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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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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韩孺子终于接到母亲的回信,没有经过东海王转交,俊阳侯的小儿子花虎王直接将一封折叠的信悄悄塞给皇帝。

    当时刘教头正在教大家更多的刀盾技能,侍从们对关东的战事更感兴趣,互相打听、传递新消息,场面颇有些混乱,花虎王得以趁机接近皇帝。

    花虎王的目光看向别人,故意避开皇帝,塞信的同时,小声说了一句:“花家效忠陛下。”

    俊阳侯花缤以豪侠闻名天下,据说颇受齐王牵连,之所以还没有被抓,是因为许多大臣力保。

    这是第一位主动表示支持皇帝的大臣,花缤的私心显而易见,比较可信,韩孺子唯一不确定的是花家与罗焕章有无联系。

    下午的练武韩孺子心不在焉,傍晚回宫中进膳时更是食不知味,终于在掌灯时分得到机会,取出信纸,迅速打开。

    那不是母亲的信,而是花虎王写下的几句话:数日前大母派人至府,现今人去楼空,下落不明。

    韩孺子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太后居然将他的母亲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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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圣旨() 
王美人被太后派人带走,下落不明,即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韩孺子也没有立刻决定行动,反而更加谨慎,担心会伤害到母亲的性命。

    可是皇太妃说得没错,形势不等人,对皇帝更是没有耐心,接下来两天发生的事情,终于让韩孺子决定孤注一掷。

    第一件事是小太监梁安突然消失,他本是皇帝身边众多捧匣太监之一,每日随众前往凌云阁,自从被皇帝撞见与左吉在一起之后,他变得老实多了,从不离队。可是这天上午他没跟来,韩孺子进凌云阁的时候特意转身瞧了一眼,在规定的位置没有看到这名小太监,放眼整支队伍,也没有他的身影。

    从此梁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人提起他的名字。

    当天傍晚,韩孺子回泰安宫休息的时候,发现连他的贴身侍者张有才和佟青娥也不见了,代之以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他随口问了一句,得到敷衍的回答之后再没有多问,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保障的关心更害人,他自保尚难,越关心谁,谁越是倒霉。

    他由此得知,左吉动手了。

    左吉的效忠一点也不可靠,在老实了几天之后,他发现皇帝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准备充分,于是开始采取行动,先将“罪证”梁安除掉,然后追查向皇帝告密的人,他暂时没有怀疑到皇太妃,而是将皇帝身边的侍者抓走。

    张有才和佟青娥对皇帝的事一无所知,左吉早晚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韩孺子做出这些推论之后,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宁愿以未知的危险代替已知的危险。

    皇太妃和罗焕章就是未知的危险。

    功成元年六月二十日,张有才和佟青娥被带走的第三天,细雨连绵,从早下到晚,皇帝休息一天,下午申时左右,提笔准备草拟圣旨,皇太妃站在一边口授。

    皇太妃是太后的妹妹,当她屏退众侍者的时候,不会受到任何怀疑。

    “朕以幼冲,奉承鸿业……”皇太妃缓缓念诵,先替皇帝自谦一番,然后回忆太祖、烈帝、武帝三位祖先的丰功伟绩,次又感慨桓帝、思帝的相继崩殂,笔锋一转,指出大楚朝廷遭奸人把持,岌岌可危,皇帝以韩氏列祖列宗的名义号令群臣护驾。

    韩孺子一听就猜出这是罗焕章的文笔,觉得过于冗长,还是一笔一划地照写不误。

    终于进入实质阶段,皇太妃背道:“南军大司马上官虚,行事悖逆、心怀不轨,不宜掌管禁军,其上印绶,革职为民。”她停下来,指着皇帝的笔尖,“请陛下在这里留出四五个字的空白,然后写‘骨鲠重臣,先帝所信,朕任以南军大司马,便宜行事’。”

    韩孺子照写了,放下笔,抬头问道:“也就是说拿到这张圣旨的人,可以让任何人成为南军大司马?”

    皇太妃点头嗯了一声。

    “我不需要知道是谁吗?”韩孺子没有拿笔。

    皇太妃轻叹一声,说:“陛下了解自己处境之险吗?”

