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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孤陋床上,老里正看着院子里没心没肺,十七八岁了还在玩泥巴的傻儿子,心丧若死,自己若是不在了,那婆姨肯定又要改嫁,这傻儿子还不饿死?
又看了一眼坐在屋子里长吁短叹的婆姨,老里正心急如焚。
昨夜趁着自己睡着时,那婆姨翻箱倒柜的找,估计是想拿着家里仅剩的一点家底逃离这个泥潭了,她以为自己不知,其实自己当时清醒的很。
老里正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想着想着,老里正终究迷糊了过去,这一睡不知多久,待他醒来时,天色已昏黑,傻儿子靠在门背上嘻嘻语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婆姨却不见踪影。
老里正撑起了身子,问道:“你娘呢?”
傻儿子吱吱呜呜,老里正听了个七八,心中越发寒凉,那婆姨果然不靠谱,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做饭,竟然跑出去东家长李家短。
说不准已经跑了。
老里正感觉身子越发难受,盯着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儿子,许久才泪流满面。
儿啊,爹走后,你可怎么办。
会活生生饿死啊。
老里正心如刀绞,看着儿子那傻乎乎的脸孔,老里正生出一个绝望的想法。
我不忍看你如此凄凉。
老里正最终没能舍得对儿子下手,好死不如赖活着,万一自己死后,那婆姨还有一点良心未泯呢,万一儿子遇见什么好人呢
老里正死不瞑目。
傻儿子推了推老里正的尸首,喃喃唤了声爹,发现平日里甚是严肃的爹一语不发,傻儿子又推了推,发现爹还是一动不动。
傻儿子咧嘴大笑,一巴掌拍在老里正脸上,“爹,起来!”
老里正依然不动。
傻儿子愣了下,旋即又一巴掌,“爹,你起来啊!”
老里正还是不动。
傻儿子终于懂了一点点,爹好像再也不能起来了,傻儿子怔了许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泪水一颗颗的滑落。
于刹那之间,晴空炸了个惊雷。
惊雷之下的傻儿子,倏然间身子一刹,那双浑浊的不懂世事的眸子,倏然间明亮起来。
明亮的眸子里先是迷惘,继而恍然。
傻儿子回身,看着屋外默默站着的年轻读书人,沉声道:“你是何人?”
范夫子神色淡然,“你又死了父亲。”
傻儿子哈哈大笑,“我还活着。”
“没用,这片天下不是你所在的那片天下,你若是能知晓傻儿子的记忆,就该知晓,在这片天下你是一个异人,是要被北镇抚司侦缉、捉拿甚至诛杀的妖孽。”
傻儿子沉默了一阵,回身看了看老里正的尸首,点头,“江山霸业不再寻,但我还可以做一件事。”
范夫子摇头,“我既然能找到你,难道我会让你再次如愿以偿,这里,不再你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世界,我今日前来,只是出于怜悯,想告诉你这位霸主一件事。”
傻儿子大笑,“说!”
范夫子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好好活着罢,别死了。”
毕竟你我算故人。
傻儿子不屑的撇嘴,“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憋屈的活着?”
范夫子摇头,“不憋屈,我有她陪。”
傻儿子一怔一愣,“你找到寡人妃子了?!”
范夫子一脸认真的摇头,“她不是你的妃子,也许以前是,但那不过是为了灭你国祚的美人计,她是我的爱人,一直以来都是。”
傻儿子长叹,“心狠若斯,悔不当初啊”
范夫子点头赞同,“悔不当初。”
傻儿子忽然神色收敛,悄无声息的拿了门背后的木棍,盯着范夫子狞笑,“我若是没记错,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范夫子摇头,“你杀得了我?”
没有那几位武将,就算你是盖世雄主,可如今要杀我也不容易。
毕竟这里是大凉。
毕竟我是身受建康通判宁鸿信任的夫子,身边岂能无人。
傻儿子凝神盯着不远处片刻,角落里隐然可见两位披甲将士目视这边,不由得放下手中木棍苦笑,“你还是那么怕死。”
范夫子转身,“因为活着不容易,人死过一次,才知晓什么功名霸业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拥有再大的青名,坐拥最宽广的江山,到来头终究只能带走一具皮囊。”
声音随风传来:“别再辜负了伍大夫,吴王!”
老里正姓吴。
给儿子取了个很随意的名字,夫差。
愿我等匹夫,皆能在这盛世大凉里谋一份差事,安稳一生。
傻儿子,姓吴名夫差。
这位今日觉醒的王怔了许久,直到范夫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颓然长叹,“悔不当初,如今在异国他乡一人,伍大夫又何在?”
