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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
任榴儿沉默一会,“老乞婆当初买我的时候花了三百两,这些年来我给她家赚的钱百倍于此,但她不会承认,反而会说在我身上花的钱更多。所以,如果有人一定要为我赎身,她会出价至少三万两。”
“嚯。”胡桂扬吃了一惊。
“我不值这个价?”
“值,但老鸨心太黑。”
“这样的人家,还讲仁义不成?但是你可以讲价,应该能讲到二万两,你再拿出锦衣卫威胁,还能再讲下一万两。然后就没什么余地了,老鸨新买的女孩儿还撑不起来,她的确需要钱维持家用。”
“那也是一万两啊,家用的话几辈子也花不完。”
“亏你还是官场上的人,不懂这里的规矩吗?老乞婆虽然可恨,但是乐户人家的日子的确艰难,上头的衙门层层叠叠,小到地方公差,大到教坊司、六部衙门,乃至宫里的太监,都要拿一份抽头儿。我们的钱来得快,送出去也快,就这样,还遭人鄙视,出了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任榴儿满腹怨气,扯下头上的面纱,伤势好了一些,脸上仍显浮肿,“别的少说,要么给我赎身,再给我与赎身金相等的酬谢,要么给我报仇,我才告诉你朱九公子是谁。”
“我也可以去问乌鹊胡同的七仙女。”
任榴儿忘了自己脸上有伤,微微一笑,“那些蠢女人,只知道朱九公子有钱,怎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然,你尽可以去打听,问出半句实情,算我输,从前的许诺一笔勾销。”
“我更愿意从你这里知道真相。”胡桂扬起身,“明天我会再来。”
“好,等你消息。别指望有人会去找你,你有你的心思,人家也有人家的顾虑,没我居中撮合,朱九公子永远不会买你的宝物,你放出再多的话也没用。”
这大概只是任榴儿的虚张声势,胡桂扬无意争辩,笑着告辞,出门去找老鸨。
“赎身?”老鸨睁大双眼,立刻摇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指望靠她养老,就是金山银山堆到面前,我也不卖。”
任家养的女孩儿还有几位,能赚大钱的就是任榴儿,别的女儿要么姿色平庸,要么还未长成。
“榴儿姑娘并非你的亲生女儿,有买有卖,她去意已生,何必勉强?弄得大家都不痛快,钱也赚不到。”胡桂扬劝说一通。
老鸨其实已然心动,只是假装犹豫,“胡校尉看来是真心喜欢我家女儿,若是换成别人,我断不会同意。好吧,既然你是真心,我也不来假意,十万两。”
“你是打算把全家都卖给我吗?”
“呵呵,胡校尉若是都想买走,也无不可,但这十万两只是任榴儿一个人的身价,少一两不行,这笔钱我用来养老还未必够呢。”
胡桂扬知道又是传言的事,老鸨以为他在山里藏着无数金银财宝,于是笑道:“任妈妈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有情有义,没得挑,女儿跟你,我放心。”
“好,我对任榴儿有情有义,对别人自然就只能无情无义,明天我拿一万两给她赎身,你准备好契约。”
老鸨眼睛睁得更大,“胡校尉,没有这么做买卖的,一万两想带走我女儿,绝无可能。”
“别急,再考虑一下。”胡桂扬笑道,随即拱手告辞,再不多说一句,反倒是老鸨仍在后面滔滔不绝地提出反对。
胡桂扬回趟家,见无异样,出门前往锦衣卫。
自从回京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南司露面,不拜见任何人,直接进癸房找袁茂,守卫还都记得他,没有阻拦,但是悄悄去通知上司。
癸房不大,摆放几张桌椅,袁茂一个人占用,他被借调至西厂,每天早晨去报到,平时还在南司处理事务。
“樊老道惹事了?”袁茂一见胡桂扬就问。
“嗯,大麻烦。”
袁茂一脸惊讶,“我还以为……没想到最先惹麻烦的人竟然是他。”
“你怎么跟他说的?”
“确实有一位驸马叫楼耀显,我没见过,据说是个浮浪子弟,樊老道怎么会惹到他?”
“说来话长,我找你有别的事情。”
“请说。”
“我要一万两银子从本司胡同赎一个人。”
袁茂呆了一会,笑道:“这世上只有你能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胡桂扬脸上没有笑容。
袁茂又发一会呆,“那个任榴儿?”
