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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马上快到希玄寺。想知道浴佛是怎么样的,等会就认真的看啊!”周惠安抚侄儿侄女道。
牛车十分简易,两旁和前面都没有封住,周惠的话被旁边的一位骑驴的老年香客听在了耳中。他转过头,好心的提醒周惠:“这位郎君,今年是行像之年,要行像至洛阳,由天子主持浴佛和礼佛……郎君与小娘子若是为瞻仰浴佛而来,恐怕要随行去洛阳才行。”
“什么呀!寺里居然看不到!”七七撅起了嘴巴,小脸上颇为失望。
然而周惠却是来了jīng神。天子礼佛啊!这也就是在北魏朝才能看到的胜景了。其具体情形,时人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中曾经描述过,“京师诸像……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rì,宝盖浮云,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时有西域胡沙门见此,唱言佛国。”
历朝历代,虽然不乏极度崇佛的帝王,然而将崇佛作为国家制度确立下来的,却只有北魏这一朝朝。当时洛阳周边佛寺数量达到一千三百六十七所,著名的云冈石窟、龙门石窟,作为禅宗祖庭的少林寺,皆在这一朝创建,甚至连云冈、龙门石窟中数尊作为主体的巨大佛像,也是按照数代北魏皇帝的形象开凿而成。
“老丈刚才说,今年要行像?由天子礼佛?”他向中年香客确证道。
“是啊!”老年香客点了点头,指着前面说道,“郎君你看,不少人都骑着驴马,就是要跟着行像香车前往洛阳……”
仿佛是为了验证老年香客的话,前面路上忽然泛起一阵喧嚣,不少人高声嚷着“出来了出来了”之类,然后人流忽然涌动起来,那些骑着驴马的香客也纷纷加快了速度。
“这情况,郎君也看见了不是?”老年香客微微一笑,抖了抖驴子的缰绳,“老夫先走一步。郎君若是有兴,也不妨随喜随喜。”
这时候,前面的情况又有了变化。随着一阵庄严的钟磬声和禅唱声,所有的喧嚣都消于无形,隐约可见数列彩sè的幡幢出了寺庙,紧接着是三面高擎的黄sè宝盖。宝盖之下,分别端坐着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佛像面前点着巨大的香烛,周身烟雾缭绕,仿佛坐在祥云之间,显得无比的庄严尊贵。
在佛像出现的这一会儿,近处的香客们纷纷跪倒在地上,口中宣着佛号,向宝盖之下的佛像虔诚顶礼。而他们这一跪,也将诸般仪仗和载着佛像的香车显露在周惠面前。
希玄寺不是普通的寺庙,乃是迁都洛阳的孝文帝亲创,其子宣武帝则另外开凿了石窟,所以又称伊阙石窟寺。即使在一千多年后,这座寺庙也依然鼎鼎有名,乃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只不过寺名几经改换,遂专称为石窟寺。这样一所寺庙的佛诞大典,自然是非同一般,仪仗jīng致盛大,香车宽敞华美,再加上众多信众的虔诚膜拜,让见惯了场面的周惠都有些微微失神。
“好……好漂亮!”“真好看!”周念、周文和七七也趴到车前,各自瞪大了眼睛。
“念儿,难得遇见这样的胜景,咱们也跟去洛阳看看?反正也就二十来里路,看了再赶回来祭奠母亲也不算迟。”周惠和周念商量道。
“阿兄拿主意就好。”周念一如既往的顺从。
“那咱们就去吧!”周惠打定主意,吩咐前面驾车的周忠,“阿忠,麻烦你再辛苦下,载咱们去趟洛阳。回头家主若是问起,我自然会替你分说。”
“是。”周忠略一思索,很快点头应承,驭着牛车跟上了香车队列。队列迤逦东行,不多时便渡过洛水,进入洛阳城东郭。郭门开三道,号曰“三门”,洛阳士子送去迎归,常常在这个地方,即所谓的“相送三门外”。门外有守卫,然而对于香车队列却毫不阻拦,反而还驱散围堵人群,方便香车进入城郭,周惠一行跟着队列,也非常顺利的进入了郭内。
