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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王允听闻西凉四将集结兵马杀来,不由得想起那日对吕布的言语,可事已至此,只能寻求解决之道,便匆匆召来群臣商议。
商议过后,城门开启,先头部队是汉室压箱底的精锐,共两万骑步兵。
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盔甲撞击声,将夜幕下的长安城惊得鸡犬难宁。
为将之人,乃是虎贲中郎将李肃。李肃其人并非只是资深说客,武艺也非同小可,更有传言其是李广之后。
只见他头戴银盔,身披银锁甲白袍,使一条丈五倒须悟钩枪,叉弓带箭,纵马扬鞭引军而出。
军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在此之后,突然出现了断层。
良久,响动出现。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同先前令人惊慌的杂乱不同的是,此时的动静,叫人窒息。
仿佛是有一匹巨大的黑色天马,从城中奔驰而出。
因为这数千黑甲骑兵,无论兵器,亦或是步调,姿态……
太齐了!齐的真正像是一个整体,一个庞然大物。
这便是并州狼骑,全天下第一支正面击败飞熊军的队伍。
那时他们的主公叫做丁原,而他们身前的将领,是如今的飞将——
手持方天戟,胯下赤兔马,腰系狮蛮带,头戴紫金冠,正是温侯吕布吕奉先。
黑衣黑甲,融入墨色的夜空。
这是王允的希望,王允知道,这也是长安的希望。
……
天欲破晓。
狂风收拢着乌云,像驱使无数的黑色野马,狂怒地在天池里冲撞涌动着。天和地像被翻滚的乌云紧拉着,浓浓地连在了一起。
鲜血流淌,死伤无算。
“温侯!”李肃的白袍已经染成鲜红,他跪在营外朝着纵马而来的吕布呼喊道。
“肃先前大破牛辅之军,岂料贼人狡猾,竟夜半前来袭营,将士疲乏故不能力敌,因此大败,还望温侯责罚。”
“将士疲乏,贼军将士难道就不疲乏?”吕布放慢的马速又提了起来,语调也冷若寒冰:“两万精锐,汝折损近半,害我士气大损,留此头何用?”
马到,戟到,李肃的头颅飞起,像他那日枭下董卓首级一样干脆。
这位靠着一张嘴出名的将军,就这样死在了他自以为能靠嘴制住的同乡手下。
战场上的吕布,和平时不会一样。
骑着赤兔马的吕布,和平时不会一样。
拿着方天画戟的吕布,和平时不会一样。
平日里的吕布叫吕布,此时的吕布,叫做飞将。
“所有,死去的将士。”他立马横戟。
“我吕布,带你们杀回去。”
黎明,气温骤降,黑沉沉的沙原骤然变得冷酷无情。
吕布率并州狼骑收拢残兵,大败牛辅追兵。牛辅自知难敌,与心腹胡赤儿商议携金宝而逃,却被胡赤儿杀人夺宝,将首级献与吕布,吕布知晓缘由后亦杀之。
次日,李傕率飞熊军赶至。
飞熊军人数不多,却取自雍凉铁骑之精锐,堪称此世天下最强军。
甚至,每一个士卒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屑,那是藐视一切的目光,是无数次胜仗换来的军魂,用敌军血肉铸就出的高傲资本。
并州狼骑?在吕布投降后只不过是雍凉铁骑的附庸罢了。
“吕布!你先为丁原义子,后为太师义子,缘何弑父成性耶?”李傕出马笑道。
“贼子休逞口舌之快!可敢与我吕布一战!”
“匹夫之勇而已!”李傕哪怕再狂傲,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吕布对手,只是在马上继续放话,“你这三姓家奴,还是如此无智,我劝你速速回城将王允老贼头颅献上,自缚双手开成请降,李爷我考虑留你全尸!”
吕布不再言语,挺戟跃马,挥军直冲过来。
两只巨龙相撞,溅起无数血腥火花。
战场之上,断肢残臂,血肉横飞,刀光剑影,处处索命。
随处可见飞熊军的异人靠个人勇武将并州骑兵从战马扯下斩杀,也随处可见几个狼骑冲杀将飞熊部曲穿透打散。
胶着的局面下,一根稻草都可能让战局改变。
而并州狼骑这一方拥有的不仅仅是一根稻草,而是一个叫吕布的将军。
十合,位于中军处的李傕被吕布打到遁逃。
旗杆拦腰而断,飞熊乱作一团。
并州军乘胜追击,将飞熊军驱赶五十余里,逃入山中下寨。
吕布引军来到山前,李傕又开着一张嘲讽脸出现,带着衣甲不整的飞熊军前来搦战。
“温侯,不可如此!”
