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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徐明很满足了,至少身为北镇抚司缇骑,没人敢再杀自己,只有自己杀人的份。
他日夜期盼着建康不要出现异人。
就这么每月攒薪俸钱,或者间或的讹一下某些家底殷厚的人家,到时候就在辞去北镇抚司缇骑的职事,在建康城里买做小院子,养几个丫鬟过一生得了。
毕竟是女帝盛世,谁不想过舒坦一点?
只是事事难以尽人意,建康终究还是出现了异人,如今北镇抚司和建康府都牵扯了进去。
徐明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今夜去县衙为百户李汝鱼处理了尸首后,徐明就越发觉得这建康城呆不得了。
既然能做燕云逃兵,为何不能做北镇抚司的逃兵?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攒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尤其是看见风雪里拦路的抱剑青年后,徐明想都不想,转身就跑。
不可敌。
这是他第一时间的想法。
虽然自己在檀州跟随着某位世家武将学了一些高深功夫,可那抱剑青年站在那里,骤然如一座高山,让人敬畏而恐惧。
徐明想跑,不想死。
不想死的人终究还是死了。
何小二很珍惜当下的日子,自小在建康长大的他孝顺父母,无奈子欲养而亲不待,当自己靠着从市井爬摸滚打混出来的身手,搭着房十三的线成了北镇抚司缇骑时,父亲已经过世,只剩下年迈母亲瘫卧在床。
久病床前无孝子。
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妻子受不了没日没夜的服侍老人婆,被一位游侠儿一撩,竟然跟着私奔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何小二伤心过后,对女人有些绝望,这一两年也没想过再找。
只是想着等攒够了钱,就辞去北镇抚司的职事,侍候母亲驾鹤后,再出家当个道士和尚,洗刷手上的那条人命罪孽。
虽然是奉命杀人,但何小儿终究觉得自己成了刽子手。
推开门走入院子里,想着母亲也许想起夜,于是走进那间灯光微弱的厢房,吱呀一声,还没进去便问道:“娘你醒——”
何小二一脚抬起,未落地便倏然呆滞。
屋内,母亲睡得很沉稳,却有个抱剑青年坐在灯前,目光冷冽,“何小二?”
何小二悄无声息的按刀:“我是。”
抱剑青年点点头,冷冽目光褪去,难得的有些温和,“原本你应该和那两人一样,此刻成为一具尸首,但念在你尚有卧床病母的份上,我不杀你,带着亲人离开建康罢,走得越远越好。”
何小二无力的放下了手。
抱剑青年出门时留下了一句话:“你私奔的妻子在舒州被那游侠儿抛弃,如今孤苦无依,几乎沦为女伎,人孰无过,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可以去找她,在舒州云封街。”
何小二怔了许久,看着夜壶,他竟然帮母亲起夜了?
喟然长叹,房哥,对不住了。
大雪夜里,有个汉子背着母亲走在风雪里,等待清晨城门开时离开建康,醒过来的老妇人意识不是很清醒,说小二啊,咱们这是去哪里,去找你爹啊,娘很想他啊。
汉子便说爹很好,娘您别太挂念了。
老妇人又说小二,桂花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再和那个狐狸精勾搭在一起伤她心了,好生和桂花过日子,生个白胖小子,给咱老何家留个香火盼头。
汉子嗯了一声,泪眼滂沱。
娘啊,和狐狸精勾搭的是爹,伤心的人是你啊。
孩儿不孝,照料不好您,孩儿带您去找儿媳妇,只要她愿意,孩儿愿意和她在您膝下侍奉终老。
孩儿原谅她了。
抱剑青年站在屋顶上,雪花将他铺成了雪人,只是安静的看着长街上那一老一少的身影,许久才意兴阑珊的道了句没趣。
雪花飘洒,抱剑青年消失不见。
纷纷扬扬的大雪,湮没了世间的一切善恶。
272章 圣贤之心()
房间里很沉闷。
政事都交给了黄宝衣打理,李汝鱼全身心放在寻找圣贤异人之事上,只不过昨夜的事还没过去,早上房十三就带来了噩耗。
表面身份是自己奴仆的北镇抚司缇骑全部失踪。
用失踪来形容比较委婉。
这种局势下,失踪只存在一个可能:被丢进秦淮河里喂鱼了。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对房十三道:“抚恤好家属吧,可以将本月项款额度全数用在这上面,实在不够,我还可以私人出一些。”
房十三摇头,“南卫四所的项款自你来后,便由建康府出,实则上你没来之前,北镇抚司总衙还负责一份项款,并没有因为你到职而停了这一笔,用作抚恤金足够。”
实际上不需抚恤。
徐明是个逃兵,孤单一人,何小二带着母亲离开了建康,至于另外一位,他那个姘头就是个女伎,早带着钱财跑了路。
但房十三没说这些事。
一旦说出这些事来,北镇抚司怕是要追究何小二逃匿之责。
所以房十三告诉李汝鱼的是三人全数失踪。
在建康南卫四所,只要李汝鱼相信,自己再遮掩一下,就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何小二去了何处,就算以后清算出来,谁会去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缇骑?