    “当然,太后一旦有了更合适的傀儡,就会将我换掉,甚至——杀掉。”

    “可陛下了解太后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吗?”

    韩孺子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对太后的具体计划却一无所知。

    “太后需要一名更年幼的傀儡,陛下若能产下太子最好不过,如若不然,还有东海王。”

    “东海王?”

    “东海王也是桓帝之子,他的儿子自然也有资格继位。”

    韩孺子无言以对,原来他连当傀儡都不是唯一的。

    皇太妃继续道:“陛下知道宫中有内起居令一职吧。”

    “嗯。”韩孺子当然知道,内起居令是名太监,曾经来记录皇帝的夫妻之道,结果失望而归。

    “如果陛下有机会看到他所写下的内起居注,将会看到斑斑劣迹,任何一项都足以证明陛下不宜称帝。”

    韩孺子瞪大双眼,“劣迹?我什么都没做……”他的确做过一些不合体统的事情,但是称为“劣迹”实在是种诬陷。

    皇太妃微笑道:“陛下做过什么不重要,笔在内起居令手中,而他只接受太后的旨意。内起居注通常秘而不宣,但是会定期向史官移交一部分,这部分将记载于国史之中,后人看时,只知道陛下是名行为不端的皇帝,被太后不得已废除。”

    “嘿,我倒巴不得被废除。”如果不能当真皇帝,韩孺子希望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皇太妃笑得更明显一些,“被废除只是一种说法,历朝历代的废帝可没有一个能长寿。”

    这又是惯例,就跟太后拟定的圣旨一样,表面上宽大,实际上苛察,自然会有人替太后行弑君之举。

    “这些我都明白,可还是想知道外面支持我的大臣究竟都有谁。”

    皇太妃脸上笑容慢慢消失,“陛下身处死地,不得不自救,朝中的大臣却是主动赴汤蹈火,一旦败露,罪及九族,承担的风险更大。他们愿意为陛下冒险,却不想冒无谓的风险。罗师必须尽一切可能保护他们,究竟有哪些大臣参与,他也没有告诉我。”

    “也就是说,此事成与不成,都维系在罗焕章一人身上,而我只能相信他。”

    “我相信罗师。”皇太妃退后两步,“这支笔握在陛下手中,写与不写、怎么写都由陛下决定,陛下若是怀疑每一个人,那么也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

    韩孺子重新拿起笔,皇太妃说得没错,他并没有更多的选择,可他还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传递纸条的人不是张养浩。”

    皇太妃微微一愣,“张养浩……亲口对陛下说的?”

    韩孺子摇摇头,“有些事情用不着说,罗焕章不会任用张养浩那样的人,仅此而已。”

    “还是那句话,此事关系甚大,并无必成把握,陛下深处内宫,知道得越少越好。”

    韩孺子继续写下去,心里却很反感那句“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他们不相信皇帝的能力,又何必冒险拯救皇帝呢?

    剥夺上官虚的印绶并赋予不知名的某人,只是短短几行字,接下来皇太妃又让皇帝写下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这样一来,真正有用的内容只占据圣旨中间一小段。

    “你要用这张圣旨欺骗景耀?”韩孺子写完之后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皇太妃笑道:“陛下真是聪明,从景耀那里盗取宝玺是不可能的,我经常在勤政殿帮助太后处理政务,拟好的旨意会由我拿给景耀加盖宝玺,我希望能赶上旨意很多的时候,将陛下的圣旨夹在其中。”

    “景耀不会发现吗?”韩孺子有点吃惊,皇太妃的这个主意很简单,风险却也很大。

    “景耀的眼睛只盯着宝玺,从来不看旨意内容。如果他真的看了,我就是第一个为陛下尽忠的殉难者。”

    韩孺子无话可说了,他在冒险,皇太妃冒的危险更大。

    或许自己真是过于多疑了,或许这世上真有献身仁义而不求回报的人,韩孺子又想起以死护玺的刘介,信心更多了一些。

    同样的圣旨又写了一遍,皇太妃解释道:“以防万一,上官虚非常警觉,万一密诏被发现,还有备用。”

