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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侯府在北城,礼部位于皇宫南门以外,绕行小半圈,多半个时辰以后赶到了。
这一带的部司衙门不少,门户无不高大庄严,向北望去,隔着城墙能见到高耸的泰安殿。衙门口都有兵丁把守,普通百姓不敢靠近,杨奉、张有才、杜穿云都是太监打扮,刚一停下。就有门吏上来请安问话。
杨奉也不下马,说:“礼部尚书元大人在勤政殿议政,留此坐堂的大人是哪一位?”
门吏吓了一跳,知道这位太监不同寻常。“回公公,今日坐堂的是宁侍郎。”
“叫他出来,还有主爵郎中,一起叫出来。”
门吏再吓一跳,“请问这是哪位贵人?”
韩孺子年纪小,穿着也不像官员。门吏因此猜他是贵人。
杨奉眉头一皱,“让你的大人出来,他们认得。”
门吏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越瞧老太监身边的骑马贵人越奇怪,正打量着,老太监的马鞭甩了过来,在他头顶发出一声脆响,随之是一声怒喝:“还不快去!”
门吏抱头跑进衙门,好像真的挨了一鞭子似的。
韩孺子小声问:“有必要……这样吗?”
杨奉道:“按正常程序,咱们至少得三天之后才能见到管事的人,倦侯等得了吗?”
韩孺子吐下舌头,“我多看少说。”
衙门口的兵丁和门吏都在指手划脚,杨奉全不在意,里面走出一名穿官服的人,立于门内张望,杨奉认得这是一名低品级的小官,也不理睬,但是挡在倦侯身前,不让对方看到。
小官左瞧右望,一脸困惑地回去了,又过了一会,里面走出一名五十多岁的官员,门口的兵丁与门吏立刻躬身行礼。
官员神情冰冷,像是睡得正香的人被硬生生叫醒,十分不耐烦,也是站在门内,第一次出来的小官跑出来,对杨奉说:“阁下是哪位公公,怎么连张贴子也不递?”
杨奉不理他,拍马前行两步,让出身后的倦侯。
门内的礼部官员终于看清来者的相貌,别人都不认得,他可认得,皇帝登基、退位的时候,他都在场,偷偷瞧过几眼。
可他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将门口众人吓了一跳,在他们的印象里,大人可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被抛下的小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态度越发恭谨,抱拳后退,“请稍等,再等一会,我这就……”
小官转身也跑进衙内。
韩孺子忍不住又小声问道:“咱们就这样等着吗?”
杨奉冷哼一声,“倦侯现在是天下第一大煞星,站在哪个部司门口,哪里的官儿就会吓得魂飞魄散,等着吧,待会咱们要什么有什么。”
韩孺子既惊讶又好笑,想不到废帝也有这么大影响。
站在地上的杜穿云听到了两人说话,也忍不住插口道:“这不就是无赖吗?地方上的混混常用这种手段。”
杨奉冷冷地说:“讹诈百姓的是混混,讹诈皇家的是豪杰。”
韩孺子哑然,昨晚他还被混混和官兵围困过,现在却以混混的手段讹诈官府,一暗一明之间,差别实在太大,他一时间有点搞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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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衙门口(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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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衙门里乱成一团,偏偏尚书元九鼎平步青云,前往勤政殿议政去了,坐堂的宁侍郎在这种事情上可不敢做主,急得团团转,足足一刻钟之后才冷静下来,派人从后门出去,前往勤政殿找元尚书,又强迫一名小吏出门打听一下:废帝不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来礼部做什么?
小吏大义凛然地走出来,没一会就跑了回来,向宁侍郎耳语数句,宁侍郎大怒,叫来主爵司郎中,劈头盖脸一通责骂,郎中面红耳赤地一个劲儿道歉,最后又将问题抛了回去:“宁大人发话吧,属下一点不差地照办。”
宁侍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门外等着的是大楚定鼎以来的第一位废帝,该受到何等待遇从无先例,最关键的是,谁也不知道朝廷的真实意图,对废帝太好太坏都可能是重罪。
宁侍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痛骂主爵司郎中:既然知道有这样一件麻烦,为何早不上报?
