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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息家人送行,在城外洒泪分别,没指望再见到他回来。
西域也有回信,声称这批西方使者没有走邓粹等人驻守的昆仑山口,而是从北线进入西域,西域各国惊恐不安,害怕遭到神鬼大单于的报复,因此小心款待,一路送到楚界。
大楚驻西域的官员全程被蒙在鼓里,最后一刻不得不承认现实。
韩孺子命令礼部、兵部继续收集极西方的消息,西域虽然都是小国,但他们都对神鬼大单于感到惊恐,必有原因。
但西方的敌人毕竟还没有打来,一封狂妄的信不会对大楚产生可见的伤害,韩孺子派出使节之后,又开始忙于眼前的事务。
二月中旬,另一名宗室子弟终于伏法,韩稠在狱中自经而亡,皇帝****,免去街头问斩,赐给白绫一条。
刑部送来的公文里说韩稠临死前跪地谢恩,忏悔种种罪行,随后整衣而起,以绢蒙面,表示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金纯忠也在现场,对皇帝讲述的却是另一种场景。
韩稠早知自己必死无疑,真到了这一刻,仍然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在号啕大哭,向见到的每一个人发誓,只要肯放他逃走,愿意分一半家产当作谢礼。
洛阳侯的家产早被充公,他全给忘了。
午时过后,行刑者到来,韩稠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根本站不起身,数名狱卒抬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他的脖子套进了白绫。
韩稠的最后几句话不是谢恩与谢罪,而是吼了一句“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他的脸上的确蒙了一块布,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胡说八道,刑部官员命人以布堵嘴,顺便蒙面。
“韩稠至死不承认自己有罪,以为……”金纯忠说不下去。
韩孺子嘿了一声,“以为朕在刻意报复他?”
金纯忠点点头。
在韩稠看来,自己曾经全心全意地讨好皇帝与太后,皇帝当时若是接受,就不会有自己后来的背叛与刺驾,所以一切错误都在皇帝身上,至于商人与百姓,从来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他一直视洛阳为自己独有的地盘,如何搜刮都是他的权力。
韩孺子忍不住叹息,单单收拾一个韩稠就如此费时耗力,整顿宗室不知要多久。
“匈奴回信了吗?”韩孺子问。
金纯忠道:“贵妃回信了,说她不知情,大哥金纯保现在大单于身边做事,她将我的信转送过去,要等一阵才有回信。”
韩孺子很想问一问金垂朵的状况,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二月底,云梦泽传来消息,群盗主寨已被攻克,栾半雄落网,正被押送进京。
云梦泽、东海、匈奴、神鬼大单于,韩孺子心中的四大患去除了一个,波澜不惊,心中并没有策划时的兴奋。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证明大楚朝廷余威犹在,接下来的路更加难行。
杨奉送来一封信,盟主大会将如期举行,没有群盗参与,会选出一位温和的盟主,协调江湖关系,尽量远离朝廷的明争暗头。
在信中,杨奉表示淳于枭已经露出马脚,很快就将落网,所以他要等一两个月再回京。
韩孺子很好奇杨奉最终抓到的“淳于枭”会是谁。
杨奉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目标,韩孺子也没闲着,虽然还不能巡狩四方,但他要走出第一步——离开皇宫,并且借机重整宗室。(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子弟军()
初春,惠妃佟青娥孕相渐显,第二位妃子宣告怀孕,这让皇帝遇刺之后身体有恙的种种传言不攻自破,慈宁太后最为高兴,对皇帝的约束也没那么严格了。
韩孺子也很高兴,只是遗憾怀孕的人不是皇后,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多半时间都与皇后同房,可怀孕者却是一名他很少宠幸的嫔妃。
