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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3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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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军师一边吃喝,一边讲述。

    “此书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成的?淳于枭是真名还是假名?谁也不知道,我们几位知情的望气者动用诸多力量查找真相,最后得出两种截然相反的结论。”

    一种结论认为,《淳于子》这本书写于大楚定鼎之初,因为里面提到了大量的前朝弊端与楚、齐、赵三方争霸的内容,后者更是论述“造反”的主要依据:韩符是亡命之徒、庄垂是一方大豪、陈伦是世家后代,三种人如何在众多造反者当中脱颖而出,在书中占据很大的篇幅。

    另一种结论认为,此书成于近代,作者没准还活着,他有意不提当代之事,正是为了掩人耳目,书中有一篇《强弱》,专门论述看上去最为强大的皇帝如何漏洞百出,没提具体人物,看上去却很像是在说武帝。

    两种结论谁也说不服对方,圣军师是后一派,武帝驾崩之后,大楚急剧衰落,在他看来,正是《强弱》篇所预言到的情况。

    “‘强者求刚,刚则易折’,遇到平庸的皇帝,大楚会慢慢强大,然后慢慢衰落,遇到武帝这样的皇帝,兴盛得快,败亡得也快。武帝一朝的臣子,个个明哲保身,都不爱管事,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金纯忠冷笑一声,“可你们还是失败了,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望气者已经所剩无几,否则的话,就算死,我也不会向你说这些。”圣军师长叹一声,又躺下了,还剩小半壶酒没喝。

    金纯忠收拾好东西,“栾半雄声称‘书能杀人’,他在书中给杨公设下了陷阱。”

    “改天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情。”

    金纯忠没有强求,与皇帝一样,他也不太相信杨奉会上当。

    接下来几天,金纯忠很忙,几乎天天留在刑部,旁听一项项判决。

    刺驾与造反都是不可赦的重罪,上百人因此被叛死刑,首犯栾半雄十日后处斩,圣军师等要犯也定在同一天陪斩,剩下的人则按正常程序秋后处决。

    云梦泽群盗即将烟消云散,朝廷的关注重点已转为如何治理那片沼泽,以免其再度成为盗匪的藏身之地。

    皇帝从狩猎场回宫的第二天,金纯忠才腾出空来,又带着酒肉去见圣军师。

    圣军师情绪不错,鼓掌欢迎,锁链哗啦啦直响,开怀大吃大喝,甚至邀请金纯忠加入。

    金纯忠婉拒,“我吃过了。”

    “嗯,反正你好吃好喝的日子多得是。”圣军师这回细嚼慢咽,吃过之后,将杯盘推开,“有书就有写书之人,直到现在,我也相信写书者还活着。栾半雄大概就是要用这一招诱骗杨奉去找写书者。”

    圣军师伸了个懒腰,今天不打算长篇大论,“杨奉不会上当的,没准他对这本书的了解比我还多。”

    “什么意思?”金纯忠察觉到圣军师话中有话。

    “按照《淳于子》这本书记载的手段,我们游说诸侯、大臣与强盗,几乎步步成功,唯独到了造反这一步,失败了。你可以说我们时运不济,也可以说当今皇帝出人意料,如果不是他当皇帝,我们很可能就成功了。”

    圣军师紧紧抓住锁链,脸上的神情仍不甘心,“望气者时运不济,和当今皇帝掌权,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杨公?”金纯忠既吃惊又觉得可笑,“你想说杨公就是《淳于子》的作者?”

    “要不然很难解释杨奉为何这么了解望气者,朝廷之中也只有他盯着我们不放,皇帝的登基也与他大有关系。我越来越相信,他才是真正的下棋者,我们与皇帝,都是他的棋子。我就纳闷一件事,杨奉在与谁对弈呢?”

    “谢谢你的酒肉,我可以安然赴死了,如果你有心,或许会替我们盯着杨奉。”

    圣军师倒下,再不开口。

    金纯忠茫然失措,不明白圣军师是在说真话,还是在用望气者“顺势而为”那一套,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巧妙地引诱自己收拾杨奉?

