒气不打一出来,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亲随边走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啊,突然就被一群官兵拦住,刚刚又说要调转方向。”
“去哪?”
“好像是往南走,大概要走皇宫正门,官兵带路……”亲随的脸消失了,应该是被人拽开了。
广华阁在北,正门在南,走南门进宫的话,通常不是去勤政殿,就是到同玄殿,这两个地方的确是韩稠未来的目标,现在却是他的险地。
轿子再次停下,这回有人替他掀开帘子,一名士兵笑呵呵地说:“到了,大人请下轿。”
韩稠尽量摆出威严的神情,等了一会才出轿,实在是身体发虚,需要不停地自勉,才有力气起身。
果然是南门,外面停满了轿子,正门未开,不少大臣正从便门进宫,人人脸上都带着迷惑,显然也是被临时叫来的。
意外受召的大臣不只他一个,韩稠稍稍安心,心想这或许是慈宁太后想出的古怪主意,随机应变即可。
可北军将士进城还是不同寻常,韩稠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北军士兵没有跟上来,更加放心一些,迈步走向便门,脚下还是发虚,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三十多名大臣清晨获召,大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有的从家中赶来,有的直接从官署到达,无不莫名其妙,一见面就互相打探消息。
“是陛下的圣旨,可陛下……难道……”
韩稠是慈宁太后的宠臣,自然会被问道,他严肃地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能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
宫里的守卫士兵也变成了北军,有军官指引大臣前往同玄殿。
同玄殿是主殿,只有举行正式朝会的时候才动用,三十几名大臣走进去,仍显得空荡荡的。
韩稠一眼看到了宰相申明志,顾不得避嫌,快步迎上去,刚要开口,申明志却投来严厉而警惕的目光。
韩稠急忙止步,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种时候不能急躁,得有耐心。
群臣排列已毕,宝座上却迟迟没有人坐,大臣们交头接耳,又议论起来。
韩稠悄悄观察,礼部尚书元九鼎和吏部尚书冯举也来了,与别人一样迷惑,这让他再度放心,觉得这次意外未必就是坏事。
一名太监走进来,高声宣告:“陛下驾到。”
韩稠眼前一黑。
这四字一出,众臣无不大吃一惊,可规矩还是得遵守,全都跪下接驾。
皇帝走来,脚步很轻、很慢,好像还不适应这里的地面。
韩稠壮起全部胆量,抬头看了一眼。
那的确是皇帝本人,脸色苍白,脚下虚浮,可是目光炯炯,绝非神志不清。
韩稠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想跪起来已不可能,只好趴在那里发抖,喉咙里发出嗯嗯的怪声。
申明志同样惊恐不安,但还能保持镇定,大不了牺牲韩稠,他还是宰相。
韩孺子走到阶下,看了一眼上面的宝座,没有走上去,转身道:“众卿平身。”(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皇帝无私仇()
韩孺子站在阶前面对群臣,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微微摇晃,必须用力呼吸,脑子里一阵阵发晕,但他仍然坚持站立,思维一点不乱。
大臣们陆续起身,对皇帝的到来实在太意外,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申明志突然想起自己是宰相,别的时候可以置身事外,唯独现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挺身而出,不可落于人后,急忙道:“陛下康复,实乃大喜,臣等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群臣终于反应过来,齐呼万岁,又都跪下,至于韩稠,趴在地上一直没站起来。
