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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天穆点了点头,大声吩咐帐外的令官:“来人!速去传换右厢都督宇文贵来见!”
……,……
尔朱荣并不知道,在他准备拔擢的杨宽手下,即有三人与周惠颇有交情。此刻,王建正在夏侯敬的营帐内,向他求证周惠之事:“昨晚遇袭时,我见白袍贼骑之中,有一人在贼首陈庆之周围,看其身形和面貌,似乎是和咱们失散了的周允宣。宗德,你眼力比我好,可曾看得分明?”
“原来仲立也发现了么?”夏侯敬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看错,那的确就是允宣。”
“居然真的是他!他竟然投靠了南贼!”王建大怒,昨晚积累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枉我还和他并肩抗敌,把他当作知己好友来着……从现在起,我王建和此人一刀两断!若他执意不改,早晚不死不休!”
夏侯敬却没有这么决绝,反而还劝王建道:“仲立,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或许允宣是有什么谋划或苦衷呢!”
“他能有什么苦衷!”王建一拂袍袖。由于心情激动,对于夏侯敬回护周惠的行为,他的话中也颇有不满:“我知道,他周惠并不认识樊延之,连你也和延之不熟,所以我并不要求你们一定为他报仇。可是,延之是我的好友,于我和世裔有恩,你们和我是知交,至少该理解我的立场,怎么能够投靠我的仇敌!”
“我可没有投靠南军,”夏侯敬微微苦笑,“不错,仲立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的确理解你的立场。可是,你能够理解允宣吗?他除了有咱们这些好友,还有身后的家族,而他又是个把家族看得极为重要的人,否则他一个郡学生员,从未接触过武事,怎么会替家中长兄赴征从军呢……依我的想法,万一是他的家族受到威胁,或者想替家族挣一个前程,暂时投靠南军也是可以的。例如在荥阳拔擢你的杨大都督,他为了保全族中老小,不也投靠了元颢么?难道你能说他是叛贼?”
“这不一样!”王建怒气冲冲的叫道,带着几分责备的眼光望向夏侯敬,“宗德,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回护那个家伙!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乃是台军骑兵幢长,决不可姑息南贼!”
说完,他一掀夏侯敬的帐门,大踏步返回自己的军帐。
夏侯敬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王仲立啊,就是把情谊看得忒重了些,一遇到涉及亲人或故交的事,他就分外的激动,上次樊迟樊延之战死是这样,这次周惠周允宣他投也是这样。
然而话说回来,也正因为王建重视情谊,他夏侯敬才会与王建倾心结交。
对于两人之间这份难得的交情,夏侯敬同样也非常重视。只不过,除了交情之外,他还有更重视的东西,例如家族门第,例如个人前程。所以,对于周惠投靠南军的举动,他倒是能够理解几分。
谯郡夏侯氏,乃是魏武本宗,曹魏时显贵无比,晋时也为盛门。后来晋室南渡,山东、淮北士族皆入建康,他们由于抵御胡族,逐渐转变为武力强宗,后来和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等士族就近迁于襄阳,使襄阳所在的雍州武力大盛,成为南朝两大武力中心之一,宋孝武帝刘骏、梁帝萧衍皆以雍州武力起家,柳元景、裴方明、韦睿、曹景宗等南朝名将皆出于襄阳诸族,且诸族之间世代联姻,势力根深蒂固。