“对。”
“可是……胡校尉,这不像你的为人啊。”
“我赎她另有用意,咱们又要有事情做了。”
袁茂第三次发呆,“可我没有一万两,南司更不会同意出这笔钱。”
“不用一万两,我需要你带些人去本司胡同任家,查找妖人。”
“什么样的妖人?”
“这人自称朱九公子,以皇亲国戚自居,其实是个反贼,以妖言惑众,意图谋反。”
“这……有点过分了吧?”
“既是反贼,又是妖人,正好归南司查管。”
“总得有点证据,不能捕风捉影啊。”
“除了任榴儿,任家的人你挨个审问,我敢保证,问完之后你就不觉得是捕风捉影,我也不用出那一万两银子了。”
胡桂扬的笑容让袁茂心里发毛。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接令()
(感谢读者“Lord_of_lies”的飘红打赏。)
胡桂扬往床上一倒,双脚互踩,脱掉脚上的靴子,抓起被子往身上一盖,沉沉睡去,希望能够抓紧时间睡个好觉。
梦里地动山摇,他想,反正是梦,就算天真要塌了,自己起来也没用,不如继续睡觉。
可是四周动得越来越剧烈,他终于醒悟,那不是地动,而是有人在使劲儿推自己。
他腾地坐起来,无比愤怒。
天刚蒙蒙亮,正是最冷的时候,房门却被推开,胡宅格局小,没有暖阁,卧房的门斜对床铺,冷风嗖嗖地灌进来,像是终于挤破大堤的洪水。
胡桂扬裹紧被子,冷冷地盯着来者。
“天亮啦。”樊大坚知道原因。
胡桂扬打个哈欠,“把门关上。”
樊大坚转身去关门,他身后的一人上前,拱手笑道:“在下韦瑛,久闻胡校尉大名。”
“嗯。”胡桂扬不认得此人,而且很不高兴此人的名字竟与义父一样——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清晨,被人硬从梦乡中拽出来,他看谁都不会高兴。
房门一关,屋子里又有点黑,只能勉强看清,樊大坚回来,介绍道:“这位是西厂的韦瑛韦百户,厂公的心腹之人。”
面对职位高于自己的百户,胡桂扬依然倨坐,只是拱下手,又没管住自己的嘴,“厂公心腹不是霍双德吗?”
韦瑛生得短小精悍,三十来岁年纪,听到这句话并未生气,笑道:“厂公待人宽厚,以恩德服人,麾下心腹不止一位,胡校尉应该常去西厂走动。”
胡桂扬终于将早起的恼怒压住,下床穿上靴子,正式向韦瑛作揖行礼,“不知韦百户到来,家中杂乱,礼数不周,休怪。”
“无妨,是我不请自来,叨扰胡校尉清休。”
樊大坚着急,虽然他是官府指派的庙主,也有品级在身,但是作为道士,不用时刻比试品级,“改天一块喝酒,聊个痛快,今天就算了,咱们说正经事吧。”
胡桂扬带两人去往客厅,说是厅,其实是一间与卧房差不多的小屋子,一桌两椅,墙边还有若干凳子,桌上摆着面馆送来的食物,胡桂扬还没吃,桌子下面是两口箱子,同样没被动过。
胡桂扬与韦瑛坐椅子,樊大坚不坐,马上开口道:“此事蹊跷……”
“先说是怎么回事。”胡桂扬用手搓搓脸,又清醒几分。
“昨天二郎庙接到一辆骡车,车上放着一具尸体,荷包里有文书显示此人或许是驸马楼耀显。我觉得事情蹊跷,因此没有立即报官,而是去打听此人的真实身份。唉,果不其然,那真是楼驸马本人,他家里的人一直在寻找。事情因此更加蹊跷,我觉得自己算是西厂的人,又觉得以京城之大,只有厂公能够秉持公正,于是前往西厂……”
樊大坚倒不糊涂,尽量将胡桂扬摘出来,没说事事都是他的主意,但是讲得啰嗦,韦瑛打断他,“厂公正好有事出门,半夜才回来,这位樊真人已在大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
樊大坚笑了笑,他自称是西厂的人,西厂衙门却不认他,他又不肯说所为何事,因此未被允许进入门房,只能站在街上干等,还要尽量躲藏,以免遇见对面灵济宫出来的故人。
汪直对老道还有一点印象,准他来至马前,弯腰听了几句,立刻相信这是一桩大事,下马详细询问,正好韦瑛陪在身边,于是指派他与樊大坚一块来找胡桂扬,协查此案。
“厂公让你们来找我?”胡桂扬还以为樊大坚是遵守昨天的约定来找自己。
樊大坚点头,韦瑛笑道:“在西厂,我们勉强算是心腹,胡校尉却是厂公的得力爱将,一有要案,首先想到你。”
“请韦百户回去之后代我谢谢厂公。”
樊大坚还是着急,“现在怎么办?”