这回是张有才开口,请群臣起身。
韩稠还是站不起来,他想表现得跟众人一样,实在是力不从心。
张有才道:“韩宗正,陛下赐你平身。”
“见到陛下安康,臣、臣激动万分,站、站不起来。”
等了一会,有人一左一右将宗正卿大人扶起来,韩稠看了一眼,身体瘫成一堆烂泥,扶他的人分明是两名北军士兵,虽然没有携带兵器,但是神情严肃,铁甲坚硬,像刑具一样将他夹在中间。
其他大臣也都惴惴不安,同玄殿内出现普通士兵,这种事可一点也不普通。
韩孺子没有力气发怒,也不想发怒,开口道:“朕召诸卿前来,一是宣告朕已康复,从今日起亲政,二是这些天积累的事务不少,不能继续耽搁,今日务必解决。”
“第一件事是云梦泽剿匪,不可再任群匪挣扎、反扑咬人,特任命东海国黄普公为左路将军、邵克俭为右路将军,共同剿匪靖民。”
兵部尚书蒋巨英立刻应命,心里却一片茫然,邵克俭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剿匪将军,前往云梦泽已有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黄普公”是哪支军中的将领,好在有“东海国”三字,事后打听即可,用不着向皇帝询问。
“第二件事,刺驾与他人无关,大将军府、倦侯府的围禁立即解除,迎皇后回官,玄衣使者金纯忠与京兆尹府、刑部共审刺客同党。”
这一件事涉及刑部、皇宫、京兆尹府多个衙门,相关大臣与太监一一领命。
“第三件事,朕幼时读书少,常以为憾,希望尽快弥补,国子监祭酒瞿子晰,天下名儒,贯通经典,可为帝师。”
吏部与礼部领命。
“第四件事,治天下先治官,吏治不畅,天下不正,御史台久失掌印之官,任命吏部尚书冯举为左察御史,监察京官,兼领吏部,待有合适人选之后,再议。”
冯举立刻跪下,磕头谢恩,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关键的调任,品级虽未提升,地位却更高、前途也更光明。
宰相申明志垂头不语,神情僵硬,任命将军就算了,升贬三品以上的高官历来是宰相提出建议,皇帝据此决断,可他还没有上交奏章,皇帝就直接任命帝师与左察御史,分明是在架空宰相。
可他摸不清皇帝的底细,被北军士兵架着的韩稠更让他心神不宁,不敢当众维护自己的权力。
韩孺子任命的官员不至这些,一个个说起,从京城到外地郡守、国相,多达十五人,吏部尚书冯举刚刚获任左察御史,自己的目标已然达成,对其它任命毫无异议,连称“遵旨”,只怕答应得不够热忱。
接着是减税减赋、停建土木,户部、工部对此负责,还有审核冤狱、明春的大祭、河道疏通、驿站规划等诸多事宜,同玄殿里的大臣几乎都有任务,连宗正卿韩稠也不例外,他要加紧准备大祭事宜,安排好陆续进京朝请的各地宗室子弟。
韩稠带着哭腔领命,想要跪下谢恩,却被两名士兵牢牢架住,动不得分毫。
刚刚康复的皇帝一下子解决了按正常程序需要三五个月才完成的事务,若在平时,总会有大臣站出来,声明朝廷大事不可急躁、务求稳妥一类的话,今天却只闻“遵旨”之声,并无半句反对。
在朝廷上,皇帝是一方,大臣是另一方,无论私交如何,面对皇帝的时候,群臣视宰相为首,宰相的一个眼神、一句暗示,立刻会得到相应大臣的配合,今天却是宰相申明志沉默在先,其他大臣当然不做出头鸟。
事实上,同玄殿上,宰相是唯一没有领到具体旨意的大臣。
皇帝足足布置了半个时辰,呼吸越显粗重,显然体力不支,于是宣布散朝,唯独留下宰相。
大臣们鱼贯而出,都找机会瞥一眼申明志,觉得他会是一个短命宰相。
申明志还没有认输,等同玄殿只剩他与皇帝,还有几名太监时,他侧身要跪下,却被皇帝阻止。
“申相一直沉默,是对朕的安排有异议吗?”
“臣不敢,臣只是略有不解。”
“请说。”
张有才上前,轻轻扶住皇帝。
“陛下所布诸事,皆经过沉思熟虑,臣并无异议,可其中一些事项,应该说是大部分事项,似乎该由宰相府转达。陛下亲颁旨意,当然没有问题,臣只是心存疑惑,不知今后宰相府该做些什么。”
韩孺子缓步走到宰相面前,脚步轻得像是在飘浮,“申大人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当得如何?”