由于南朝动荡,襄阳诸族尽管有武力作为后盾,家族却并不安全。如柳元景等,即便位极人臣,身受顾命,也不免遭受灭门之厄(并非灭族)。因此,为了保全身家xìng命,诸族之中多有人北投魏朝,例如在南齐内乱时,时任徐州刺史的裴叔业便率部属北投,而叔业的南谯太守夏侯道迁,虽为裴氏姻戚(道迁之姊嫁叔业之兄裴叔宝),却与叔业关系很差,在此之前便已单骑奔魏。而这个夏侯道迁,便是夏侯敬的亲祖父,仕魏为散骑常侍、平南将军、华瀛二州刺史,南兖州大中正,封濮阳县开国侯。
。。。
第三八章:伏波中渚(三)()
要说夏侯道迁,可谓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十七岁时,家里要为他迎娶韦睿的堂姐,他却和家里说,“yù怀四方之志,不愿取妇”,家里以为他说着玩,依然为他筹备婚礼,气得他把心一横,离家西逃益州,至死也没有娶正室。后来他立功封爵,每年俸禄三千余匹,却专供酒馔,不营家产,还念着孔融的旧话道:“坐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余非吾事也”,表现的非常豁达。
然而,正因为他的这种态度,家业很快就衰败了下来。先是儿子夏侯夬学了他的坏榜样,只顾大吃大喝,将家产田园全部卖尽,而且欠下大笔债务,连弟弟妹妹也不免饥寒,夏侯夬之妻裴氏(度支尚书、扬州大中正裴植之女,裴叔宝孙女,论亲缘是丈夫的表姑),自以出身名门,和道迁诸妾、夏侯夬诸弟关系极差;到了孙子夏侯籍时,由于瞎了一只眼睛,几个叔叔便以他仪容有缺为由头,说他父亲夏侯夬也是庶子,和他争起了爵位继承权,一族人闹得不可开交,整个洛阳南城都传为笑话。
夏侯敬的父亲夏侯翙,于夏侯夬诸弟中最为年长,爵位继承诉讼时,只差一点便能抢过濮阳县侯的家爵,然而最终朝廷还是以长幼有序为由,把爵位判给了夏侯翙的瞎眼侄儿夏侯籍,也就是夏侯敬的堂兄。夏侯翙心怀不甘,家中又极为穷困,于是改籍为河南府户,准备在从军立功后,挟功再次向朝廷要求爵位继承权。可惜他运气不好,正赶上桓叔兴南叛,结果没于南荆州。朝廷追封时,又略过了河南世袭府户之外的人,所以夏侯翙一无所追,留下孀妻和未成年的夏侯敬相依为命,并且不得不迁出了洛阳城南归正里居所。
不仅如此,夏侯敬也是个运气极差的人。他从小练习武艺,自认足以继承父志,博取军功,然而他才投入御史中尉李彪之子、南荆州刺史李志的麾下,稍稍立了些功绩,洛阳就发生了河yīn之变,李志南投梁朝。他舍不得母亲,只能返回巩县家中赋闲,直到上个月再次被征入府户军中。
昨天晚上,见到周惠的那一刻,夏侯敬和王建同样感到震惊。可是,让他震惊的不是周惠投身南军麾下,而是这短短一个月内,周惠显然已经青云直上,有了相当高位的官职,能够与元颢所封的武都郡王、车骑大将军陈庆之并居中军,达到和另一名南军骑兵统领分庭抗礼的地步。仅从这一点上,夏侯敬就认为周惠的选择非常合适。
不过,陈庆之毕竟是南军,无论此战是胜是败,都不可能长久滞留北方。到那个时侯,除非周惠举族南迁,否则就只能与南军分道扬镳,甚至会因为从逆遭到魏朝的清算。
夏侯敬相信,以周惠的智略,不难看出这一点。那么,他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呢?
……,……
北方再次过来一支魏军,周惠和陈庆之不难觉察。两人并肩站在城楼上,透过大雨之后的清新空气,遥望着城外的魏军大营。
“没有大军,没有天子车驾,但中军旌旗已经换过。显然,来者应该是尔朱荣,除了天子以外,只有他的地位在元天穆之上。”周惠向陈庆之分析道。
“是尔朱荣么?”陈庆之有些惊奇,“以他的身份,怎么就带着这么点骑军过来?”
“骑军虽少,却是万不可小觑。去年尔朱荣击败葛荣数十万乱军,就是以他麾下的七千部落骑兵为主攻力量。对此尔朱荣也颇为自矜,据说他平常出晋阳之外,即是以这支部落骑兵为扈从,所以此事并不足怪,”周惠笑着和陈庆之解释,“不过,尔朱荣都督河北诸州,又有天子在军中作为号召,麾下怎么也该统着二十万以上的大军。属下估计,等到路上雨水一干,那支大军的主力便会前来汇合。”
“允宣的意思是说,汇聚在这北中城下的大军,人数将会达到五十余万?”陈庆之哈哈一笑,“能得北地五十万大军来攻,这是昔rì宋文帝当政时,举全国之兵北伐后才有的待遇啊!我陈庆之何其幸也!”
