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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转过几手,一理甚至能理到弘治年,千头万绪甚是繁杂。光靠沈、张二位大人,一时也无法厘清”
正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加上人手有限,这二人忙了大半年,到现在才追回了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顷皇家庄田。
这事说穿了就是嘉靖皇帝缺钱用,想要杀猪。
可是,这二十九顷地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反闹得京中百姓不满,费而不惠。
皇帝大光其火,决定进一步加大工作力度。你们不是喊人手不够吗,好,朕给你们增派人手。还有,你们两个分明就是出工不出力,对朝廷大政心怀抵触,朕不再相信你们。
于是,嘉靖就让这二人做名义上的主持人,却令各纪检部门派出人手,混编成几个工作队,划片区落实到人依照名单清理隐匿庄田。
行人司的行人们将来要么做给事中,要么去都察院,标准的纪检干部后备培训班,这次也要出人负责一个小组。
说完来龙去脉,秦梁微笑道:“周大人,司中行人都是十年寒窗,中进士之后直接被排到行人司来任职,甚至没有去过六部观政,外间事务一窍不通。此番清丈京师皇产,牵涉甚广,叫他们领衔办差,怕是要坏事。至不如周大人,由衙役而吏员,然后理刑厅知事,人情练达,精明强干,老夫的意思是派你去做这件事。”
说着话,又让书办给周楠上了一杯好茶,一副“年轻人,我看好你哟!”的神情。
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官多,贵人多。有资格隐冒皇家田产的人,不是今朝新贵,就是前朝的老臣,谁也不知道这么查下去最后会惹到谁?
就拿昨天来寻麻烦的赵经历来说,摆明了要欺周楠是一个九品外官,可一见到唐顺之和朱伦亲手写的条幅就退缩了。小小一个周楠背后就站着一个封疆大吏和一个锦衣卫镇抚,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鬼知道还会经历什么?
理智告诉周楠,这事干不得。
可是,秦老头对自己确实不错,又委以重任,这么回绝了不太妥当。自己在行人司还得呆上一年,若是惹恼了秦司正,日子不太好过。
正寻思着,秦司正又叹息一声:“这次我们行人司分的是职司是清丈一个后戚的庄田,有一座大庄院,三千亩旱地。按惯例,他退个几百千余亩就罢了,大家也好有个交代。谁料这家人横行霸道,势朝廷之命于无物,甚是叫人头疼啊!”
后戚,追赃,周楠顿时来了精神。
后戚是什么,顾名思义,皇宫里后妃的亲戚。表面上看来,皇亲国戚,绝对惹不得。
可别忘记了,这里是明朝,而不是两汉。
没错,在两汉时后戚把持朝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确实人见人怕。那是因为两汉有帝与后宫天下的传统,而后戚则是皇后这股政治势力的代表。有汉两朝,出了吕家、霍家这样的大家族。
有鉴于后戚干政的恶果,后世对后妃的亲戚都是严防死守,当贼一样防。
到明朝,更是规定,皇后和妃子都不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很多后妃出身很低,多出身于七品或者从七品官员家。
一旦你家中女儿被选入宫中受到册封,不好意思,你以后就别想做高官了。老实呆在家里当个国公或者侯爷,拿死工资吧!
不但如此,有司还时不时上门给你来一通触及灵魂的“八荣八耻”宣讲,让你红红脸、出出汗才肯罢休。
在明朝,给皇家当亲戚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各地的藩王如此,后戚也是如此,并称为大明两大惨。
周楠问:“老大人,此番要去清丈的这家人可是朝廷官员,可有爵位,等下也好称呼。”
这话问得有技巧,看周楠已有任事的念头,秦梁微笑道:“这家人姓李,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
那就没什么好怕了,周楠眼睛大亮,满面豪气地说:“周楠得朝廷恩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敢不为人先?”
