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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缩头咽了口吐沫,无奈的看向方徊,眨巴着眼睛。
方徊深吸了口气,这按捺不住的暴脾气,差点就想一拳砸在那个无耻的兵卒脸上。领会了伙计的暗示,只得乖乖的摸出一两碎银来,递与那兵卒:“小的实乃良民,非是流贼,还请哥哥明察秋毫!”
那兵卒顿时口水就要流出来来了,接过银两,两只眼睛直直的看了许久才纳入怀中。作为下禁军,一个月也不过三贯的俸禄,也只够买一石米,而此人一出手就是一两碎银,入他娘的,恁地阔气!于是大力的拍了下方徊的肩膀,满嘴酒气、唾液横飞:“兄弟啊!哥哥吃醉了酒,这才看花了眼,兄弟这般人物岂是那些腌臜泼才能比的!若非今日哥哥尚有要事在身,定与兄弟痛饮三百杯!告辞!”说罢,收起腰刀,抚着怀中的银子径直走向下一家店铺去了。
“俺呸!甚么东西!”伙计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痰。
方徊也一肚子的火,平白无故被敲诈了一两银钱,虽说他银子很多,却也扛不住泼水般洒出去。
又在客栈消磨了些许时日。
天气愈来愈热,偶尔的蝉鸣宣示着夏季进入巅峰。
三娘的伤基本痊愈,没有伤筋动骨,所以伤口愈合很快。倒是方徊,受进了苦楚,嘴唇沾不得水,伤口反反复复,不过也终究结了上痂疤。
期间客栈被禁军搜捕了一番,方徊又不得不使了些银钱打发过去。
兴仁府已放开了城禁。抓捕了半旬,兵卒闹得满城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每日皆有人到衙门口告状。知府这才下令停止搜捕,城中百姓总算松了口气。
城禁已开,方徊着二猛雇了辆牛车,一行人乘牛车出了城。
城外官道两侧有许多腐败不堪的尸首,有的尸首分离,有的被砍成好几段、支离破碎,其中有不少幼童、妇人和老人,绵延十几里,也无人收尸。
不计其数的绿头苍蝇密密麻麻的叮在尸体上,“嗡嗡”作响。乌鸦成群的盘旋、落下,“哑哑”的叫声此起彼伏。偶有野狗拖着鼓囊囊的肚子穿来穿去,两只发红的眼睛看了一眼牛车,旋又迅速奔入林子里。
这情景对于方徊他们来说不啻于人间地狱。谁也没见过尸横遍野的凄惨模样,每个人都不寒而栗,臭味袭来,不由得作呕。
杨青早已把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暖儿也是脸色发青。方徊与二猛也是战栗不已,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两位老人倒是很平静,经历过饥荒,天灾人祸见得多了,终归一声叹息而已。
三娘盯着那些尸首发呆,泪儿在眼眶打转,嘴唇哆嗦个不停。
“这些人娘子都认识?”方徊指着路边。说完就觉得这是废话,这些时日里,三娘告知了她的身份。她原是郓城县苏姓大户人家出身,八岁时父亲被诬告与所谓的梁山贼寇勾结,一家人被投入狱中。她父亲是读书人,罪名不至死,怎奈观察使杜公才垂涎苏家上千顷良田,加之上能通天,时有清海镇节度使宦官杨戬(不是二郎神,是个太监)设立“西城括田所”,那通判原是个胥吏,正是他献计与杨戬,制定法令求取老百姓的田契,从甲到乙,从乙到丙,辗转追究,直到没有证据,就推测土地的产量,增加租赋。从汝州开始,慢慢地扩展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搜求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塞的地方,都勒令百姓租佃。租额确定后,土地虽被河水冲荡,不能耕种时,租额也不减免。因此那胥吏杜公才被拔擢为观察使,名为监察济州,实为代杨戬刮取民脂民膏。苏家人被关押了半年之久,苏三娘父母、兄妹在狱中相继病逝,只剩下苏三娘因得一老狱卒的可怜,被救了出去,送到县城外的一处尼姑庵,为一尼姑所收留。苏三娘本没有大名,只有小名三娘,教授武艺的师傅以她的父母姓氏,给她取名叫苏黎,后面的事情她却没有讲出,按方徊的推测,估摸她是加入了梁山义军,义军被剿灭后,她与义军余党在梁山泺附近继续造反。而眼前尸横遍野的流民应该算得上官府眼中的流贼罢!
