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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骑兵,手上皆有北蛮士卒的头颅血。
凤翼轻骑么……得有数年不曾上过战场,战力绝对不如大风轻骑。
天逐重骑亦如是。
但凤翼和天逐两支骑军,在临安周边,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真要打起来,溃败不至于,但恐怕也拦不住大风轻骑配合虎牙铁贲突围回北方。
因为有岳平川。
这就足够。
这就是镇北军身为天下最精锐战力的底气所在。
跟随在黑袍蟒服男子身后,从不言败。
从北关门到夕照山,不近。
但岳平川入城之后,并没有直奔夕照山,身骑黑马倒提长枪,踏着节点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所向之处竟是大内皇宫。
入北关门后直行,可直抵皇城的丽正门。
宽大的青石长街上,空无一人。
官府早已通知所有商铺全日歇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北关门附近,亦不得踏足到御街、青云街。
北关门附近的坊子居民,皆不得出门。
空旷长街上,岳平川孤单前行,身后的三世子毫无存在感。
马蹄哒哒敲人心。
没人知道这位孤单的王爷此刻在想什么。
但有人想知道。
临街的一座民房里,有个少年不畏死推门而出,站在门前,有些老大人的模样盯着黑衣黑马银枪的大凉枪神。
少年腰间配了绣春刀,眉宇间颇多英气,忽然脆声问道:“敢问岳王爷,怀揣何剑而来?”
声音很清脆。
在无人的长街上,便如黄钟大吕。
岳平川停马。
一动不动,并没有看那少年,沉默了一阵,才望着尽头处可见的丽正门,神情复杂的说道:“以知勇士为剑锋,以清廉士为剑锷,以贤良士为剑脊,以忠圣士为剑镡,以豪杰士为剑夹。”
“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此剑,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
此剑,诸侯之剑!
腰间佩剑的少年闻言动容,却惋惜的摇头,脆声道:“圣人语,此剑易折。”
不折之剑,唯君王剑。
岳平川终于侧首看少年。
少年两句,且有俊杰之势,不似一般读书人。
问道:“你是何人?”
腰间佩刀的少年无所畏惧,直视着这位北方隐帝,如视平辈之人,自有一股男儿壮气,不输人间诸侯,长笑道:“倒叫王爷失望,我只是个普通少年,太学朱八。”
岳平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暗道了句潜渊之龙,可惜却读书。
起军伍,当生诸侯剑。
继续前行。
今持诸侯剑,入宫见君王。
世人却不知,我亦有天子剑,折于美人手。
227章 君、王之望()
长街无人,马蹄扬声。
丽正门遥遥在望,门未闭,守门人共计二十余,皆刀出鞘而望来人。
岳平川无视禁军士卒,骑马而闯门。
无人敢做声。
女帝先前有旨意传达,若岳家王爷来大内,让他进便是,无须阻拦。
马蹄声敲击在人心上。
横地里一人按刀抢身而出,拦在马前,声稳气正,“请王爷下马,请王爷解剑。”
众人大惊。
纷纷在心里念道,王陵你不要命了,岳家王爷也敢拦么。
岳平川盯着王陵。
王陵正身以对,丝毫不惧。
沉默着。
谁也没有退缩。
许久,岳平川才点点头,顺手解下佩剑,丢给王陵,“给你了。”
一提缰绳,黑马踏步前行。
接过剑的王陵有些莫名其妙,欲执着的拦住去路,却被几位袍泽拉了开去,陛下旨意是让岳家王爷进去,你这样抗旨不说,若是被岳家王爷恼了一枪给跳了,找谁说理去。
况且,王爷已解剑。
虽然还提枪,但毕竟意思着解剑了不是?
王陵沉默着挣脱袍泽的拉扯,横身拦住岳家三世子,认真的说道:“陛下有旨意,王爷可进,世子不可进。”
这一次,没人阻拦王陵。
甚至于所有人皆执刀盯着三世子。
如果他执意要进,那么请踏过我等尸身。
三世子笑着看众人,目光落在王陵身上,“知道父王为何送你剑么?”