吕布正欲挥军冲锋,却被身旁的武将拦住。
“文远何意?”
“李傕昨日新败,如今仍敢出战,还摆出一副懈怠模样,定是有恃无恐、有所倚仗。”
“管他有何倚仗,我自一戟破之!文远若有忧虑,可前去后军督战!”
全军冲杀,李傕果然败退。
然而李傕败的实在太过逼真,可能他的诈败和真败并没什么差别……这一路上沿途丢下尸首无算,引得吕布不疑有他,上山追赶。
忽闻一声炮响,山上箭矢如雨,滚石如雷,并州军难以寸进,而斥候又报郭汜在后方夹击而来,吕布急忙回军救援。
大军刚一赶到,只听得鼓声大震,郭汜军飞快撤退,不带走一片云彩。
吕布心知中计,正欲收兵,却又听到一阵锣鸣,军士来报,前军又遭飞熊卫打击。吕布再次引兵赶至,李傕毫无风度的撤走,果不其然,郭汜又出现在后军。
吕布无奈,只得就地安营扎寨,作好防备。一连数日,欲战不得,欲止不得,军中人心思动。
中军营帐。
“温侯,李郭二人这是彭越挠楚之法,倚仗地势之力和其兵力众多,使我首尾难顾。”高顺出言道。
“我知。文远、高顺,你二人可有解决良策?”
“辽建议,回军长安。”
“为何?”
“先前有报贼势甚众,有西凉四将十万人马。如今只见李郭二人,士兵至多数万。若真是趁我军不备,分兵长安,则局势危矣。”
张辽刚说完,营帐突然被人闯入。
“报温侯!张济、樊稠兵临城下,长安危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
“此番如若再败,提头来见!”
“……是!”
“温侯,贼军势大,如云屯雨集将长安团团包围,此非魏续交战不利之罪……”
“魏续无能,你高顺呢,你的陷阵营拿下了吗?”吕布起身,左右侍从忙将披风为其披好。
“陛下在城中,秀儿在城中,我汉室之威严也在城中!人称我吕布飞将,麾下尔等也号称并州悍卒,连区区西凉残兵都无法击溃,今后如何在天下立足?
传我命令!”
吕布一声暴喝,帐外传令官遂领命而入。
“三个时辰内,若不能杀出一个豁口归城,所有将官减俸半年!”
时间回溯到数日前,却说吕布得知张济、樊稠兵围长安,急忙领军拔营弃了李郭而走。
有些时候,不是你败了,而是你做出了不得不做的选择,然后不得不败。
吕布无心恋战,只顾率军奔走,飞熊军西凉兵合兵追赶,数次赶上,一阵厮杀冲击,并州军死伤惨重。
待到长安城下,吕布率疲兵凭个人武勇硬胜一阵,而后接连因寡不敌众而吃到败仗。
飞将自成名来,狼狈的时候没有几次,数次兵败有城难归,让他整个人变得暴戾而急躁。
士兵、部将、属官,畏惧吕布武勇和怒火之人不在少数,几日间便有百人降贼。
刚刚看到复兴之光的汉室红日,又一次被浓浓的乌云渐渐蚕食。
……
“父亲,您去歇歇吧。总这么熬着,身子会受不住的……”刁秀儿将一件貂裘披在了王允的肩上。
“不怕,为父便是不熬,这老骨头也没几天日子了。”王允摇头笑道。
“父亲大人不能这么说!”一听这话,刁秀儿瞬间红了眼眶。自从西凉军围困洛阳以来,这几日内王允几乎从未合眼,这份辛劳她是亲眼所见。
无论王允是否将她视作棋子,可在这之前,王允的确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对待。
“秀儿不哭。”王允捏起袖角帮刁秀儿拭去泪珠,两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还是王允先打破了安静。
“老夫之夙愿,便是护我大汉河山永靖,政治清明,皇威浩荡,百姓安居……如今,怕是来不及喽。”
刁秀儿没有说话,她跪坐在王允身边,素手握着他枯瘦的指尖。
“老夫十九岁,为郡上一小吏,眼见宦官欺人,义愤而杀之,幸得不死。
老夫二十余,因太守王球任人唯亲、不举贤德,暴怒而斥之,幸得不死。
黄巾起事后,老夫累有战功,屡遭宦官阉人所害,命悬一线,幸得不死。
董卓乱政,老夫虚与委蛇,忍辱负重,取张钰之策施于刀尖,幸得不死。
到如今,为父已五十有六,这一生风雨相加不知凡几,几起几落忝为司徒。
唯独,这一条忠于汉室之命,我若不予,无人可夺!”