这就像一场事先约定好的决战,双方将领精心地排兵布阵,最后决定胜负的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胜者固然欣喜,只是不明所以。
但胜利者毕竟还是皇帝,韩孺子利用这次机会,以庆祝的名义,召集宗室子弟去效外耕田。
耕田之余,还要进行几次狩猎演练。
按规矩,狩猎要在秋后进行,春季万物生长、百兽生息,不宜捕杀,因此只做演练,并不真的射猎。
来京参加大祭的年轻宗室子弟大都奉旨留下,各地又推荐更多的子弟赴京,凑足八百之数,再加上同样数量的官吏子弟,以及四百名京城的良家子弟,共是两千人。
出城狩猎之前,先进行为期半个月的笔试、武试,分出甲乙丙丁四等,甲等文武俱优,可为将军,乙等文优者为吏、武优者为参将,丙等为军官,丁等为士兵。
所有任命都是临时的,不入兵部、吏部名册,狩猎结束官职收回,但是这支军队从行军、扎营到狩猎,所有行动都由自己决定,与普通军队毫无二致。
人人都明白,这是皇帝的一次检验,能在此次狩猎中脱颖而出者,事后极可能获得真正的官职,因此都很踊跃,力争要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与此同时,三年一次的会试也到了,天下举人纷纷入京,传言说今年考中进士者最为幸运,极可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这一年才刚刚开始,就有人称其为“大试之年”。
韩孺子希望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遇到的阻力可不少,将要出城的前一天,宗正卿韩踵求见皇帝。
按规矩,大臣应该上书言事,韩踵却直接求见皇帝,因为他要谈的是“家事”,不宜写入奏章,为外人所见,更不适于被史官记录。
这次交谈只在君臣二人之间进行,旁听者不过两名太监。
韩踵坐在圆凳上,双手握柺以保持身体平衡,腰背弯曲,脖子尽力挺直,每次看见他,韩孺子都会想起成精的老龟,但是这样的联想只能藏在心里,绝不能表露出来。
韩踵是德高望重的宗室老臣,不是皇帝可以拿来随意开玩笑的亲信近臣。
“陛下创建了一支‘子弟军’,宗室兴奋,这不,许多人觉得八百人太少,向我求情,希望能再加一些名额呢。”
韩孺子知道韩踵还有话没说,微笑道:“这不是什么‘子弟军’,除了宗室的年轻人,也有官吏和百姓的后代,趁此大好春景,陪朕出城踏青而已。”
“呵呵,踏青好啊,想当年,武帝几乎年年出城踏青,也是召集众多宗室子弟,前呼后拥、旗帜飘扬,那样的场面,经历一次,一辈子都忘不掉。”
“老大人经历过几次?”
韩踵右手离开拐杖,竖起四根皮包骨头的手指,“老臣有幸经历四次。”
“老大人不虚此生。”
“还能活着看到大楚盛世再临,才是老臣最大的幸事。”
韩孺子大笑道:“就凭老大人这句话,朕也要努力,尽快创一个盛世出来。”
韩踵奉承,韩孺子谦虚,两人客套了一会,韩踵终于说到正事,“陛下此次选将,似乎没有考虑到出身贵贱。”
“这不是选将,只是一次游戏,所有官职都是临时任命,事后收回,没有必要区分贵贱吧?何况都是宗室子弟,有贵无贱。”
韩踵坚定地摇摇头,他活了七十多年,有些事情在他眼里无比重要,“不然,宗室无贵贱,但是有亲疏。这支‘子弟军’中还有八百名官吏子弟,据说陛下不问出身,连七品小吏的子孙都可入选,还有四百名普通人家的后代,这多么人在一起,总有高低贵贱吧?”
“比如匈奴人攻到京城,或者朕面前有猛兽扑来,急需勇士挺身而出时,还要分贵贱吗?”
“唉,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可尊卑之别终归得有,否则的话,保下来的大楚江山该归谁所有呢?老臣斗胆说一句,真要事事论功,只怕韩氏未必能长有天下,所谓功高盖主,陛下不得不防。论尊卑贵贱,先从宗室开始,然后才可推行至朝廷以至天下。”
说起固执,年老的韩踵不比年轻的韩息差多少,只是目标不一样。
韩孺子笑道:“老大人过虑了,宗室子弟十几万,论家族之大,天下无出其右,难道还选不出几名能保江山的人才?也请老大人对朕有几分信心,朕不怕有人‘盖主’,只怕谁也不想建大功。”
韩踵慌忙起身行礼,随后坐下,说:“陛下固然不怕,可陛下今日的一言一行都将为后世法则,万一主弱臣强,再无尊卑贵贱的礼制,又该如何呢?老臣浅陋,只望陛下事前三思,事后无悔。”
韩孺子想了一会,“朕已明白,老大人且回,朕自有安排。”
韩踵起身,恭敬地行礼,“陛下英明聪睿,百世无一,大楚复兴近在眼前,老臣昧死进言,请陛下不要只看一时得失,也要想着千秋万代、后世子孙的福祉。”
韩孺子笑着点头,实在不愿与宗室长辈争论。
韩踵一走,他喃喃道:“千秋万代,真有千秋万代吗?”