王陵不言语。
三世子继续说道:“他欣赏你等的勇气。”
顿了下,“我也欣赏。”
骑在马上,通过丽正门望向一路畅通的走向大内的岳家王爷,三世子陷入沉思,并没有跟进去的意思,要见终究是要见的。
得等那个女人的意思。
毕竟她是这天下共主,亦是临安城说一不二的君王。
闯得过丽正门,但闯得到垂拱殿?
三世子也没有这个底气。
天底下,哪怕是众多的异人妖孽,谁有这个底气?
也许,汴河畔假死生草冢的圣人有。
也许,观渔城一剑挂天河的夫子有。
也许,镇守开封的大凉无敌枪神有。
但赵飒没有,自己也没有。
论实力和气势,皆远不如这三人。
但世子知晓,那妇人迟早会见自己。
所以,等着便是。
岳平川走不多时,一位大貂寺领着两位小黄门出现,这位内侍左都知双手洗得极其干净,今日终显鹰翔之姿,不卑不亢的道:“王爷,陛下在摘星台,这边请。”
岳平川看着这位老当益壮的老貂寺,终于有些动容,话中有话的说了句薛都知要执弓了乎。
薛盛唐笑了笑,“不好说,看陛下意思,也看王爷。”
岳平川点点头,倒没再说什么。
危楼高百尺。
摘星台上,大黄袍的妇人临栏负手。
摘星台下,黑色蟒袍的王爷提枪望月。
目光虽仰望,却以平视之底气,亦不下马行跪见礼。
大凉天下的南北帝王,就这么隔空相望。
没人读得懂这两人眼里的意思。
从始至终,两人皆不曾说一句话,也不曾有过任何的神情变幻,彼此皆是面如止水的对望,俯视者无有盛气凌人意,仰望者不透谦卑色。
只有当事者知,此刻两人的眼里,没有彼此。
负手的妇人,看见的是一道自北而南的壮气。
蟒服男子骑在马上,枪在手中,只是从开封走到临安,却好像走遍了世间,看透了万象,他的眼里,不再是北蛮铁骑,不再是临安妖娆,也不再是江山社稷家国天下。
他的眼里,只有一人。
他的世界,亦只剩一人。
那个任性的王妃。
他想告诉天下人,岳家门风不可辱,他想告诉王妃,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来这里,他在告诉朕,天下你拿去,王妃我带走。
提枪走入临安的王爷,不再是王爷。
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愿意为了任性娘子而付出任何代价的男人,只要她快乐,他无所畏惧。
但他终究是岳精忠之曾孙。
他愿意为了王妃付出所有,却不包括将岳家忠名毁于一手。
所以在去夕照山前,他先来摘星台。
妇人长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那个任性的苏苏,也许岳平川将成为大凉开疆拓土后,走出这片天下,是看看另外一片世界的第一柄枪。
只因他姓岳!