王允笑了,不再是摇头苦笑,而是肆意长笑,“老夫此生唯一之憾,便是恐不能见我大汉重现荣光,助陛下廓清寰宇了。”
“父亲可以!”
“秀儿。”
“父亲您说。”
“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和玉郎成为兄妹?”
“秀儿不知……”
“事到如今,为父也就实话实说。之所以如此这般,乃是为父存了些私心在内。
我王允一生,从未看错过人。玉郎虽同我相识时日不多,我却知其重情重义之性。
若你二人能以姐弟相称,而他在河北又同袁绍交好,若是老夫一日有何不测,则秀儿可和你盖儿兄、景儿兄和定儿弟弟一同前去得其照拂,也算有个归宿……”
“父亲为孩儿们考虑万全,秀儿代二位兄长和定儿弟弟谢过父亲……”
“可惜呀,看如今的态势,这也不过是场镜花水月了……哎!”
“报!”
紧跟着王允的叹息,院中有士卒嘶声呼道:“禀告司徒,董卓余党李蒙、王方在城中为贼内应将城门偷开,现如今四路贼军已经一齐拥入长安了!”
“啊!”刁秀儿惊呼一声,忙看向一旁的王允。
“这大汉煌煌四百年基业,岂能在吾辈手中葬送!”
王允站起身,貂裘顺着他笔直挺拔的后背滑落在地。
“哐!”
房门被一脚踢开,来人竟是手持长戟浑身浴血的吕布。
“司徒大人,贼军人数众多,布一时拦阻不住,还请司徒大人快快随我上马,共往关外以图良策。”
“奉先呐,你来的正是时候。”王允拉过一旁的刁秀儿。
“老夫虽不知你二人的前缘,也不知秀儿为何会对先前之事毫无所知,但老夫能看出,你是真心爱她。
秀儿交给你,老夫放心!快带她走吧!”
“父亲!秀儿不走!”
“司徒大人,您和我们一起走吧!”吕布一边揽过刁秀儿,一边疾声对王允道。
“使国家中兴,社稷安定,这是老夫的心愿。如果不能如此,那献出此身也无甚可惜。国家大难当前,以司徒之位而苟且偷生之事,老夫还是不屑于做的。”
王允走到铜镜前,将衣冠整理端正。
“还请奉先照顾好秀儿,为我谢关东诸公,努力以国家、以汉室为念!
对了,如若可以,告诉玉郎,老夫也并非是下作卑鄙、心机深沉之辈,哈哈哈哈哈!”
“司徒——”吕布还待再劝。
“温侯!青琐门已起火,贼军不时而至!再不走……我们就来不及了!”
“哎!司徒,告辞!”
“父亲!”
“秀儿勿忧,别忘了为父说的话。我王允此生别无所长,唯有一条命够硬,我若不给,没人夺得走!且快随温侯出关吧!”
火焰般的赤兔马,载着吕布和貂蝉二人遁入了城中的火光中。
王允走出司徒府,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登上了前往皇城的车架。
未央宫。
“禀陛下,王司徒!太常卿种拂、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均已为国捐躯!贼兵已至宫城内庭,还请陛下与司徒上宣平门止乱!”
刘协同王允的臣下急急赶往宣平门,于城楼之上远望,只见长安处处惊叫火光,其惨状宛若人间地狱。
城楼之下,密密麻麻的叛军林立,皆是一副噬人的野蛮模样,叫久居深宫的小皇帝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