申明志后退一步,躬身道:“臣扪心自问,治吏理民皆不如前代诸贤相,唯有上承圣意、下抚众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勤勉谨慎上或可塞责,能与前贤相比。”
“嗯,申相的确是够谨慎的。”韩孺子点点头,向张有才示意。
张有才从怀中取出一卷纸,递给申明志。
申明志没接,惊讶地问:“这是……”
张有才道:“这是御马监提督容化民的供状,说了宰相大人不少好话,尤其是大人如何谨慎的事。”
申明志脸色骤变,还是没接那卷纸,向皇帝躬身道:“请陛下休听谗言,容臣解释……”
“朕明白,你是宰相,当然要关心朕的状况,朕这些天一直昏迷,太后出于母子之情,不肯对外透露消息,申相急于稳定朝纲,迫不得已才向内臣打听消息,是不是这样?”
如果让申明志来说,自然是另一套话,但意思与此差不多,他张嘴愣了一会,“陛下明察,臣忠心侍君、尽心报国,容提督虽然坏了规矩,但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并无不轨之意。”
张有才笑道:“虽然我识字不多,可也能看懂大概,容提督的说法与宰相可不太一样,他说自己受某位大臣指使,故意接近宰相、讨好宰相,表面上传递宫中的消息,实则是揣摩宰相的心意、打探宰相的消息。”
申明志脸色再次骤变,这回是尴尬与愤怒,伸手要接供状,手指刚一触到纸又缩了回来,他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具体事情的争执当中,他的对手不是容化民,而是皇帝,一旦有争执,自己必败无疑,无数大臣已留下教训,这种时候只能以退为进。
“臣行止无状,有愧皇恩,甘愿认罪伏法,任凭陛下处置。”话是这么说,申明志却没有下跪,保持最后一点尊严以及反转的可能。
韩孺子缓缓道:“朕不怪罪宰相。容化民身为内臣,出卖宫中秘事以交结外臣,才是罪不容赦。他的供状牵连了一些大臣,真假虚实难以确认,申相可愿替朕查清真相?”
申明志又一次愣住,更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陛下……”
“天下多事、朝廷疲敝,朕不愿再起事端,此案能小则小,严惩首恶即可,不必株连。”
申明志脸色苍白,几十岁的老臣,站在年轻的皇帝面前,却自觉像是不经事的孩子。
皇帝伸手搭在宰相的肩上,这只手软弱无力,轻如羽毛,申明志却觉得有千斤压身,不由自主地慢慢跪下,“陛下垂怜老臣,臣却愧对于心……”
韩孺子收回手掌,“秉公执法,不偏不倚,申相或凭此案名留史册。”
申明志抬头看向皇帝,突然明白了一切,叩首道:“臣已年老,陈疾缠身,早已难当重任,如今陛下康复,臣请交出相印,乞命还乡。”
“总得先查清此案。”韩孺子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张有才等人紧随左右。
申明志孤零零地跪在大殿里,心里清楚得很,他的宰相当到头了,这还不算,如果想要全身而退,必须帮皇帝一个忙,毫无瑕疵地拿下韩稠。
“遵旨!陛下!”申明志对着皇帝的背影大声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来回传响。
殿外虽然寒冷,却是阳光明媚,韩孺子深吸一口气,倍觉振奋。
张有才却不太满意,小声道:“便宜宰相了。”
“皇帝不报私仇。”韩孺子望向远方,“因为皇帝没有私仇。”
张有才没听懂,也没追问,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明是真的痊愈了。
半个时辰之后,皇后崔小君被迎回宫内,韩孺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抱歉,这些天让皇后受苦了。”
同一时间,韩稠回到宗正府,心神不宁地向下属做了一些日常安排,一队差人不请自入,将大小官吏推开,直奔宗正卿大人。
带队者是景耀,无巧不巧,也说了一句话:“抱歉,要让宗正卿大人受苦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仆人与将军()
黄普公四十多岁,身材矮壮敦实,脸上印满了沧桑,大概是在外面风吹日晒得久了,双眼总是不自觉地眯起来,显得很老实,也有几分深藏不露,能看出后者的人很少。
他不爱说话,主人有吩咐,他嗯嗯以对,从不多问,却总能准确理解主人的意图,同府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