武帝在世时,大楚实力达到巅峰,随后急转直下,不到十年,就已衰落得不成样子,武帝的威风连一代都没传下来,何况千秋万代?
这样的想法韩孺子只能藏在心里,没法对任何人说。
狩猎队伍的将官已经任命完毕,不可能再改,韩孺子还是做了一点妥协,任命五名诸侯王的嫡子或嫡孙担任左右中前后护军,这五人在之前的文武选中都没有出色之处。
次日一早,皇帝拜别太后、皇后,在千名宿卫军的护送下出城,与城外的一千北军、一千南军汇合,前往京北山区,那里是皇家园苑,地方广大,地势多变,正适合练军。
至于另一支两千人的“子弟军”,提前一天就已出发,安营扎寨,等候皇帝检阅。
正事不能忘,韩孺子到达园苑的第一件事还是亲自扶犁耕田,众多大臣随后撒种覆土,史官将时间、地点、官职等项详细记录下来,归档收藏,以备后世编纂史书时采用。
耕田结束,大部分官员回城正常办公,史官也走了,对皇帝接下来的“任性”之举眼不见心不烦,当作没发生过,不予记录。
虽然只是一场演练,韩孺子总算又回到军营中,一切按军法便宜行事,不用讲那么多的礼仪。
次日一大早,他在东海王、崔腾等人的簇拥下,前往“子弟军”营中检阅,这两人地位稳固,不想抢立功劳,因此宁愿留在皇帝身边,不愿加入军中,免去了文武选中技不如人的尴尬。
军营布置得井井有条,颇具老将风范,只是将士们的盔甲不太整齐,许多人自备甲衣,样式上与普通将士没有多大区别,材质却贵重得多,非金即银,阳光下奕奕闪光。
检阅军容之后,将士们演练各种陈形,随后是比武,分马上、步战两类,将持续整整两天,然后才是“狩猎”。
韩孺子很满意,记下不少人的姓名,与东海王等人争论谁的骑术更佳、箭术更好、枪法更强。
军营里基本上全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超过三十岁,十几岁的少年占据多数,正是争胜好强的时候,因此比武进行得非常热闹,场外发生了若干起私斗,韩孺子不管,只看将领们的反应。
这天傍晚,皇帝宴请了数十位表现出色的将士,虽然喝酒不能尽性,可是一想到未来的美好前途,所有人都是耳红心热。
韩孺子上次出行的时候,曾经利用行军考验过一批勋贵子弟,这些人大都仍在,表现依然出色,更让韩孺子感到满意。
入夜之后,韩孺子回宿卫军营中休息,与宫室相比,帐篷虽然简陋,却更让他觉得舒适。
两天后的上午,云梦泽匪首栾半雄被押来了。
这是韩孺子在城里就传下的旨意,栾半雄一到,立刻送到皇帝军中,韩孺子想看看这位匪首的模样。
这样的要求不太合乎规矩,刑部、兵部都表示反对,最后各方妥协,栾半雄的囚车不进城,在城外就由北军和金纯忠接管,直接送到皇帝面前,过后再按正常程序交给有关部司。
对此安排,韩孺子并不恼火,反而感到有趣,他有点摸清规矩与惯例的脉络了,许多事情其实可以通融,但是不会形成新的规矩与惯例,自然也就不存在韩踵所担心的效仿问题。
通融手段必须精巧,韩孺子正在学习,没有老师,只能自己领会。
不少人想方设法挤到皇帝所在的大帐里,希望先睹为快。
栾半雄可谓是声名鹊起,一名强盗头子,竟然能与大楚对抗,差一点成功刺杀皇帝,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可不多见。
将近午时,囚车进入军营,金纯忠先进帐,向皇帝行礼,“匪首凶悍,口不择言,帐中不宜留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