继续前行一里,便到了阳渠上的七里桥,距离洛阳城北建chūn门正好七里,阳渠也在彼处汇入护城河,沿途则有洛阳县衙、束石桥等,束石桥南的洛阳马市,便是曹魏时嵇康受刑的地方。周惠本以为队列会沿着阳渠西行,没想到前面作为先导的仪仗却折向南路,一直过了阮曲水的阮籍旧居,然后向城南外郭进发,似乎并不准备进洛阳城。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接受天子礼佛的吗?周惠不解的跳下牛车,找了一位面相颇为和善的老年信众询问。
“郎君是第一次随喜吧?难怪会不太清楚,”老人打量着周惠,还有他身后牛车上探出的小脑袋,笑呵呵的解释道,“京师各寺行像,要先往城南景明寺,由尚书祠曹录名后,次rì才进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天子散花。”
“还要等到明天?真是气人!”七七不高兴的撅嘴道。
“那是当然了,”老人依然笑呵呵的,“须知天子礼佛,何等的庄严?自然要有一番计较。”
“老丈言之有理,小子受教了。”周惠拱手和老人作别,回到了牛车上面。
“二郎君,现在要回希玄寺吗?”周忠扯起了手上的缰绳。
周惠想了想,吩咐他道:“念儿、阿文和七七都很少出门,既然来了,不妨随便看看……附近可有什么市集?”
“有洛阳东小市,在阮曲水北面,距离此处不远。往常小人曾跟着家主来过。”周忠回答道。
“恩,那就去吧!”
周忠答应一声,驭着牛车驶过刚才来时的石桥,沿着街道往西而去。
大约走出两三里,周忠在一长溜草亭边停下牛车,回头对周惠说道:“二郎君,前面不远便是东小市。咱们是庶民,车只能停在这个地方,小人在这里顾着咱们的车,还请二郎君早去早回。”
“好。”周惠随口答应,一手抱起七七,一手牵着周文,带着周念向东小市而去。
作为北魏京都,洛阳的繁华自不待言,历史上高欢迁都时,尽管洛阳才经历数次战乱,又被西狩的孝武帝带走了一批民户,离极盛时期差了许多,却依然有四十余万户(含周边)迁移至邺城。而如今孝庄帝登基已有两年,河yīn之变时散去的人户大多又返回城郭,即使是这规模不大的东小市,买卖的人数也着实不少,看上去显得颇为繁荣。周惠随便走了几步,便看见有店铺在卖糯米糕,于是给几人分别买了两块,又包起五块糕点,让周文给外面的周忠送去。
周文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出了市集。而七七才从周惠的怀里溜下来,立刻被不远处一间店铺外面挂着的娃娃面具吸引了。她扯住周惠的衣裳,指着一个龙女面具大叫道:“阿叔,我要那个!你去买给我啊!”
“买给你倒是无妨,不过要等一会。阿文才出去,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不可以走开,免得他找不到我们。”周惠笑着回答。
“不嘛!我现在就要!”七七抱着周惠的腿撒起娇来,“就这点远,阿兄一定能找到的,他才没有那么笨!”
周惠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七七,她手上还拿着糕点呢,这一下就蹭到了他的衣服上。为了惩罚她这个失误,周惠决定小小的为难一下她。
“好吧,现在买也不是不行,”周惠收敛了笑意,露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如果你能把我教的《三字经》背一遍,我马上让你念儿姑姑给你去买。”
“背书吗?这有什么难的!”七七得意的清咳一声,大声的背诵起来,“人之初,xìng本善;xìng相近,习相远;苟不教,xìng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周惠双手抱怀,倚着廊柱听这小侄女背颂,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他却没有注意,有一位华服青年已经被书声吸引过来,在廊柱右侧不远处细细聆听。等到七七背完,他这才从容上前,向周惠缓施一揖:“这位兄台请了。令侄女刚才所背的经文,我听着实在不凡,可否告知来历?”