    或许这才是“书能杀人”的本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宰相人选() 
东海王隔了一天才去向皇帝报告情况,以显示自己与平恩侯夫人不是太熟悉。

    “进宫求情的人不少,平恩侯夫人也来了,但她说自己只是随波逐流,主导者另有其人,是左察御史、吏部尚书冯举的夫人,最后也是她的一句话起了作用——陛下今日劳动勋贵子弟,日后也得照此对待皇子吧?”

    皇子尚未出生,受到的关注比父亲过去十几年得到的还要多。

    韩孺子问道:“他们向谁求情?”

    东海王以苦笑作为回答,有些事情他是不能说的。

    韩孺子明白苦笑的含义,其实他已经猜到,只是需要确认一下。

    左右无人,东海王上前小声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军令如山,朕不可能让‘子弟军’提前回京。”

    “当然,可是数十位朝廷命妇来求情,宫中一点反应也没有,显得……太无情了吧?”

    韩孺子十分为难,他不希望母亲干政,但也不希望外人以为慈宁太后毫无权力,母亲多半生都在受苦,理应享受到众星捧月。

    “你有什么主意?”韩孺子既使心里有了决定,也要先问一下别人的想法,这是他从书中学到的帝王之术,已经养成习惯。

    东海王却要尽量揣摩皇帝的真实想法,“除了不能提前回京,陛下能做哪些让步?”

    “重赏?他们只是行军,不是打仗,并无战功。”

    东海王笑道:“那些命妇在意的也不是战功,而是自家子孙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了,嗯……”

    东海王瞥了一眼皇帝,放弃猜测,直接道:“陛下或许可以允许‘子弟军’携带仆人,让行军途中稍微舒适一些。”

    “携带仆人是将领的权力。”

    “陛下若是一点让步也不做,那就简单了,发一道圣旨,要求各家勋贵与各位大臣管好自家女眷也就是了。”

    韩孺子笑了笑,“让朕想想。”

    东海王适可而止,没再多说什么。

    当天中午,韩孺子回寝宫与皇后一同进膳。

    皇后这两天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韩孺子吃过饭,不经意地说:“皇后前晚提起‘子弟军’,朕一直在想,朕做得或许真有些过分。”

    有太监、宫女在场,韩孺子称“朕”,崔小君也要遵守规矩,起身退后,回道:“我只是随口一提,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子弟军’父兄皆是朝廷栋梁,朕的确应该多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军令如山,不可更改,而且‘子弟军’已经出发五天,想追回也来不及了。不过倒是可以允许各家派去仆人,许多子弟都还年轻,第一次行军,需要有人照顾。”

    崔小君面露喜色,目光中还有一点疑惑,“陛下仁慈,各家必定感恩戴德。”

    “仆人最多两名,两千人的军队,回京的时候可不要变成几万人。”

    崔小君笑道:“该有限额,陛下是不是需要有人上书陈情,然后再颁布旨意?”

    “那样最好。”

    皇帝极少主动追加或改动旨意,那会显得不够稳重,在程序上,皇帝总是面对诸多意见时的裁决者。

    朝廷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快速,当天下午就有几分奏章送上来,宰相申明志特意将它们挑出来,派人送到凌云阁。

    皇帝的批复很快也回来了,开恩允许各家向军中派去仆人。

    大批仆人其实就跟在“子弟军”后面不远,一直不敢进入军营。

    旨意到达兵部,连夜以急信发出,追赶正在途中的“子弟军”。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韩孺子却对冯举感到不满,一个有可能成为宰相的大臣,其夫人竟然进宫向太后说三道四,冯举若是知情,有放纵之嫌,若是不知情,则治家不严,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不适合执宰朝纲。

    韩孺子还想与母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慈宁太后仍然一如既往地爱自己的儿子,可她的一些做法却在帮倒忙。

    这两件事都不急于进行,韩孺子被另一个消息牵住了。

    金纯忠见过圣军师之后,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不将望气者的话当真,日后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自己负不起责任;如果当真,又可能上钩,成为望气者的报复工具。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金纯忠决定还是向皇帝如实汇报。

