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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往往如此,帝位不稳的时候,他常常能听到真话,刺耳,但是有益处,如今帝位稳固,耳中所闻都却都是奉承与赞同。
赵若素不懂军事,问之无益,韩孺子正在发呆,被崔腾唤醒。
“陛下,还等什么,楚军已经准备妥当,尽快出发吧。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必能凯旋回京。”
“原计划是夏末出军,不必着急。”
“我就是气不过黄普公的背叛,楚军一到,看他还敢不敢提条件。”
“神鬼大单于龟缩西北,黄普公驻军南方海港,相隔数千里……”韩孺子摇摇头,甚感失望。
崔腾心生一计,话到嘴边却没说。
皇帝明显露出倦意,众人告退,崔腾磨磨蹭蹭等到最后,只剩他一人时,上前小声道:“陛下,黄普公还有家眷留在京城呢。”
黄普公临出征前娶了一位妻子,留在大楚没有带走,韩孺子记得此事,每到节日,必给重赏。
“嗯?”
“黄普公敢背叛陛下,陛下没必要再对他讲仁义,先将他的夫人下狱,然后命她写信,看黄普公什么反应,如果……”
“去!乱出主意,堂堂大楚,容不下一位将军夫人?黄普公就算真的背叛,朕也不会动他夫人一根汗毛。”
崔腾讪讪地说:“我不是想为陛下出气嘛。”
“这种事不用你操心,另有一件事要交待给你,皇后有喜……”
崔腾一跳三尺高,落地之后唉哟一声,揉着受伤的腿,脸上却满是笑意,“真的?”
“御医昨天确诊。从今天开始,你要老实些,少喝酒,最好别喝酒,更不要惹事生非,免得让皇后和你母亲担心,明白吗?”
崔腾脸上一红,“陛下听说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与人当街打架,早传得沸沸扬扬,朕怎么可能没听说?”
“不是为了女子,是为了争一口气……”
“你是朕的近臣,宿卫军将军,身为列侯,子侄也都是侯爵加身,天下的气都让你们崔家争去了,还有什么可争的?”
崔腾嘿嘿地笑,不敢争辩,但是又不服气,最后还是道:“陛下,不是我多嘴,柴家的气焰最近可是非常嚣张啊,他们家也是一门数侯,而且柴悦在塞外统领精兵数十万,啧啧,哪像我这个将军,宿卫八营一个也不归我管。”
“放肆,说完黄普公,又要编排柴悦了?”
“黄普公是陛下……”崔腾急忙收敛,“我还是走吧,快点回家告诉母亲好消息,给皇后准备一下。”
看着崔腾出门,韩孺子无奈摇头,崔腾实在不成器,否则的话绝不会只是当一名近臣。
等屋内再无外人,张有才进来,双手呈上一份奏章,“勤政殿送来的。”
这是一道宰相与礼部联名送上的奏章,提醒皇帝,殿试已经结束三天,该定出三甲人选,发榜公布了。
状元也是一件麻烦事,礼部尚书等几位试官看中了南冠美,宰相等大臣则在权限范围内力荐申大形,争执不下,只能交由皇帝决定。
韩孺子心中却另有一人,他之前见过罗世浮,印象中那是一名有点害羞的年轻人,与杨奉不像同一种人,几日前的殿试再见面,他已经是一名沉稳有度的读书人。
韩孺子写下一份回复,交给张有才,让他送达勤政殿。
皇帝提出一个不同寻常的要求,要在凌云阁召见十名成绩最佳的考生,当面问策,以定状元之选,宰相与礼部试官受邀旁听。
殿试之外又来一次“阁试”,放在从前,宰相和礼部都会坚决反对,如今却是立即筹备,当天下午就将十名考生送到凌云阁。
宰相还是卓如鹤,礼部尚书换了新人,十余名大臣旁听这次问策,再加上十名考生、十几名太监,房间里显得很拥挤,却也热闹。
见礼毕,皇帝赐众人平身,太监们将已经写好的问策书交给考生,两刻钟之内写一份简答,然后再由皇帝提问。
问题很简单,却与经典无关,而是询问他们如何看待西方形势和大楚的备战。
有几名考生立刻皱起眉头,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圣贤之书背得滚瓜烂熟,除此之外,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了解西方的形势。
但所有人都伏案疾写,起码要给皇帝一个好印象。
时间很快到了,太监们收回试卷,放在桌上,宰相等人不自觉地窥视,都想看看自己支持的状元回答得怎么样。
韩孺子当场阅卷,无论看到什么,脸上都不动声色,可是有一份回答实在让他忍俊不禁,推给宰相。
卓如鹤扫了一遍,礼部尚书是主试官,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扭头向一名考生道:“刘检,陛下问的是西方形势,如何应对神鬼大单于,你怎么尽写西域的事?”
