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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3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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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赫不在,没有侍卫敢反对皇帝的命令。

    韩孺子没有明确去处,只想在寒冷的夜风中清醒一下,于是在营中信步闲逛,也不知是谁将消息传出,身后跟随的侍卫越来越多,很快达到十六七人,连王赫也来了,但是没有打扰皇帝。

    营地比较安全,外围警戒也都得到加强,王赫相信,就算是栾凯也闯不进来,侍卫们跟随皇帝,更多是为了防止一些小意外,比如某人夜里出恭,不小心惊吓到皇帝。

    寒风吹来,韩孺子的确清醒许多,却没有想出好主意,干脆什么也不想,走出一段路,突然听到一阵笑声。

    笑声粗犷而纯粹,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突兀,韩孺子惊讶地望去,立刻有侍卫前去查看情况。

    笑声停止,侍卫回报:“楼船将军黄普公与侍卫栾凯深夜饮酒,违反军令,有司正在纠察。”

    “不必了,朕许他们饮酒。”韩孺子有点好奇这两人怎么会混在一块,“带朕去看看。”

    侍卫一愣,不由得看向皇帝身后的王赫。

    “朕在这里。”韩孺子道。

    侍卫吓了一跳,急忙躬身,随后侧转身,在前面带路。

    黄普公与栾凯站在帐篷门口,一个满脸通红,一个呵呵傻笑。

    “末将一时失态,请陛下降罪。”黄普公是那个满脸通红的人。

    “请罪的人马上就会成群结队地涌来,还轮不到你们。”韩孺子看着两人,突然想起,他们都曾是强盗,如今却为自己所用。

    “皇帝要不要……喝两杯啊?”栾凯是那个呵呵傻笑的人,也不管别人怎么使眼色,一点也不害怕。

    “为什么不呢?”皇帝的回答让侍卫们吃了一惊。

    韩孺子绷得太紧了,需要放松一下,他还想问个清楚,黄普公为何非要离开大楚。(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醉() 
黄普公骨子里还是一位豪杰,本来就有七八分醉意,与皇帝对面而坐,又喝下三杯酒之后,他再无顾忌。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呢?”黄普公反问,脸还是那么红,却没有了奴仆的谦逊与自卑,换以一种无所畏惧的洒脱,“整个朝廷也就皇帝看得上我,我留下,陛下为难,我也为难。陛下为难,因为陛下要因我而与朝廷抗争,我为难,因为我不擅长做这种事。将我扔进战场,我有把握给陛下回报,将我扔进朝廷,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朕与朝廷早有矛盾,与黄将军关系不大。”

    黄普公摇头,“那我也不想参与,陛下对我有恩,我总不能旁而观之,可是——真的帮不上忙。”黄普公又用力摇摇头,“把我送到海上吧,陛下,我马上就要成亲了,算是有家有室的人,她会留在大楚。”

    “邀月?”韩孺子问。

    黄普公点点头,“她是好姑娘,嫁给我委屈了,所以请陛下多给些赏赐,如果今后她犯了错——只要不是谋逆的大错,请陛下原谅。”

    韩孺子大笑,饮下一杯酒,“朕真不想让黄将军离开,神鬼大单于不来,天下太平,若来,大楚也不惧他。黄将军留下也不需要做什么,无非是领军打仗,保证这支军队不要参与朝廷纷争也就是了。”

    “就当我是头野兽吧,是陛下解开我脖子上的绳套,把我放到野外,让我恢复野性,再让我像忠犬一样老老实实地守在一边,我真做不到。我就应该去海上闯荡,只有想到明天可能遇到风暴,以至船毁人亡,我才能兴奋起来。实不相瞒,在陛下营地里待了两天,我甚至怀念在海盗那边当俘虏的日子。”

    韩孺子再次大笑,“黄将军话说到这个份上,朕还能说什么呢?来,满饮此杯,权当是朕为将军送行。”

    君臣二人同时举杯,正要饮下,一边的栾凯突然拍膝而起,将旁边的几名侍卫吓了一跳,全都伸手握刀。

    “我也要出海!”栾凯抓起酒壶,“跟黄将军一块出海,他是野兽,我也是啊,跟随陛下虽说吃得好、穿得好,可是太没意思了。”

    韩孺子斜睨栾凯,“黄将军会带兵打仗,你除了当刺客,还能做什么?”

    栾凯茫然地想了一会,转头问黄普公:“我能做什么?”