提枪的王爷,看见的一片开疆拓土,欲要打造千古第一帝国的盛世之望。
那个妇人站在那里。
却不属于那里。
王爷也记不清楚,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模样,只是隐约想起来,那时候的她面容很冷,内心很灿烂,眼里看不见太多,她只是想在顺宗陛下那染血的后宫里倔强的活下去。
这是大凉的悲哀。
当年的她远不是江照月之流可以比拟,却因顺宗一句话而被束缚在深深后宫里,她爱过顺宗吗?也许在顺宗死那日,将江山交到她手上时,有过刹那的爱意。
爱不爱,都无法让这妇人回头。
她想看的世界,没人给得了,顺宗给不了,自己给不了。
所以,她得到李汝鱼后,野望便不再遏制。
也不再等。
她要削藩,她要赵骊死,都只是为了完成她心中的梦想,在少年时就曾说与自己和苏苏听过的梦想——她要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她不相信,世界就是大凉、北蛮、大理和死亡禁地西域。
王爷心里叹了口气。
想起天下丛生的异人,喃语了一句,也许你是对的。
世界之外,应还有世界。
这是老相公柳正清告诉你的,又或者是那位老监正说的,都不重要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世界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不愿意去看,害怕去看,害怕看见那片世界后,所有的一切都颠覆。
因为有些事,我亦不敢、不愿再面对。
我之一生,只愿守着你那个任性的妹妹,我的王妃。
今生不负她。
如此,愿卿勿负吾望。
且带着顺宗、柳正清以及我岳平川的希望,带大凉亿万黎民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才乃千古君王事,不负当下盛世。
只因这世间男儿,皆有一梦。
盛世大凉。
天朝。
上国。
四夷来朝。
许久,王爷才调转马头,神色落寞离开。
摘星台上,妇人长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当年的岳平川。
谢谢。
228章 青云街上尽旧人,人人皆赴死()
岳平川出了宁正门,顺着御街默默前行。
大街上依然空无一人。
黑衣蟒服的男人,一个人走在一座空城里。
凝聚了天下目光。
转弯,踏上青云街时,入目一位垂钓老翁,执弯刀,站在御街和青云街交口处,看破红尘的眼睛目光有些意兴阑珊。
岳平川没有下马。
垂钓老翁有些欣慰的看着蟒服男子,咧嘴笑了笑,沧桑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敬重,“有些话世人说的很多了,老朽无话可说。”
顿了下,还是忍不住道:“但有句话不得不说,将军袍上犹尿味。”
说完话的垂钓老翁转身,做出请的手势:“世子请。”
言辞称世子。
岳平川颔首。
黑马黑衣人继续前行。
垂钓老翁看着随后带着一众南镇抚司总衙缇骑出现的赵瑾,释然的道:“不叫赵大人为难,老朽自己动手便是。”
抗旨者死。
虽然这一次,赵瑾很希望这位老翁继续活下去,可无论他对不对岳平川出刀,都得死。
岳平川的枪,不是这位垂钓老翁可以应付的。
但未战,他活着。
可也必须死。
他不死,君威何在。
赵瑾看着扑倒在地尚未气绝的老翁,看着汩汩沁出的鲜血,沉默一阵才挥手,“带下去,送交去家人,并严加看管其家眷后人,等候陛下旨意。”
老翁笑而无语。
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如果要迁怒,那我全家老小愿为盛世大凉这幅千秋锦绣添一抹不甘的血红。
前行的岳平川听着弯刀落地的声音,略有动容。
忽然驻马停僵。
头也不回,声音悲呛:“开封岳平川,愿老将军走好!”
老翁大笑气绝。
世子好走。
顺宗嘉定二年,北蛮雄主新旧交替,为缓解国内政局矛盾,也为了削弱草原诸部,悍然出兵三十万南下,意图削弱政敌时再开创一番千秋功业。
是年,岳平川仅八岁。
是年,岳平川之父,当代的岳家王爷坐镇开封,以怀化大将军独孤鹫为帅,统领镇北军十八万兵马镇守中路和右翼。
西军入燕云,镇守左翼云州。
那一场战事死人无数,西军几步被打散编制,镇北军的骑军和北蛮骑军几乎同归于尽。
孤独鹫以一柄弯刀而斩敌无数。
燕云不失一座城池!
其后,顺宗嘉奖,欲让孤独鹫前往兵部任尚书一职,独孤鹫却辞而不受,圣旨三道皆违,言称不为一尚书,只为镇北一小卒。
又两年。
孤独鹫被一通文官弹劾之后,顺宗摘去怀化大将军一职,降任一城正将。
符祥九年,这位老将致仕回到临安颐养天年。
整日里垂钓的老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小酒几口后,走进书房看着那件布满征伐痕迹的将军袍,袍上尿味早已洗净,只剩下北蛮士卒溅染其上的淡淡血腥味。
老人很欣慰。
当年坐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