“乃是在下偶尔起兴所撰,名为《三字经》,原为教导妹妹和两个淘气侄儿。‘不凡’之赞,实不敢当。”周惠略一思索,很干脆的回答道。
反正,现在要说《三字经》是谁作的,只有他才算靠谱。真正的作者,要等到七百余年后才会出世,为此他还不得不删改了一些类容,例如“窦燕山,有义方”等句,因为窦燕山是五代时期的人,现在同样还不知道在哪里……
“竟是兄台的大作!”华服青年瞪大眼睛,态度变得格外热切:“我观此文,言简而蕴大义,兼之朗朗上口,正合孩童入学发蒙之用。兄台有如此才华,着实令人钦敬哩。”
。。。
第八章:洛阳之行(中)()
“兄台谬赞了,”周惠微微一笑,“听兄台的意思,想必是家中也有蒙童入学,因此才会留心敝侄女背诵的吧?”
“正是,兄台所言不差!”华服青年同样面露笑意。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容向周惠施礼道:“我姓元,行三,人称元三郎,家住城西寿丘里。可否请教兄台名讳和籍贯?”
寿丘里?周惠心里一动,想起了《洛阳珈蓝记》中的一些描述:“自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民间号为王子坊。”面前这人既然姓元,又居于寿丘里,那么定是元氏宗室。那么他问自己的姓名和籍贯,是有什么事情呢?
不过,既然他问了,等下肯定会说明缘由的,倒不用他费心猜测。于是周惠也拱了拱手:“在下姓周,名惠,字允宣,义兴阳羡人氏,现居巩县。”
“义兴阳羡?”华府青年略一沉吟,“那么兄台所学,似非家传,可是另有师承?”
“不错。在下是河南郡学出身。”周惠点了点头。
华服青年的话,他能够听明白。自从晋廷南迁,中原丧乱,无论是江南还是江北,承继于汉代制度的官学都基本废弃,学术全部转入私门。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士族政治的产生,因为各士族不仅占有大量土地,还有各自的家学渊源,无论是哪个朝廷,想要治理国家的话,都必须得到他们的拥戴,并且大量的从他们之中征辟人才。
像周惠这样的家族,虽然曾经是江东顶级门阀,号称“江东之豪,莫强周沈”,也出过孝侯周处那样著书留说、封侯拜将、德传后世的人,但毕竟不是诗书传家的衣冠士族,如今又早已衰落下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家学渊源。例如他的伯父周植、父亲周析,甚至连先祖传下的《风土记》都解不明白。
便是周惠这郡学生员,也来得不是那么容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北魏都没有郡学,直到孝文帝迁都汉化,方才“列教序于乡党,敦诗书于郡国”,而且入学名额极少,一般只收纳贫寒士族或功勋家族子弟。若非周惠的父亲被追晋为“巩县男”,伯父又花钱疏通关系,他绝对进不了河南郡学。
“原来兄台是本郡生员,”华服青年笃定的笑了,“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兄台能够屈就担任本家西宾,替我教导家中儿郎。”
请我去当家庭教师?周惠恍然大悟。难怪这人会问他的籍贯,原来是想确认他是否士族子弟。如果是的,他这话就不会冒昧出口,毕竟为私家担任西宾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太子太傅和王傅除外),士族子弟一般都不屑为之。
然而,对于寒家子弟而言,为权贵担任西宾,扩大交际面和关系网,进而获得举荐,却不失为一条进身之阶。面前这元三郎,态度之所以如此笃定,大概就是基于这一点吧!
只可惜,周惠并不打算同意他的要求。一来他知道自己的水平,虽然读过一些儒经,一手毛笔字也写得不错,但五经六艺尚且不全,自然不足以在权贵间博取文名求得仕途;二来他知道历史,下个月京师将有一场大乱,元颢与陈庆之入侵,孝庄帝弃都北巡,他家薄有资财,在河南府府户中又有点名声,若能说服伯父,组织起一支义军来,未尝不能以军功起家。这样的例子,在《北史》中有很多,其人往往能一举跻身于县令、郡守甚至刺史的高位,可谓是出仕的终南捷径。如隋朝名将韩禽(又名韩擒虎)之父韩雄,在洛西与属下六十人组织义兵,虽数不过千,却一举得封武阳县侯,再举得封河南尹,进爵县公,最后累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河南邑中正等显职。
“元兄的这番好意,在下心领,”周惠淡然的摇了摇头,“只是家伯有命,让在下专心闭门读书,教导后辈子弟,因此不能答应元兄的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