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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妙华庵的时候,静云师太都夸她“太妃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不必舟车劳顿。”
宁王太妃含笑,她身旁的张嬷嬷为她奉上了茶。
她如今只要来妙华庵,都有宝意作陪。
现下她同静云在此处交谈,宝意就在偏殿抄经。
说起宝意,宁王太妃便道“我总觉得,我跟这孩子有缘。”
静云师太说“太妃若是真觉得有缘,不妨认作干孙女,带在身边也好有个贴心人。”
宁王太妃其实也动了心,若是认宝意做干孙女,那对宝意来说也是大大的体面。
张嬷嬷与静云师太都听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柔嘉现在这样,我还真想就认宝意做干孙女。在这里也好,陪我一起回五台山也好,过个一两年等她大了,再给她配个好姻缘。”
她第一眼见宝意就觉得亲近,宝意的性子也好,便是陪她这个老太太过一两年青灯古佛的日子,这孩子也能一样对佛祖虔诚。
瞧她这一日日地抄经,从不抱怨,一般小姑娘哪能做到?
听着宁王太妃的话,静云也凑趣道“说来也巧,我第一眼见宝意姑娘,也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呢。”
宁王太妃意外地道“你也这么觉得?”
静云点了点头,又说“只可惜想不起来。”
再说起之前太王太妃曾住过的院子,静云道“太王太妃住过的院子,我们原是想着一直不动的,可先前那一场火半夜着起来,烧到了那边,我们就只能把能抢救出来的都抢出来了。我后来还好好清点归纳了一番,太妃可要去看看有什么东西需带回去的?”
这倒是是个意外,宁王太妃跟张嬷嬷都没想到妙华庵这里还存着太王太妃的遗物。
太王太妃去世得早,府里她的东西都不多,想留些念想都难。
宁王太妃当即便道“带我去看看。”
静云于是领着主仆二人去了一间静室。
太王太妃的遗物就存在这里。
宁王太妃走进来,将这些为数不多的遗物都看过了,看到在佛经中夹着本诗集。
张嬷嬷一看便笑了,说道“太王太妃来妙华庵,竟还带着老王爷的诗集。”
宁王太妃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她这对公婆是对鸳侣,只可惜相伴的时日太少。
她将这诗集拿在手中,随手一翻,就看到从其中飘落下来一张纸。
纸落在地上,张嬷嬷弯腰捡了起来,给宁王太妃看。
宁王太妃还未见画的全貌,只一看这笔触便笑了起来“这是父亲给母亲画的小像。”
她公公的画技是极好的,宁王太妃觉得自己的儿子儿媳都没有怎么见过他们的祖母,有张小像看看也好。
她接过这画像,一边展开一边对张嬷嬷说“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打开小像,宁王太妃的目光落在上面,却是瞬间没了声音。
“太妃?”张嬷嬷心道这是怎么了,也跟着朝纸上一看,顿时捂住了嘴。
这小像已经有了许多年头,纸张都泛黄变脆了。
可是上面画着的人,却恍若今人。
小像里画着的少女,眉目神情,都像极了宝意。
宁王太妃眼前又浮现出了宝意抄经的模样。
同这张小像重叠在一起。
风从窗外吹来,吹动了她指间的纸张,也勾起了她尘封的记忆。
良久,张嬷嬷听她说道“没错……宝意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初初相见,就觉得如见故人。
张嬷嬷垂目看着这小像,喃喃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凑巧?”宁王太妃的声音冷了下
来,“真的只是凑巧吗?”
人会相似,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有血缘,两个没有血缘的人长得像是极其罕见的事。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曾在战乱中遗失,隔了七年才被接回来,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她再次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小像。
若事情真的如她所想,宝意才是他们宁王府的血脉,那么就是他们宁王府被人愚弄了。
鱼目混珠,真正的明珠却掩埋在泥沙里,无人知道。
宁王太妃将这小像给了张嬷嬷,让她收好“现在先不要声张。”
到底事关重大,她需要先确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嬷嬷应了是,将这小像妥善地收了起来。
宁王太妃虽打定了主意要先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但是再看到宝意的时候,却忍不住一再仔细地看她。
宝意走在她身边扶着她,见宁王太妃一直看自己,于是抬手摸了摸脸。
宁王太妃听她小心地问道“太妃,我是抄经的时候脸上沾到了墨水吗?”
“没有。”
心中已经有七八分认定这才是自己的孙女,宁王太妃看宝意的目光就越发的慈爱,可她心中的怒火也是越发的高涨。
她回了庄子上,先让人回了王府,告诉他们迟两天再过来接。
消息传回去,宁王和宁王妃听了就有些意外——
娘在那边是还有什么事吗?怎么又要迟两天再回来?
“迟两天也好。”宁王妃想了想,说道,“过两日诩儿回来了,你要上朝,正好让诩儿去接。”
宁王点头“好。”然后又问起女儿,“柔嘉怎么样了?”