考生脸色苍白,扑通跪下,“小生……我……”
中司监刘介从皇帝那里得到示意,上前道:“别急,你知道神鬼大单于是谁吗?”
“听、听说过。”考生费力地说。
“对西方诸国,你了解多少?”
“啊?”
刘介看了一眼皇帝,对刘检说:“站到一边,听别人怎么说。”
刘检退到门口,全身发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韩孺子又拣出四分平庸的答卷,刘介让这四名考生也站到门口去,只剩五人等待皇帝提问,南冠美和申大形都在其中,宰相等人互视一眼,感到满意,起码他们推荐的状元人选没有露怯。
考生之中,南冠美最年轻,还不到二十岁,皇帝先问他,“南冠美,你说大楚不宜劳师远征,可以敌制敌,作何解释?”
南冠美拱手行礼,回道:“楚军远征,国内空虚,会给匈奴可趁之机,近患不除,怎可远征?不如以西方诸国制西方之敌。”
礼部尚书轻轻摇头,他支持南冠美,可此子的回答却错了,大楚远征的目的之一就是中途进攻匈奴,先除近患,再灭远敌。
这不怪南冠美,楚军的策略还是秘密,连朝中都只有少数人知晓。
韩孺子又问了几句,换下一人,第三人是罗世浮,他建议不必急于出兵,可以再等等,若西方诸国能够击败神鬼大单于,大楚可以省下一笔浩大的军费。
第四人是申大形,回答最为巧妙,先将西方形势说了一遍,以示自己很了解时事,最后却道:“国之大事,执政者为之,陛下决之,臣等不在其位,难谋其事,大楚或出兵,或不出兵,皆有道理。”
卓如鹤也轻轻摇头,他了解皇帝,知道这样的两面讨巧对皇帝无效。
韩孺子不做判断,最后问到一位名叫曾荡云的考生,“你说大楚远征必败,为何?”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连门口站立的五名考生也吃惊地看了一眼,大楚备战数年,大军集于塞外,尚未出征,此人竟断言必败,着实大胆。
韩孺子很意外,却也最想听曾荡云的解释。
“大楚应顺势而为。”
韩孺子心中一惊,他好久没听到“顺势而为”四个字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三章 状元之名()
韩孺子的本意是要从南冠美、申大形、罗世浮三人当中选出一位状元,全未料到会突然听见“顺势而为”四字。
可这四个字并非望气者独有的口号,偶尔冒出来说明不了什么,韩孺子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个顺势而为法?”
曾荡云二十多岁,个子很高,看上去却很虚弱,总像是在往左边微微歪斜,即使是躬身行礼的时候也不例外。
“神鬼大单于大势已去,楚军若是远征,必然大胜。”
“你刚刚还说楚军必败无疑。”宰相卓如鹤忍不住开口,觉得这个人是在哗众取宠。
“并不矛盾,楚军必然击败神鬼大单于,却会败给西方诸国。”
卓如鹤忍不住笑了,周围的官员以及来面圣的考生也都发出笑声。
“这话可就怪了。”卓如鹤当宰相久了,知道什么时候该由自己开口,像这种质疑的话,皇帝轻易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以免遭遇尴尬,只能由他人代劳,“楚军西征是要帮助诸国,皆是盟友,何来胜败之说?”
曾荡云不笑,正色道:“数十万楚军,耗费巨亿,只为取一颗人头?击败神鬼大单于之后必然要留下一部分吧?”