三娘点点头,不觉间泪如雨下。
暖儿看得心酸,扯着她的手安慰她。两人这些时日关系越来越近,三娘也渐渐的打消了心中的敌意,二人几乎无话不说。
方徊将车帘拉下,虽然车里闷热,却再也不愿看到这种惨景,何况臭气熏人。又吩咐车把式快些赶车,速速经过此地。
车把式口鼻罩着麻布巾,绕是如此,也差点熏晕了过去,若非方徊出的钱财多,他怎么也不会走这一遭。
“大官人,且忍耐些许时间,待未时便能到定陶,如今往东的官道不好走啊!小底奉劝官人,到了定陶,莫要再往东去!”车把式大声说道,声音闷闷的。
方徊只是嘱咐他快些赶车,少不了他的酬劳。
从兴仁府济阴至广济军定陶约摸五十多理的路程。沿途的村寨稀稀落落,午时炊烟袅袅,鸡犬相鸣,仿似一片安宁。
行至兴仁府与广济军交界处时,沿途的愈发荒凉,大片的茅草被拔出,早已干枯,似乎被流民采食过。
突得,牛车停了下来。车在穿来剪径的惯口:
“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要说半个不,管杀不管埋!”
我X……,打劫就打劫呗,能不能换个词!方徊在心里一阵痛骂!
车把式哆哆嗦嗦的滚下车,跪下哀求道:“各位好汉,放过俺吧!俺家有老母女儿,就靠牛车过活!各位好汉,要劫就劫车内的官人们……”
我X??方徊、二猛、杨青同时骂了出来。
杨青就在车门处,一时激愤跳下车去,狠踹了车把式一脚!待看到四周的流匪持枪夹棒、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骇得忙不迭的钻入车里。
“车内的汉子,速速滚出马车,交出钱财,不然的话,荒野便是尔等的葬身之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车内。
方徊正思索对策间,苏黎却眼睛一亮,这人声好生熟悉!
第三十章 小李广张荣()
苏黎心中一震,眉目处露出惊喜的神采。她亟不可待的跳下牛车,跳下的瞬间,一支长箭“嗖”地破空而来,夺地一声刺嵌入车辕上。
苏黎此时更加确定了,必是大哥他们一行人。
而方徊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为她贸然出去担心,闷声喝了一声:“酥梨!快快回来!”自从得知她叫苏黎,方徊就戏称酥梨,反正都是一个音,料她也不晓得其中的调戏。
听到箭声,他就意识到不妙,猫身快步走出车厢,见她安然无恙才略为放心。还未松口气,又一支无羽箭破空而来,长箭破空“呜呜”作响,直奔面门!
“大哥!不可!”苏黎惊叫了一声,心中暗道不妙,方徊怕是凶多吉少了。她知道自家大哥的箭法,几乎百发百中。
射箭的汉子站在二十步开外,即便如此,箭势极为迅猛,若不是朝自己射来,方徊都忍不住要称赞一声。此时心中一阵郁闷,怎么老是被人打面门呢,可怜俺这英俊的脸!
危险迫在眉睫,好在方徊是习武之人,目光如电、身手敏捷,反转身来,用背部捱得这一箭。
“大哥!”“徊哥哥!”“徊哥儿”车上的二猛、暖儿、杨青从车窗看到这一幕,不禁异口同声喊叫起来。
苏黎脸色苍白,一行泪水竟流了下来,恩人!我对不住你!
这厮虽然轻浮,萍水相逢却救了自家的性命,也算是个好汉。而此刻他却被自己的弟兄给射杀,于是心中既是愧疚,又是难过。
然而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方徊似乎没有被射死!
他正在反手拔箭支!
箭支上没有血!
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大为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方徊晃了晃手中的箭道:“我有金刚不坏之身,区区一支箭能耐我何!”