郎中还是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并道歉,趁上司火气减弱的时候,小心地提醒:“大人可能没注意到,属下昨天递交的公文里已经说了这件事,倦侯昨日才获封,相关事宜总得花点时间。”
宁侍郎又被噎住了,心中埋怨倦侯行事不得体,身边的小吏轻声说:“据倦侯总管声称:侯府里一贫如洗,米面油柴样样皆无,倦侯饿了一天,所以才来要求东西。”
宁侍郎的怒火又转向主爵司郎中,“废物,你想饿死他吗?谁给你的旨意,就算……也得将侯府封住啊,怎么能让他出来呢?”
郎中不住地点头,“大人说的对。大人说的对……”
宁侍郎坐在那里想主意,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就算要将倦侯府封堵,也不是礼部的事情。宁侍郎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暗生退意,官场险恶,走得好好的,不知从哪就会打来一闷棍。
衙门口。韩孺子已经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坐在马背上有点疲倦,可还是将身体挺得笔直,而且观察周围的人对自己的反应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数名门吏都退进了门槛后面,探头探脑,十名兵丁却不能撤离职守,只好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地互相望着,余光却都向外瞥。
礼部是大衙门,来往公办的人不少。这时没一个人敢从大门进去,离得远远的,相临的衙门里跑出不少人,混在一起往这边观望。
“从此以后,大家更会将我视为昏君了。”韩孺子知道,自己的形象怕是很难扭转了。
“既然朝廷说你是昏君,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当昏君,并且利用这个名声给自己捞点好处。”杨奉一点也不在意形象,冲着礼部大门口喊道:“为什么还不出来人?倦侯不是朝廷分封的列侯吗?礼部克扣器物,到底被谁贪了?”
门口的几名官吏跪下。冲杨奉作揖,无声地求他不要乱喊乱叫。
杨奉又向远处看热闹的人大声道:“待会咱们去户部要俸禄、去宗正府要说法、去刑部告状、去吏部要人、去工部要木料,侯府都破成什么样子了,没人管吗?再去兵部……去兵部喝茶。”
他点一个部司。远处就跑走一批人,没多久,对面看热闹的人几乎跑光了。
韩孺子尴尬不已,只好对张有才和杜穿云苦笑。
张有才却不在乎,还一个劲儿地撺掇,“被褥。府里的被子薄得跟单衣一样,炭,府里一点炭也没有,丝绸布匹,倦侯难道就只穿这一套衣服?”
杜穿云也不落后,“马,多要马。”
一队骑士从远方驶来,最后一拨看热闹的人也跑了。
骑士衣甲鲜明,一看就是皇宫宿卫,可他们显然不是来送马的,一到礼部大门口就将倦侯和三名太监团团包围,那些守门的兵丁倒拖枪戟跑进门,和官吏们一块躲进堂内,若非大楚律法严明,他们会连大门也关上。
张有才害怕了,靠近杜穿云,不敢再吱声。
韩孺子心里多少有点怯意,脸上却能保持镇定,身板也是越挺越直。
杨奉不动声色,仰望天空,对十步之外的骑士视若无睹。
骑士们也不说话,手中长戟垂直向上,似乎只要一放下就能刺到目标。
后面陆续还有骑士赶到,里三圈外三圈,最后来了一名将官,众骑士让开通道,将军直到倦侯马前,翻身下马,跪在雪地上磕头。
韩孺子骑术不精,在马上坐得久了,没法下去,忙让张有才将来者扶起来。
新任中郎将刘昆升满面通红,不肯站起来,跪在地上说:“倦侯昨夜受辱,都是我治军不严,请倦侯责罚。”
韩孺子看了一眼杨奉,用缓和的语气说:“据我所知,那些人都是挂名宿卫,平时不受约束,无法无天惯了,与中郎将大人无关。”
刘昆升在张有才的搀扶下起身,脸上仍然很红,来到韩孺子马前,目光却看向杨奉,“倦侯有事,派一小吏来此言明就是,何必亲冒风雪?若有闪失……”
杨奉道:“刘中郎将有所不知,倦侯府内是座空宅,朝廷委派的官吏一直没有到任,哪来的‘小吏’?有的话也就是我了。”
刘昆升脸更红,他从前只是一名宫门郎,不擅长官场上这一套,实在没办法,小声道:“能不能……请倦侯下来说话?”