“当然。”朝廷对此制定计过划,卓如鹤看了一眼皇帝,决定稍稍透露几句,“可以效仿西域之例,派置都护官以及少量楚军,羁縻而已。”
“据我所知,西方诸国矛盾重重,否则的话,也不至于为神鬼大单于所制,这些矛盾存在已久,有如长城南北的千年争战,有共同敌人时还好些,神鬼大单于一亡,必然恢复明争暗斗。到时各国都向大楚求裁,信使一来一往,需要半年甚至一年之久,大楚不管,则威名扫地,大楚干涉,则少量楚军必然不够,只好再度增派军队,长此以往,对西方诸国来说,大楚就是新的神鬼大单于,必生反心。”
“放肆!大楚从未想过将西方诸国纳入大楚疆界,怎么会被当成神鬼大单于?”卓如鹤厉声呵斥。
曾荡云行礼,“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楚的一举一动,在西方诸国眼中怕是别有含义,到时候非由大楚所能决定。”
卓如鹤又要开口驳斥,韩孺子冲他摆下手,向另外几名考生道:“你们有何看法?”
众人都明白,这是皇帝的另一论测试,申大形抢先开口,向曾荡云道:“羁縻之策在西域曾行之有效,为何不能在更远的地仿效?”
曾荡云拱手还礼,“西域与大楚相隔遥远,难以纳入版图,因此施行羁縻之策。古人云五服,由近及远有甸服、侯服、宾服、要服、荒服,以此观之,道路的远近、难易极为重要,羁縻在西域有效,放在更远的地方却未可知。此乃大势,人力难以逆之,或有一日,器械之利达于极致,日行数千里,大军朝发夕至,届时西域为郡县,极西可羁縻之。”
众人又大笑,南冠美站出来道:“此言差矣,大楚非要统治西方之地,乃是惩恶诛凶,诸国矛盾重重,正可利用之,扶弱除强,不必非由大楚出兵。”
“兵者,凶器也,数十万楚军远征西方,按最好的可能估算,损失也有一两万,至于马匹、粮草更是不计其数,声势之大、耗费之多,亘古未有,却只为惩恶诛凶?”
韩孺子向罗世浮看了一眼,微点下头,罗世浮得到鼓励,也开口道:“所谓惩前毖后,楚军远征,耗费虽多,却示天下以威,此后千百年不受西方之乱,一劳而永逸,很是划算。”
曾荡云微微一笑,“今人休言千年事,一劳永逸只是一厢情愿,神鬼大单于忽然而兴,莫说千年前,便是百年前、十年前有谁能料到?敌变,我亦变,怎可存一劳永逸的想法?势者如水,需与之沉浮,方得自由,君名‘世浮’,大概也是此意吧?”
罗世浮脸上微红,“按你的意思,大楚备战数年,大兵陈于塞外,却要虎头蛇尾?”
“非也,圣人不逆势,却可顺势、造势、助势、借势,大楚备战数年,西方诸国尽皆知之,也正因此而敢于反抗神鬼大单于。在下不才,献一愚计:塞外继续陈兵,与此同时多向西方派遣使者,与诸国约定开战之机,并许下诺言,先破敌酋者、斩送头颅者,封以大王,位在诸王之上。西方诸王必争此位,不待楚军移师,而敌酋之头已悬于京城北阙。”
众人一时无话,韩孺子看向门口的五名考生,问道:“你们也说说。”
五人以为自己早已出局,突然听到皇帝亲口发问,吓了一跳,一人跪下,其余四人急忙也跪下。
太监让他们起身,五人互相看看,名叫刘检的考生颤声回道:“这个所谓的‘大王’不就是新的神鬼大单于吗?他日后若是生出野心,大楚就是亲手扶植了一名敌人,还不如大楚代替之。”
众人又都看向曾荡云,觉得这句话问得有道理。
曾荡云低头略作思考,开口道:“或有这种可能,唯一的应对之计就是楚强。楚强则敌不敢侵,无人敢生野心,楚弱则人人觊觎,好比神鬼大单于,若不是有匈奴入侵在先,他也不至于倾巢而至。”
申大形已经察觉到自己之前的应对过于油滑,难得皇帝欢心,这时抢着说道:“兜了一圈,曾兄等于什么都没说,何谓楚强?必是远征万里之外,探取敌酋之头,楚军若是不动,岂非示弱?”
曾荡云有点招架不住,低头思考得更久一些,“示强而不用强,事半而功倍。”
申大形抓住软肋,趁胜追击,“示强而不用,若敌人反击,反而事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