“她今日来同我请安了。”一说起女儿,宁王妃就露出了笑容,“我瞧着是大好了,就是脸上留下了两处疤。我心疼她,她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必在意。”
宁王听了,舒展开了眉头“柔嘉长大了。”
宁王妃说道“是啊。”
宁王看着妻子,握着她的手道“我谢衡的女儿,便是脸上有这么一两处小疤,也同样有无数人来求娶。让柔嘉不必担心,我们定然为她安排个好姻缘。”
庄上,宁王太妃命王管事去找了当年接郡主回来的人。
王管事领了命,没有多问便立刻去了。
这两个嬷嬷虽出了府,但嫁得都不远,在外头还处处仰仗着王府,一叫就回来了。
宁王太妃端坐在上首,看着那两个当年去接郡主的嬷嬷穿得光鲜亮丽地来了。
两人一来,就跪下同宁王太妃行礼,口中称道“见过太妃。”
宝意端着李娘子新做的茶点来,见了这跪在地上的两人,一时间没有想起她们是当年来村里找她们的人。
两人出了府,自己做了主母,样子都大变了。
她送茶点过来,放在了宁王太妃面前“太妃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最好克化了,您尝尝。”
“宝意做的?”宁王太妃望着她,然后拉过了她的手,说道,“你就在这儿,先别走。”
“是。”宝意应着,站在了一旁,想着太妃留下自己是要做什么。
宁王太妃这才将目光落回了这两个嬷嬷身上,却没有叫她们起来。
两个嬷嬷跪了片刻,没听见太妃叫自己起身,就已经心里打了个突。
太妃从五台山回来,还未归府就让人叫了她们来,肯定是有事。
只是她们又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
忐忑了许久,才听坐在上首的太妃说道“当年是你们两个去接郡主回来的?”
张嬷嬷站在一旁,开口道“起来回话。”
两人这才应了一声“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想着太妃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宝意心中一动,终于从她们的轮廓中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尚来不及想更多,宁王太妃就命令道“当年的事情如何,给我说一说。”
“是。”站在左侧这个嬷嬷记性比较好,当下便说了起来,“当年我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去了孙嬷嬷最后落脚的村子里,打听到了她家在哪。等去到的时候,孙嬷嬷跟她的儿子都已经过世了,剩下的就只有她的儿媳陈氏一个,还带着两个孩子。”
“对对。”一人说了,另一人也想了起来,跟着说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其中一个便是我们郡主。当年我们去的时候,郡主正好七岁,脖子上带着当时孙嬷嬷带她走的时候王妃交给她的坠子,养得健健康康。”
两人说着,那画面都在她们脑海中清晰起来。
柔嘉郡主虽是在乡野长大,但是养得很好。
如今接回府中七年,也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女了。
宁王太妃没有开口,张嬷嬷问道“那陈氏的孩子呢?”
“陈氏的孩子?”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然后说道,“虽然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但我们也还记得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郡主要小几岁呢。”
本来两个女娃,也担心认错的。
可是一个看起来七岁,另一个看起来才四五岁。
还有坠子佐证,她们就不担心了。
听这二人说完,宁王太妃抬起了手,把宝意拉到了面前。
她问这二人“你们看,这孩子年纪像几岁?”
两个嬷嬷看向宝意,看了片刻之后说道“这姑娘看着倒是跟郡主一般大。”
宝意感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用力地收紧了一下,又松开。
她顿时意识到为什么太妃会让这两个人来,又为什么让自己留在这里——
祖母发现了!
宝意几乎要颤抖起来。
她感到那不甘的火焰又在自己的躯体里咆哮冲撞起来。
这是机会,这是她夺回一切的机会!
可是……可是为什么?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祖母会发现异常。
自己明明不知该做什么,就什么都没做,她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宁王太妃眼中已经燃起了怒火。
听着这二人的话,宝意当时明明七岁了,却还瘦小得像四五岁一样。
他们宁王府的血脉在那毒妇的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不光让王管事去找了这两人,还让张嬷嬷去打探了宝意这些年在府中的遭遇。
再加上现在听到的话,宁王太妃已经连杖杀那毒妇的心都有了。
她在张嬷嬷担忧的注视中压下了这怒火,对宝意说“宝意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两个嬷嬷就听这少女说道“回太妃,奶奶说过,我是承天十三年嘉定之乱的时候出生的。”
两个嬷嬷心里一惊,太妃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
这少女究竟是谁?!
见这二人又惊又惧地看着宝意,宁王太妃又问“你小时候——”
她太过愤怒,以至于一句话都无法连贯地问下来。
宁王太妃深吸一口气,才说了下去,“你小时候为何会看起来如此不足?”
宝意原本在担忧地看着她,听到这话便眼眶一红,小声道“小时候家里吃不饱,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姐姐。我每日要做好多事,洗衣砍柴,烧火做饭,也没有时间睡觉,所以就一直这样……不过等来到王府就好了,就长起来了。”
如果可以,这些伤疤她真的不想再在旁人面前揭开。
尤其是在自己的祖母面前。
宝意确信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说这些只会让祖母更加痛苦。
宁王太妃听着她的话,已经心疼难忍。
她的性情还足够刚强,可她身边的张嬷嬷却是心肠柔软。
一听这话,就已经站在旁边抹起了泪。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们的小郡主,她们的金枝玉叶!
她这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毒妇真是好大的胆子!
宁王太妃眼眶微红,拉着宝意的手问她“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有个坠子?”
宝意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听着这话,那两个嬷嬷哪里还会不知今日自己被叫来是为了什么?
两人看着宝意,看着这穿着丫鬟服饰的少女,腿一软齐齐跪在了地上。
宁王太妃却看也不看她们,只忍着心痛问宝意“那坠子为何不在你身上?”
宝意这一次迟疑了许久,才说“是小时候被姐姐抢走了。”
两个嬷嬷已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了起来。
张嬷嬷擦着眼泪,在旁哽咽着问“你怎么从来不说呢?”
宝意像是怕做错事一样地小声道“因为娘亲说那本来就是姐姐的,不过是奶奶偏心我,给了我戴。但那本来就是姐姐的,应当还给姐姐。”
本就该是姐姐的,什么都是姐姐的。
张嬷嬷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他们的小郡主……
宁王太妃也红了眼眶,拉着宝意靠近自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太妃,”宝意担忧地望着她,像是想抬手擦掉她的泪又不敢,“您怎么了?”
“孩子。”宁王太妃摇着头,“你不该叫我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