韩孺子又看一眼杨奉,杨奉暗示他先不要动,然后说:“我们在这里等礼部官员接见,这人没见着,怎么下马啊?”
对方提出要求,刘昆升松了口气,脸色也不那么红了,笑道:“倦侯休要在意,礼部官员并非无礼,实在是被吓着了。”
刘昆升转身向一名骑士挥手。骑士领命,与另外两人下马,大步走进礼部衙门,没一会带着一串官员出来。侍郎、郎中、员外郎等等十五六人,骑士们让出一片空地,大小官员雁行排列,纷纷跪地磕头。
韩孺子从杨奉那里得到暗示,终于翻身下马。刘昆升小心护着,将倦侯抱下来。
官员们只是磕头,却不说话,杨奉也下马,说:“本来很简单的事情,被你们弄得如此复杂,倦侯的册立文书到了吗?”
“到了,到了。”宁侍郎急忙回道。
“相关公文送到各部司了?”
“正在路上,有些应该已经到了。”寒冬里,宁侍郎却冒出一头汗。
“嗯。”杨奉点点头。“瞧,就是这点事,我也知道这事不怨礼部,可是主爵司不发公文,别的衙门没法做事,对不对?”
“对对。”宁侍郎扭头狠狠剜了一眼主爵司郎中。
刘昆升护着倦侯走出骑士的圈子,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骁骑卫的弟兄,我亲自挑选的,给倦侯当卫兵。”
“不合适吧,他们是皇宫卫士……”
“合适合适。他们最近几天也是闲着,倦侯先用着,过阵子再说。”
韩孺子心里明亮,刘昆升乃奉命行事。却说成是私人行为,日后裁撤宿卫的时候也方便。
杨奉上前一步道:“刘将军,这些骁骑卫听谁的命令?”
刘昆升一愣,“当然……要听倦侯指派。”见杨奉皱眉,刘昆升立刻抬高声音对众骑士道:“从现在起,你们是倦侯府卫士。一切行动都要服从倦侯的命令,明白吗?”
众人齐声应是。
杨奉这才满意。
骑士圈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顶小轿,四名轿夫满头大汗地站在前后,显然是一路急跑过来的。
“倦侯一定累了,进去休息一会吧。倦侯暂且回府,所有问题马上就能解决。”
轿子不大,却很舒适,摆放着两只裹有棉套的小炭盆,一只在脚下,一只在座位上。
韩孺子坐在里面,掀开轿帘,刘昆升立刻凑过来,“倦侯有何吩咐?”
“希望没给你惹麻烦。”
刘昆升一笑,低声道:“怎么会,倦侯让我立了一功呢。”
倦侯此行,最倒霉的是礼部,应对无方,耽搁了多半个时辰,闹得远近皆知,事后必有人受罚,刘昆升表面上手忙脚乱、低三下四,实际上却是来解围的,倦侯一走,他自然算是立功。
韩孺子也笑了笑,觉得杨奉故意刁难礼部,肯定别有用意。
杜穿云随轿而行,小声对身边的张有才说:“当太监也不容易,主人骑马坐轿,太监全靠两条腿跟着。”
“哈,这算什么,碰上好主人是一辈子的幸运,摊上不好的,嘿嘿……”
杜穿云看着前方杨奉牵着的空马,觉得“好主人”应该让挨累的随从骑马才对。
礼部大门口,一群官员望着倦侯被骁骑卫护送离去,好一会才站起来,一名小吏忍不住道:“这退位……怎么比在位还厉害啊?”
几道目光扫来,小吏吓得缩头后退。
杨奉这一闹立竿见影,倦侯府门口进出者络绎不绝,搬来大量器物与食物,数十名受指派入府的官奴与府吏立于门口,恭迎倦侯。
街道上还跪着两排人,一看到倦侯的轿子就磕头求饶,据称都是昨晚的闹事者。
将倦侯送入府内之后,刘昆升离去,留下二十名骁骑卫,数量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