苏黎瞬间破泣为笑,看着他得意的模样,不由得轻哼一声。
射箭的汉子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因为他知道,这个距离,即使身着步人甲也可以轻松穿透,给以致命一击。而这厮竟安然无恙,实在是费解,莫非是有法力?他脑中有一个念头浮起,那就是再来一箭。
当然,方徊没有什么所谓的法力,同众人一样,都是肉体凡胎。只不过是他将银两均匀的绑在了腰背上,有银子挡着,箭支自然射不穿。
“三娘?”张弓搭箭的汉子惊喜的喊了一声,方才快饿昏了,他急于劫车,所以此时才注意到三娘。自从劫囚失败那日,众人一番苦战终于从济阴逃出生天,却是折损了许多兄弟,包括众人喜爱的三娘。两路人马最后只逃得一路。当时三娘以知县为质赚开了城门,欲留在城内断后,谁料大批官府援军从城外赶来,堵住了南门,以至于三娘这路人马身陷城内。余众以为这路弟兄早已被俘被杀,有心再次入城营救,奈何官兵穷追不舍,一直逃到兴仁府与广济军交界才得以摆脱追杀。待聚拢了余众,发现总人数已不足五十人,而入城劫囚的精锐只剩下十多人。如今看到三娘安然无恙的出现,自然十分的震惊、激动。
“大哥!正是三娘!”苏黎回了一句,兴奋的跑了过去与众兄弟相认。
好一阵寒暄后,三娘开始啜泣起来。这路兄弟只余她一人活着,其他的皆被官兵剿杀,包括劫出的那十二个人,人头在当场被砍了下来。原本苏黎不欲独活,然而众人一致掩护着她,希望她能逃出去给这路弟兄留个活口,以后给他们报仇。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拥着她突围,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当下心一横,猱身飞跃跳出包围圈。刚攀援上屋顶,背后便吃了一箭,忍痛奔行了许久,才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屋檐边上。
“这群狗官兵!待咱们重整兵马再杀入济阴,定要屠了全城为弟兄们报仇!”矮汉子目眦欲裂,将手中的朴刀狠狠的插入地中。
周围的汉子们亦纷纷表达自己的愤怒,更多的人眼角流出了泪来。
“唉!当年哥哥曾在时,领着你我兄弟们纵横两路之地,何等快活!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如丧家之犬,几无立足之地!”持弓的汉子哀叹一声,“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为今之计,得寻一处安稳处落脚,先休养一段时间,再想辙多招些人马!”
“难!济州、东平府的官兵尚未散去,我等若回梁山怕是自投罗网!”青面汉子跟着叹气摇头。
矮汉子嚷声道:“京畿路怕是难以通过了!不如弟兄们就近攻下一处寨子,也能将息一阵子!”
青面汉子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咱们几十人想攻入寨子怕是不易!若是久攻不下惹来了官兵,就要全死在此处!”
矮汉子跺跺脚:“就知道你这厮怕死!老子可不怕!”
青面汉子憋红了脸:“入娘的才怕死!俺都是为弟兄们着想……”
……
一时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惹得众人烦躁不已,既然劝不得,只得由着他们吵,纷纷堵着耳朵躲到远处避开。
持弓的汉子素知二人的德行,一言不合就要大吵起来,也不理会,对三娘说道:“三娘为谁所救?可是那戴方帽的汉子?”
苏黎看了一眼倚靠在车辕的方徊,点点头:“正是此人!若非他施以援手,我怕早已死在城里!”当下将获救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这等好汉,俺要去会他一会!”持弓的汉子边说边走向马车。
方徊已知道苏黎与那些剪径贼匪是一伙,他在法场上见过为首的几个人,尤其是那个矮汉子。见他们起了争执,不禁轻蔑的说了句:“乌合之众!”
持弓汉子稳步走过来让他心生警惕,他缓缓放下抱着的双臂,如临大敌。毕竟对面是个杀人无数的反贼,他不得不谨慎。
这时才将那汉子的容貌看个仔细,脸上棱角分明,虎目灼灼,颇有豪杰的气概。
那汉子也在打量着方徊,有种莫测的感觉,当下也不敢小觑,既然三娘为他所救,心中自然甚为感激,抱了抱拳道:“这位好汉,义妹得好汉相助才得以活命,在下替义妹多谢救命之恩。另外,方才冒犯之处,还望多多包涵!敢问好汉姓名,在下与舍妹他日也好回报恩情!”
方徊心中松了口气,好在是个讲恩义的反贼,不像后世人用恩将仇报的心理看问题。当下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姓方,单字一个徊。适才见好汉箭法甚是了得,不知姓甚名谁?”这群人从梁山而来,宋江部二次反叛早已覆灭,此人箭法倒像传说中的“小李广”花荣。
那汉子的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