一个后戚,还是没有爵位和官职的,肯定是前朝旧人,在宫中也没有情分,办了就办了。而且,听秦梁的意思,那姓李的家中占了三千亩地,退个一千亩意思一下就可以了。退多退少,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这其中有很大操作余地,说不定能敲他一些银子。
不过,周楠倒没有多大兴趣通过这事发财,京城不同于地方,如果眼睛里只有黄白之物,格局也忒小些。
要干就干个大的,将李家将三千亩地都退出来。一是拿到亮眼的政绩,二是可以借这个落势的外戚刷一刷我周大人不畏强权,勇于任事的能臣名望。
秦梁眉开眼笑,又结实地夸赞了周楠一通,最后道:“周大人放胆去做,叫朝廷看看我言官清流的铮铮铁骨。”
一不小心就挤进了清流的队伍,周楠甚是受用。
接下来就是组织人马,行人司拨了一个书办和两个衙役给他使唤。另外,应天府衙门还会派一个人过来给他做副手。
周楠接见了三个直属手下,训话完毕之后,那头顺天府就来人了。
一看到自己的副手,周楠一呆:“是你?”
那人:“是你。”
周楠:“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
原来,顺天府派过来给周楠做副手的竟是昨天闯入周家,拿着封条到处贴的赵经历。
第169章 这事透着诡异(求月票)()
赵经历万万没想到昨天自己刚要去封周楠的家,今天就被调过来给他做副手,这就尴尬了。
心中有暗自庆幸自己眼尖,看到周家挂在墙上的唐顺之和朱伦的墨宝,没将事情做绝。否则,还真下不来台。
在这京城当差果然是步步危机,你都不知道自己不小心会得罪什么人啊!
忙摆正态度上前见礼:“属下见过周行人,昨日得罪,是下官的错,还请恕罪。”
周楠看到一个比自己品级高的官员向自己赔罪,又自称属下,感觉怪怪的。
还是那句话,在任何一个朝廷,一个官员职权的大小从来就不是看品级。明清官职比较复杂,乃是由品、爵、勋、阶四个部分组成。看官员的权势,主要是看所任何职。
忙一把将他扶住,哈哈笑道:“经历也是职责在身,何错之有。你我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我也是倒霉,一不小心买到了要退还的皇产。实话同经历讲,我这次来京城带的盘缠也不多,几乎都用在买宅子上。若是被大人没收,还真要睡大街了。”
他这次进京城,身上除了荀芳语的两百两黄金之外,还有几百两银子。明朝的金银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买那套院子几乎用尽了他全副身家。
赵经历很是局促,又告了一声罪,道:“行人勿要忧虑,你那宅子虽说是皇产,可转手过不知多少次,一时也清理不过来。这事涉及太多贵人,下面的人也就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说不好过得一阵子就消停了。对了,今天要去清理哪家房产?”
周楠偷偷是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清理不到自己头上,暂时也不用担心。而且,自己干得就是清理皇产的事情,其他工作小组的人大概会给些面子装着看不见。
他心中又是一动,这赵经历是顺天府老人,熟悉地方民情,问问他也好,别不小心踩了雷,就将自己今天要去的那处地方同他说了一遍。
赵经历想了想,道:“那处田庄属于宛平县,也不是太大,应该没有什么来头。听周行人说,那家人也没有爵位,想必是前几朝的后戚,不用担心。”
明朝的赏爵制度规定,爵位虽然可以由子孙承袭,可每过一代就要降一等。比如你是亲王爵,你儿子就是郡王,孙子则降为镇国将军,玄孙再降一等为镇国中尉。
后戚不能为王,即便是贵为国丈,也就授个公,再下面就是侯和伯。
这家人到现在连爵位都没有,估计至少传了三代以上,在宫里也没有情分,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赵经历又小声道:“行人,虽说国家有制度。不过,律法不过人情。方才听大人说宦囊空虚,等下不妨卖那家人一点人情。”
这是在暗示周楠大可放心受贿贴补家用。
周楠有心要拿政绩,看那家人总资产不过三千亩地,在京畿的贵人圈里不过是小鱼小虾,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嘉靖朝堂中的大姥,严阁老且不说了,富甲天下。就拿次辅徐阶来说,他家总共有田产四十余万亩,仅在他的家乡苏、松地区就多达二十四万亩。
当地的地方官也是倒霉,县中大半的土地都姓徐,合着整个县衙就为你老徐家服务了?