    几分求情奏章送来的时候,韩孺子正在听金纯忠讲述他与圣军师的见面经过,随手写下早已想好的批复,交给太监。

    金纯忠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经过就是这样,微臣怀疑圣军师是在撒谎,故意布下疑阵,目的是离间陛下与杨公。”

    韩孺子目送太监拿着奏章离开,说:“望气者从不撒谎。”

    金纯忠一愣,没明白皇帝的意思,据他所知,望气者的全部手段都与谎言有关。

    “纯粹的撒谎不叫‘顺势而为’,望气者总是改造真相。”

    金纯忠还是没明白,他真正接触过的望气者只有圣军师一人,对他们的手段耳闻得多,见识得少。

    “比如那支前往碎铁城的‘子弟军’,在望气者嘴下,会有截然相反的种种说法。他可以对心怀不满的大臣说,‘皇帝忌惮世家,有意斩草除根,子弟军此行凶多吉少。’”

    金纯忠有点明白了,“顶多一个月,‘子弟军’就能安全返京,到时候望气者怎么解释?”

    韩孺子微微眯眼,想象自己就是望气者,“初被望气者蛊惑的人,通常既不会全信,也不会一点不信,而是患得患失。望气者会更进一步,提出几条防范措施。只要对方接受,望气者就能处于不败之地:‘子弟军’安全返回,这是他预防之计的功劳;‘子弟军’若是发生意外,证明他开始的说法没错,对方没有全部接受,才导致如今的恶果。”

    金纯忠目瞪口呆,终于开窍,“对杨公也是如此,杨公在外,做事难免会有不合陛下心意的地方,陛下只需动念,就会越来越觉得望气者所言极是。”

    韩孺子点点头,“不只如此,望气者的手段多着呢,这只是一招。同样是‘子弟军’,望气者也可以对心慌意乱的大臣说,‘这是一次机会,别人家求情,生怕孩子受苦,你家却迎难而上,表明孩子吃得苦中苦,必能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

    金纯忠摇头,并非不赞同,而是感到佩服,既佩服望气者,也佩服皇帝。

    韩孺子笑了一下,他倒真希望能有人向大臣说出类似的话。

    金纯忠如释重负,“这样的话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圣军师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怀疑,陛下坚持得住,我也没问题。”

    金纯忠告退,再不想这件事。

    凌云阁里,韩孺子叹息一声,金纯忠的确够忠诚,也很会办事,但是不够聪明,还是没能理解“顺势而为”的全部意思。

    无论望气者如何顺势、借势、度势,“势”总是真的。

    韩孺子如此了解望气者,全拜杨奉所赐,杨奉又从哪里学来的呢?杨奉自称追查那个神秘组织已有多年,但是直到几年前的齐王叛乱,他才与其他人一样,关注到望气者的身影,在此之前,他更关注地方豪杰。

    杨奉才是最神秘的人。

    韩孺子一时冲动,很想召见圣军师,马上改变主意,见栾半雄就已是一个错误,见圣军师并无益处。

    不管怎样,他仍然相信杨奉,这就够了。

    韩孺子排除杂念,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在他桌上,放着宰相申明志的第五份乞骸骨书。

    “乞骸骨”是请求致仕的委婉说法,希望向皇帝讨回自己的残躯,返乡等死,最后掩埋在故土之下。

    申明志几乎一天一份奏章,交印之心十分迫切。

    如果申明志不是与韩稠有染,韩孺子很可能会真心挽留,毕竟他所属意的宰相人选,资历都还浅,需要一段时间过度。

    共有三人可继任宰相,冯举最合格,皇帝却不欣赏,瞿子晰、卓如鹤才华足够,但也各有缺陷。

    申明志对待自己的时候常常出错,看别人的眼光却是很准。

    瞿子晰弟子众多,在读书人当中威望极高,由他任相,呼声肯定高涨,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宰相不是教书先生,如何处理与弟子的关系,对瞿子晰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卓如鹤进士出身,为官多年,辅佐过太子,在六部任过职,郡守也做过几年,难得的是了解民间疾苦,熟悉官场的种种手段,治官、理民都没问题,遗憾的是缺少大将之风,面对突变会不知所措。

    韩孺子拿过三张纸,分别写下三人的姓名,端详良久,心中反复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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