李汝鱼叹了口气,“所以现在只有我们三人了。”
房十三默然,形势不容乐观。
想了想,还是说出昨夜遭遇,“昨夜我见过一人,也许是他出手杀了所有缇骑。”
李汝鱼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房十三心有余悸,“不知道。”
昨夜自己从县衙归去,眼看家门在望,却忽生芒刺在背的感觉,如鹅毛飘舞的雪幕里,隐隐有犀利剑意。
自己一动不敢动。
动一下,便会露出破绽。
雪花将自己堆成了雪人,却依然不敢动一丝,站在家门口足足小半个时辰,那位暗处的高手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那一刻浑身披雪的自己,浑身已经湿透。
李汝鱼听完后看向阿牧,“你觉得那个人有多高?”
阿牧却看向房十三,说了句没头脑的话,“你的腿也很高啊。”
房十三假装不懂。
钟铉高估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可以坐看风云,看少年如何智斗韩某人,却不曾想还没真正的交锋,便已开始死人,而且一下子死了五人。
知悉消息的钟铉很愧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如果继续留在建康,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自己而死,所以,只能离开。
告知自己消息的人,其用意也是提醒自己离开罢。
钟铉入过仕。
但早年只是一县县尉,后为宫廷画家,算不得真正的做官,且生在盛世,不曾见过流血漂橹,其内心深处,终究有着读书人的恻隐之心。
水乡画舫上,钟铉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白玉京笑而不语,“先生欲离开建康,去往何处?”
钟铉沉吟半晌,“我想去见见那位夫子,是否是那人间青莲,还是有人借青莲之诗沽名钓誉。”
观渔城一战,夫子踏云而来,口诵诗歌惊艳天下。
“青莲?”
白玉京笑了,“天上太白星,大河垂青云,尘间谪仙人,绣口吐春秋。此等青莲风姿,奴家也仰慕的紧。”
秦淮河上低垂雪云里,闷雷滚滚。
钟铉口瞪目呆,旋即恍然大悟,“白大家藏得好深。”
白玉京温婉的笑,言辞无奈:“奴家不似先生,有圣贤之姿,可无视惊雷,亦可笑傲众生,奴家纵然两世两人,可终究只是个女伎,才情词藻琴操书艺皆不入流,北镇抚司绣春刀下,奴家只能做那枉生鬼。”
钟铉长叹,“白大家自谦了。”
白玉京摇头,“非是自谦,此乃实情,我真正的身份亦是秦淮河上的女伎,倒是个凄凉,纵为异人,也只是寻常人。”
钟铉苦笑,“那白大家有何打算。”
白玉京想了想,“这些年攒了些钱,大概可以赎身了,奴家想去临安,见一见那位柳春风,是否是写下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白衣卿相。”
“白衣卿相?”
钟铉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白玉京解释道:“是自诩白衣卿相。钟先生不知么?我先前还以为先生应是那位唐姓大家,看来是一厢情愿了。如此,若先生你不姓张,那么这位柳大词人便晚于钟先生之后,被后世尊位女伎之祖,虽然比不得青莲,但亦是个人间谪仙般的人物。”
女伎一脉最为仰慕的还是这位白衣卿相。
天穹之上,闷雷越发磅礴。
钟铉恍然,有些失落,“倒是可惜,不能和这位才情大家相见,若白大家见得,请代一声好。”
白玉京颔首,“若真是他,想必也会很仰慕先生的罢。”
钟铉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无南北镇抚司,这天下异人齐聚一堂,该是何等的辉煌,又将打造出怎样的一个百花争鸣大世?”