这李姓人家估计也没多少钱,也榨不出油水来,懒得费那精神。用来刷政绩刷声望,倒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当下,周楠就将自己的想法隐晦地透露给赵经历。
见没有好处可拿,赵经历略微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周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了行人,将来前程必然小不了。这次协助他拿到事功,将来有这分人情在对我也是有好处的。
就欣然道:“愿听大人调遣。”
他是有心讨好周行人这个未来的科道言官,甚至六部郎中。却不知道,周楠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如果将来不能考中进士,就连这个行人也当不下去。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赵经历另外还带了两个快班徭役。这么多人自然不方便在行人司吃工作餐,周楠就大方地掏了银子请了六个手下在酒楼里解决了。
酒足饭饱,一行人出了京城,浩浩荡荡地杀去那户姓李的人家。看到跟在后面的衙役,周楠恍惚中有回到安东县衙的峥嵘岁月,还记得那日自己从县衙夺路而出,逃去淮安城夕阳下的奔跑,那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虽说这次执法行动周楠是主官,可品级却低于赵经历,很多待遇无法享受,比如乘轿。
坐在颠簸的大叫驴上,寒风飘飘兮吹衣,不片刻一身都僵了。而赵大人则坐在轿子里,捧着暖手炉一路假寐消化午饭,周楠不觉郁闷。
好在这户姓李的外戚的庄园不远,出城西行十来里就到了地头。
放眼望去,只见那边好多房屋,雕梁画栋,甚是气派。主人家大约正在修整庄园,整个庄子就好象是一片大工地,到处都是硬头簧搭成的脚手架,上面全是忙碌的人影,有匠人正拿着凿子叮叮当当地凿着路边的青石栏杆。
显然,主人家正在修别院。
“好大规模!”周楠吃了一惊,他出身基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工程耗费巨大,没几万两银子拿不下来。
明朝中期白银购买力强,换算成米价,几万两相当于后世的几千万块钱人命币。再加上明朝人工、物价低廉。这等规模的工程,放到现代,怎么也得好几个亿。
无论在任何时代,能够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修庄园的都不是普通人。
“这还是没落的没有爵位的外戚吗?”
周楠顿觉不安,忙喊:“经历,赵经历,赵大人”
“恩恩呼”轿子里哼哼几声,又传来响亮的鼾声。
原来,赵经历有心结交周楠这个前途无量的行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异常豪爽,连连敬酒,一口气喝了一斤多女儿红,竟是醉了。
正要再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小步从庄园里跑出来,拱手笑道:“敢问是哪位大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上官来此有何公干?”
那管家的打扮也寻常,也就是一件普通的棉布袍子。不过,用的却是上好的眄阳青松,做工极是考究。这样的袍子在京城起码值十几两银子,可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
周楠眼皮子不觉一跳,眼前这人不过是个下人,却穿得如此讲究,简直就是低调中的奢华。打个比方,就好象是现代社会一个穿阿曼尼西装的门房大爷。
一顺天府的衙役大约是平日里欺压良善惯了,先前又听周楠说这家人是落势的前朝外戚。没有爵位,那不就是平民吗,怕个鸟?
上前呵斥道:“轿中是顺天府赵经历赵老爷,今日得了朝廷之命,来清丈你家冒隐的皇产,快叫你家主人前来说话。”说着话,还抖了抖系在腰上的铁链子。
“原来是赵经历,我家主人事务繁忙,还请经历先去花厅看茶。”那管家依旧满面笑容,眼神里却显得有一丝不屑。
这人如此不给面子,众人都是大怒。行人司的一个兵丁喝道“大胆,知道来此的还有谁吗”
周楠越看这地方越觉得诡异,敌情不明白,可不好乱来。忙打断那个兵丁的话。
跳下大叫驴子,客气地对那管家道:“烦劳先生前面带路。”
一行人跟着那个管家进得府中,到花厅坐定,看了茶,管家自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