“有将军在此,就算兵马再多,也难以攻下北中城。”周惠也凑趣的说道。
这话并不是奉承。经过昨天的夜袭,周惠是真的对南军有了无比的信心。眼前的河北军大营虽然一望无际,但他却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担忧。而且他还清楚的记得,尔朱荣在历史上并未攻下北中城。在洛阳失陷、元颢弃宫后,陈庆之依然率大部南军逃过了黄河,一直逃到颖水边才被尔朱荣追上。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他依然能放心的待在陈庆之身边,获取他现在所急需的资历和声望。只不过,元颢注定会失败,这在他不思进取、困守河南时便以注定;在大河天险被突破后,辅佐他的陈庆之也只能弃城南归,这同样是毋庸置疑的。周惠如果不想坐观成败,然后艰难的随陈庆之南逃,那么就该做好准备才行。而凭着他现在的影响力,虽然无法改变元颢失败、庆之南归的定局,但至少可以未雨绸缪,给自己谋划一条后路。
于是他把话题一转,向陈庆之谏言道:“属下担心的是,尔朱荣会另辟蹊径,例如设法破坏河桥,截断我军后援之类。到时候,我军孤悬河北,没有粮饷器械接济,军心恐怕会有所动摇,而凭着城内剩余的那些物资,也难以长时间应付敌人的轮番强攻。”
“截断河桥,谈何容易!”陈庆之不以为然的说道,“北军没有船只渡河,临时赶造也来不及。更何况,中渚不是还有李苗将军守着么?咱们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虽然如此,咱们还是不得不防。”周惠明白陈庆之的考虑,城内的兵力就那么多,都已经有了安排,没有多余的力量守备那段河桥。因此,他顺势提起了自己名下的那支杂军:“如果将军是因为兵力有限,无法分出力量的话,属下倒有一个想法……如今刚下过大雨,敌军又还在集结,恐怕几天内都不可能发动进攻。属下左右无事,想暂时前往城南水门,学着将军的治军方略,把名下那支小军整理一番,用来替将军守备河桥。”
“看来经过昨晚一战,允宣倒生出了几分领兵的兴致呢,”陈庆之略一思索,笑着点了点头,“也罢,我就先准了。只不过,一旦敌军攻城,则军中诸事繁杂,允宣必须回来助我,我这里可离你不得。至于守备河桥,能帮李将军一把当然更好,帮不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蒙将军见重,属下自当遵命。”周惠躬身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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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章:伏波中渚(四)()
……,……
到得城南水门,召集军中将士校阅,周惠诧异的发现,这支杂军的士气居然极高,而周忠、周禄、周怀君、周怀章、周怀洮诸人,在军中分任幢主、幢副等职,也很顺利的站住了脚,颇得军士拥戴。整支为数一千一百余人的军队,差不多都被掌握在自己人手上,不少军士望向周惠这个军主,神情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尊崇的意思。
情形比预计的还好啊!周惠心中大感安慰。他原以为,凭着之前整军和守城的情份,不难掌握府户幢和荥阳郡兵幢,只要拢住这一部分,其余两幢也只能选择跟随,至于忠诚方面,大可以慢慢加以笼络。可是,没想到周忠他们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周惠心中颇为好奇。校阅完毕后,他把五人召集到城楼内,询问他们整军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周怀洮笑得十分憨厚,“小人听说,这些人都是收编的荥阳守军,都是河南府和荥阳郡的人,就把二郎君向天子求告、免征两地租赋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周惠呵呵大笑。
当初做这件事情,出发点是为了自家的生计,为了留下作坊、露田那几十户跟随多年的流民,因而周惠并没有如何宣扬。然而,周围一带的民户,却都知道是里正去周家催科、周惠往巩县一行后,朝廷才暂停了征收租赋,并于次rì下诏免两地租赋一年;另外,周惠在巩县拜访杨昱、继而被南军捕获的事,也作为市集谈资在整个巩县流传着。等到周惠这个寒门子弟突然得官,震动大半个巩县,巩县民间很自然的把这三件事联系了起来,从而将免除租赋的功劳归在了周惠的名下。
正是由于这一传言,军中众人才对周怀洮的话深信不疑,毕竟在这支军中,地位最高的那幢河南府户军都是出自巩县一带,很容易证实这个消息。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愿意服从周忠这几名出自周家、亲身经历过战事的幢长或幢副,也对周惠这个军主心悦诚服。
想通了事情原委,周惠颇为感慨,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