    黄普公点点头,“我还真需要这样一个人,当我的爪牙,海盗不服管的时候,你可以帮我镇压一下。”

    “杀人吗?”

    “嗯。”

    栾凯仰脖喝光剩余的半壶酒,将壶往地上一扔,“就是这样!陛下,我没老婆留下……”左右看了一眼,“王赫对我不错,陛下有赏赐就给他吧,他要是犯错,也别杀,等我回来。”

    王赫面红耳赤,当着皇帝的面却不敢发作,只能怒视栾凯,其他人都憋着笑,连几名侍卫也不例外。

    韩孺子招手让栾凯坐下,与黄普公饮下杯中之酒,叹息道:“看来朕留不住人啊。”

    “天子志在四方,我等所到之处,即是大楚江山,无论走得多远,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我在海上学过一首曲子,愿为陛下献丑。”

    黄普公豪性大发,向一名侍卫道:“麻烦借刀一用,权当乐器。”

    侍卫看向王赫,王赫看向皇帝,得到示意之后,侍卫轻轻拔刀,双手捧着送过去,王赫与一名侍卫上前一步,靠近皇帝。

    黄普公横刀膝上,左手拿起一根筷子,敲打刀身,几声之后,居然隐约有一点调子,然后他扯着嗓门唱起来,既不婉转,也不动听,不像曲子,更像是站在船头对着无尽的海洋呐喊。

    他用的是东海国方言,韩孺子等人听不太懂,只明白大概意思,是说一名男子出海闯荡,记挂着家中的父母与年轻的妻子,海上风大浪大,可是男子的志向更大,定要闯出名堂,带着满船的金银回乡。

    栾凯听了一会,竟然也拿起筷子,时不时敲击酒杯,与黄普公的调子相和。

    黄普公看他一眼,以示鼓励。

    到了下半阙,曲风一变,低沉而悲伤,男子在海上不幸遇难,同船人将死讯带给他的家人,称他是“乘风破浪男儿汉,纵死留魂在海间”。

    一曲歌罢,帐中诸人既悲且振,胸中一股热气上涌,黄普公长叹一声,“我当了十年海盗、十年奴仆,一个极险,一个极稳,不说哪个好哪个坏,可我更适合在海上。陛下大恩大德,黄普公无以为报,只望数年之后,海上诸国不仅知道大楚,更知道我大楚天子的威名。”

    黄普公离席,跪地磕头,栾凯跟着照做。

    韩孺子亲手扶起两人,“得君等二人,足以证明大楚未老。”

    三人再度坐下喝酒,谈天说地,韩孺子也有几分醉意,命令侍卫们解下腰刀,也来共饮,直到天边放亮,夜饮才告结束。

    韩孺子回到帐中倒头便睡,张有才等人才起不久,听说昨晚的事情,都是既意外又担心,将侍卫们指责个遍,然后给皇帝更衣,让皇帝睡得舒服一些。

    淑妃邓芸也已起床,看着熟睡中的皇帝,面带微笑,似乎很欣赏此举。

    “淑妃娘娘,陛下醒来看到您的样子,更不以为自己昨晚做错了。”张有才不满地说,只有他敢对淑妃这样说话。

    邓芸笑道:“有什么错?皇帝也是人,天天紧绷着,谁受得了?再说陛下又不是小孩子,是对是错自己还不知道?你们出去吧,我服侍陛下。”

    张有才等人只得退出,留两名宫女帮助淑妃。

    皇帝喝醉的消息很快传开,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自从巡狩以来,皇帝每日上午先见随行官员,再见诸多顾问,从未中断过,偶有变化,也是皇帝要见某位重要人物,像这样放纵的行为,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日上三竿,韩孺子终于醒来,一睁眼,看到了跪坐在身边嫣然而笑的淑妃。

    “什么时候了?”韩孺子一惊,腾地坐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

    “快到午时了吧。陛下别急着起身,当心晃到。”淑妃扶住皇帝。

    “今天的早朝……”

    “大臣可以等,真有大事、要事,张有才会来叫醒陛下的。”

    韩孺子长出一口气,实在不想动,“给朕弄点水。”

    “是,陛下。”邓芸亲自下床去斟茶,又叫宫女去端来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

    韩孺子喝下之后,感觉舒服一些,有些歉意地说:“没想喝酒,一时大意……”

    “率性而饮,就属这种酒最有意思,每到尽兴的时候,如在云里雾里,和做神仙一样。”