    然后皇太妃口述第三张圣旨,开头与结尾几无变化,最关键的中间段落却是免除崔宏的太傅与将军之职,命他待罪听命,印绶转给何人仍然是空白。

    还有第四张圣旨,这回免除的是内廷中郎将的职务,中郎将负责指挥皇宫宿卫,换人是为了及时保护皇帝的安全。

    这就够了,京城还有北军、巡城等力量,没必要全部夺下,至于朝中文官,只要皇帝掌握了军队,他们自会过来参拜。

    圣旨写毕,皇太妃折起仔细收好,准备告辞,“太傅崔宏即将还京,请陛下静候佳音。”

    韩孺子到床边坐下,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空落落的,他真的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再受他的控制:成,他是真皇帝,能将母亲接到身边;败,他将是“劣迹斑斑”的废帝并被记在国史里。

    “皇帝……”韩孺子喃喃自语,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副画面:大殿阴森,根根红色的柱子高得几乎看不到顶,不小心照进来的阳光失去了锐气,只剩唯唯诺诺,生怕破坏这里的肃穆气氛,面目模糊的老皇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自以为附近无人,用落寞的声音说:“朕,乃孤家寡人。”

    皇帝总是孤独的,傀儡如此,明君也不例外,伟大如武帝,也逃脱不掉孤独的笼罩。

    韩孺子已经分不清这副画面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确有其事,他坐在那里,空落落的心里逐渐又盛满了某种东西,他想,自己不能只是等待,太后在冒险,皇太妃在冒险,罗焕章在冒险,那些不知是谁的大臣也在冒险,皇帝怎么能在这里“静候佳音”呢?

    房门开了,进来的是太监张有才和宫女佟青娥,脸上有伤和泪水,颤抖着站在皇帝面前。

    左吉又改主意了,他在向皇帝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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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第二次腹痛() 
勤政殿里的气氛正在发生微妙变化,大臣们最初保持沉默,往往一问三不知,看似无能,其实是在给太后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朝廷离不开大臣,等到齐王败局已定,大臣们变得活跃,争相献计,以显示自己并非真的无能,现在,他们开始互相警惕、互相提防,说话越来越小心,以免成为齐王的下一个陪死者。

    掌权者对叛逆行为向来没有容忍度,采取报复手段时绝不留情,历朝历代如此,某些皇帝甚至会对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叛逆大开杀戒,这种事情大臣们都能接受,有时候还会借机铲除异己。

    太后的野心却超过了之前的大多数帝王,在发布一道表面宽大的诏书之后,她对捉拿齐王余党的监督就一直没有放松,还有越来越严的趋势,就连最为严苛的酷吏也不能令太后满意,她不停地追问细节、下达新旨,要求将每一位参与叛逆的人挖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谁也不能受到豁免。

    最让大臣们感到不安的是,勤政殿里迎来了新人。

    勤政殿是议政、拟旨的地方,能来这里办公,意味着进入权力的核心圈,人数没有定员,少则一人,多则十几人,通常来说宰相必定是其中之一,然后是皇帝指定的其他大臣。

    从桓帝登基之日起,勤政殿里的格局就没怎么变过,武帝选中的五名顾命大臣成为这里的常客,有时也会召来其他大臣,都是为了解决某一事,事毕遣散。

    上官虚是太后的哥哥,一步登天成为南军大司马,在勤政殿也只是待了几天就去常驻军营,太傅崔宏和右巡御史申明志奉命离京,另有大臣临时替代,早晚还是会离开,算不得正员。

    太后打破旧格局,引来一位新人。

    韩孺子认得的大臣不多,此人算是一位,礼部尚书元九鼎,曾经亲自向皇帝演示登基之礼,并接受了皇帝的第一份“密诏”——转头他就将纸条交给了太监杨奉。

    元九鼎消失了一段时间,韩孺子还以为他受到了打压,没想到反而平步青云,成为太后信任的大臣。

    作为一名新人,元九鼎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点头,可其他几名大臣却感到如芒在背,心里清楚得很,有新人进来,恐怕就得有旧人出去。

    韩孺子在勤政殿里只是象征性地坐一会,通常不超过两刻钟,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也能感受到大臣们之间的紧张与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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