胡桂扬有点渴,桌上茶壶里没水,酒是冷的,他只能咽咽唾液,“厂公没有指示吗?”
“没有,就说让我们先来找你,将事情查清楚再去见他。”樊大坚的真实愿望不是查清事实,而是将麻烦推给别人。
“估计是厂公看我太闲,给我找点事情做。好吧,那就查查,咱们先去看尸体,如今天冷,估计驸马爷还没变样。”
韦瑛笑笑,不以上司自居,似乎对胡桂扬的查案手段很感兴趣。
樊大坚跟在胡桂扬身后,小声提醒道:“死者为大,多少积点品德吧。”
“好,咱们去瞻仰驸马的遗容。”
樊大坚摇摇头,同样的话,从胡桂扬嘴里说出来,总是藏着一点调侃意味。
二郎庙还没开门,樊大坚不在乎,砰砰砸门,一名香火道人过来开门,一看是庙主,脸色立刻由阴转晴。
樊大坚不理他,前头带路,去往存放尸体的后院。
拉车的骡子已被带走,车辆停在角落里,樊大坚眉头一皱,“那两个家伙呢?说好寸步不离。”
蒋二皮与郑三浑正在庙主的卧室里呼呼大睡,被樊大坚揪着耳朵拽起来,“我修行数十年才有这张床,你俩何德何能,敢睡在上面?”
两人一边叫痛,一边求饶,跟着老道出屋。
胡桂扬与韦瑛已经掀开车帘,看里面的尸体,随即互视,都想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掩藏的情绪,片刻之后,互相拱手一笑。
胡桂扬转身道:“你俩一直在这儿守着?”
“一直,没出去过。”蒋二皮揉着耳朵回道。
“没动过尸体?”
“哪敢啊?”
“后院还住着谁?”
樊大坚回道:“原本还有四五个人,被我撵到别院去了。”
“有人来过后院吗?包括庙里的人。”胡桂扬又问。
蒋、郑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头,“没有,一个人也没来过。”
“你俩在睡大觉,有人来过你们也不知道。”樊大坚恨恨地说,突然觉得胡桂扬的问题有些怪异,于是走到车前,站在韦瑛身后向车厢里望去。
尸体还在,可是身上衣服杂乱,携带的物品也都随意地散落在车厢里。
“一直就是这样吗?”韦瑛问。
樊大坚缓缓摇头,“绝不是,那边将他收拾得挺利索,连银子都给留在身上……”樊大坚猛然转身,大步走到蒋、郑二人面前,举手就打,怒道:“让你们监守自盗,还嫌麻烦不够大吗?”
两人抱头鼠蹿,“没盗,我什么也没盗,不信你去屋里看看,东西一样没少。”
樊大坚住手,“被盗的不是我,是尸体。”
蒋二皮哭丧着脸说:“真没有,尸体好好摆在那……”
樊大坚拖着蒋二皮来到车前,“这是好好?”
蒋二皮倒吸一口凉气,呆了半晌,突然转身冲到郑三浑面前,举拳也打,“昨晚你出来小解,是不是翻尸体了?银子呢?藏哪了?”
郑三浑又一次抱头鼠蹿,“没有银子,我就在墙边撒泡尿,根本没靠近车……”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谁也不来劝架。
韦瑛眉头皱得更紧,“是不是庙里有谁一时起了贪心?”
樊大坚上半夜身体被冻得几乎僵硬,现在连心也僵了,喃喃道:“我刚刚接管二郎庙没有几天,人还没认全……”
胡桂扬又走到车前,跳上去,将尸体翻个身,很快下来,“偷银子只是顺手牵羊,那人在找别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