    韩孺子笑了笑,淑妃好酒,出巡以来却极少碰酒。

    “神仙自在,皇帝却不得自在,朕还是做皇帝吧。”韩孺子下床,穿好衣靴,走出帐篷与张有才等人汇合。

    今天的朝会气氛有些微妙,官员们还跟平时一样恭谨,但是经常有人快速地瞥一眼皇帝,好像人人都在学南直劲,努力揣摩皇帝的心意。

    的确没什么大事,韩孺子于是宣布,由楼船将军黄普公招安海盗,乘船西行,向海上诸国宣告大楚的善意。

    重要官员都不在,没人反对皇帝的决定,兵部官吏接旨,立刻去拟定圣旨。

    当天下午,黄普公拿到了圣旨,去找栾凯,要带他一块出发,此行只是招安海盗,至于何时出发还要待定,他与邀月的婚事也有许多礼节要走,没有十天半个月无法完婚。

    栾凯睡得正死,被黄普公扯耳拽起来,一脸茫然,“干嘛?”

    “出发。”

    “去哪?”

    “海上。”

    “为什么要去海上?”

    “你不是要和我一块出海,给我当爪牙吗?”

    “我说过吗?什么时候?”

    “昨晚与陛下一块喝酒的时候。”

    “记不起来了,不过——走吧。”栾凯什么也不带,只身跟随黄普公出发。

    韩孺子没有送行,整个下午他都在书房帐篷里查看奏章,不见任何人。

    京城大臣的请辞奏章来了,不是很多,共有三份,分别来自不同部司,职位都在三四品,不高不低,连先锋都算不上,只算是过来打探情况的斥候。

    韩孺子压下不做批复,亲笔写下几道圣旨,一道同时给礼部和兵部,要求两部尽快弄清西域形势以及将军邓粹的去向,一道给宗正府,要求宗正卿监督宗室子弟交出私蓄的家奴,一道给塞外的柴悦,命他即刻入关前来洛阳见驾,又有一道给随行官员,表示三日后出发,继续巡狩行程。

    太监们将圣旨带出,自然有官吏重新誊写,再送还给皇帝,加盖印玺之后,成为正式旨意,分送各方。

    入夜之前,韩孺子只召见了南直劲,对他说:“你回京城吧,想对大臣们说什么,随你的心意。”

    南直劲微微一愣,觉得今天的皇帝又有变化,越发让人摸不准,“陛下……”

    “大臣可能不会相信你,你得自己想办法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至于你想怎么说朕——有一句话送给你,‘乘风破浪男儿汉,纵死留魂在海间’,据说这是海盗之诗,朕拿来一用。朕在意大楚吗?说实话,朕不知道大楚是什么、在哪里,人人都将它挂在嘴上,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清它究竟为何物。无论如何,朕要成就一番功业,这番功业对朕来说,就是大楚,就是朕的‘海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进谏() 
南直劲离开皇帝的第二天,大臣的待罪请辞奏章终于雪片般涌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四十余份。

    理由全都出奇地相似,先是盛赞皇帝的英明与决绝,大楚积弊已久,确实需要强力手段扫除,接下来是告罪的内容,自己都是清白的,但是亲友、门生等等却有违法之处,私蓄数量不等的家奴,最后是自责无能,愧对朝廷俸禄,甘愿交出官印,待罪家中,请皇帝另选贤臣、能臣。

    只有一个人的请辞奏章稍微特别一点。

    宰相卓如鹤写了一份极长的奏章,主要意思只有一个,自己面对朝廷乱象已是无能为力,他愿意为皇帝效犬马之劳,可是“发坠齿摇、心慌意乱”,纵有捕猎之心,已无奔走之力,最后他请求亲自来见皇帝,但是需要皇帝先指定一位留守大臣。

    韩孺子找不到留守大臣,除了少部分闲官,三品以上的大员几乎都递交了请辞书,只有瞿子晰一个人还在东海国苦苦支撑,据说也接到许多私信,都是劝他从众。

    韩孺子一份也没批复,全部留在手中,就像没收到一样。

    南直劲走了,盯着皇帝一举一动的人却更多了,整个营地里的随行官员以及勋贵子弟,包括许多皇帝亲自选定的顾问,都在揣摩皇帝的心意。

    在这场狭路相逢的较量中,比的就是谁更能坚持,只要后退一步,就等于全军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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