白玉京摇头,“天下会乱的,异人之中不乏大儒雅士,但亦有枭雄将相,比如退出观渔城的坤王赵飒,先生应该知晓此人是谁。”
钟铉点头,“是啊,天下终究只能有一个君王。”
再大的乱世,也只能有一位雄主坐揽天下,尤其是大凉天下几乎不会出现三国争霸的局面,更不会出现什么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
长身而起,对白玉京弯腰行礼,“叨扰日久,无以为报,愿为白大家作画一幅。”
白玉京敛裙摆而起身,摇头,“先生欲离开建康,若此刻作画,必然引闷雷化惊雷落下,届时北镇抚司和韩某人都会闻讯而来,先生怕是走不掉的。”
钟铉摇头,“无妨。”
我就是要让李汝鱼和韩某人知晓,今日我离开建康,你们也不用再为了我多造杀孽,我虽无圣贤学识,但有一颗圣贤之心。
白玉京沉默许久,才喟叹了一口气,“也罢,得先生之画,奴家今生无憾。”
摊开画布研墨。
钟铉执笔时,天穹闷雷便越发汹涌,几欲劈落。待沉吟良久落笔时天穹便落惊雷,在低空炸响,一道闪电直指飘在秦淮河上的画舫。
273章 挥笔生异象()
韩府,韩某人倏然长身而起。
大雪起惊雷,反常必为妖嗯,必有异!
只不过这是新出现的异人,还是那位圣贤异人要做出什么惊天动作,韩某人一概不知,还没出门,便见抱剑青年依在门前廊柱上,扯嘴说了句:“秦淮河上。”
意味深长。
韩某人心中一惊,“去看看。”
那位可为画圣的异人要搞什么鬼,这个时候引惊雷,岂非要逼得所有人图穷匕见。
通判宁鸿的府上,这位本是寒门却因右相宁缺而得道升天的读书人,听得惊雷时很有些意外。
想起叔父宁缺以家书告诫自己的事情,宁鸿不由得苦笑。
叔父就是太软太胆小,才会被王琨压得抬不起头,都是相公,而且皆是起于寒门,不用惧怕被女帝针对,可叔父依然处处让着王琨。
猪倒是扮得挺好,可惜吃不了虎。
长叹了口气,起身回到屋子里,对风韵犹存的正房夫人说道:“我去秦淮河畔听歌赏舞,夫人可愿同去?”
出身没落世家琅琊王氏的正房妇人很是贤淑,秉记着女人三从四德,拿了大氅给宁鸿披在肩上,温婉的笑道:“夫君且去罢,妾身就不去扰了夫君兴致,少喝些酒,多穿衣,早些归来。”
宁鸿笑了笑,“就是喝酒,顺便看看热闹。”
关键时刻,不妨给韩某人下点绊子,打击韩某人就是打击王琨,有利于叔父在朝中地位。
宁鸿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人,一位蓄须的年轻长衫文人,安静的看着梅花树下那个梳着羊角辫的豆蔻小女在大雪里轻舞,目光温柔如情人,看见宁鸿出来,立即一脸正色。
宁鸿笑着说道:“范夫子,临江楼小酌几杯?”
姓范的长衫文人摇头。
宁鸿出门远去。
梅花树下的羊角小女忽然停舞,蹙眉一脸痛苦,范夫子一脸心疼,“浣儿,外面天寒,进屋去罢。”
小女孩强忍痛楚笑了笑,“好的夫子。”
范夫子宠溺的眼神如视禁脔,看着名叫宁浣的女孩进屋,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在秦淮河偶遇的女子阿牧,沉沉叹了口气,轻声自语世界真小啊。
又笑了起来,世人只知谢家晚溪,却不知宁家浣儿,亦可悬名豆蔻录。
范夫子眼里浣儿如情人。
县衙后院,李汝鱼三人讶然望向秦淮河方向。
下一刻,李汝鱼如离弦之箭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