我为吴王。
可这里是大凉,是一个女人的天下。
我没有百万雄师,也没有肱骨之臣伍大夫,就算他在,他会原谅自己当年听信谗言赐剑让他自刎的过错么。
他临死前置双眼于东门,目睹国亡泄心愤。
他若再次看见自己,还会以君臣之力相待,只怕这位伍大夫才是真正想杀自己的人。
傻儿子顿觉无边寂寥,轻声哀叹,“已无臣在了啊。”
院门口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声如洪钟,“臣在!”
289章 大凉相公更难当()
傍晚时分,一襟晚照。
初春时节过了倒春寒,阳光便骤然暖和起来,整个建康城都洋溢着胭脂水粉的慵懒味道。
李汝鱼在县衙后院劈剑。
阿牧百无聊赖的发呆看晚霞,忽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家夫子要成仙了。
李汝鱼呵呵一笑。
诗仙,本来就是仙,何来成仙一说。
门口响起脚步声音,韩某人着便服泰然走入院子里,笑着寒暄,说李百户你可真是会偷懒,燕主簿方才可没少抱怨你这位甩手掌柜呐。
李汝鱼收剑归鞘,看这位建康知府,笑道:“韩知府到来,有失远迎,见谅则个。”
韩某人哈哈大笑,“不敢当。”
又重复了一句不敢当呐。
李汝鱼笑了笑,示意阿牧去泡茶,将韩某人石桌畔坐下,问道:“韩知府有什么事?”
韩某人沉吟半晌,“画道圣贤一事尘埃落定,按说李百户应该返回临安,但依然留任建康,这其中莫非陛下还有所图?”
李汝鱼咳嗽一声,“陛下的心思,我等臣子岂能妄自猜测。”
阿牧泡了茶来。
韩某人颔首谢过,端起茶抿了一口,道:“我知道,李百户还在找一位异人,一位真正让女帝陛下忌惮的异人,而且女帝陛下已经知晓这人在何处。”
李汝鱼讶然,“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韩某人看向阿牧,“阿牧,你呢,你也不知道么?”
阿牧呵呵一声,不掺和。
韩某人只好道:“陛下暂时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愿意打草惊蛇罢,不过无妨,我在建康出仕年余,大抵知道这位异人藏身何处,愿意相助李百户一二。”
无事献殷勤……
李汝鱼不动声色,“这样对韩知府有什么好处?”
韩某人没有解释,思忖了一阵,轻声说道:“这位异人,就藏身在建康府通判宁鸿府上,如今是宁鸿府邸里的一位夫子,教导宁浣诗书礼乐,姓范。”
说完这句话后,韩某人起身,“究竟是位什么样的异人,我便不知了,但从其气度和行事上来看,应该不输那位画道圣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某人意味深长的离开县衙大院。
李汝鱼捧茶沉默了许久,隐然明白了韩某人的意思:既然通判宁鸿府上有异人,这件事一旦揭开,宁鸿少了要受到牵连,说不准连带右相宁缺也要吃些追责。
但是获利的是王琨。
韩某人能得到什么?
李汝鱼不得不多个心眼,韩某人必须提防。
放下茶杯,看向阿牧,温声道:“阿牧,我若记得没错,你这些日子经常出门,尤其是每夜都会出门一趟,是去看了那位异人?”
阿牧没有回答。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才道:“其实女帝陛下知道那位异人在那里,也告诉过你,在解决掉画道圣贤的异人后,你就应该告诉我,是你自作主张不告诉我的?”
阿牧迟疑着点头。
李汝鱼苦笑,“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阿牧脸色很奇怪,奇怪得李汝鱼永远也揣摩不出的喃语了一句,因为我不想他死啊。
李汝鱼无奈摇头,“明日去拜访一下那位范夫子罢。”
也是一位夫子,难道是和自家那位夫子一样,是可以在某一方面称仙的天骄人物?
阿牧嗯了一声。
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思绪飘远,眼神复杂。
走出县衙大院的韩某人心思沉重,这一次画道圣贤一事,恩师王琨肯定会怪罪自己,今后仕途怕是多舛了,不过无妨,毕竟自己已是建康知府,正儿八经的从四品官员,只需政绩出色,自然能走入中枢。
这个时候不妨帮助一下李汝鱼。
况且异人范夫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韩某人心中隐然有个猜想——这个猜想并非是从范夫子的行事和风格上判断出来的,而是根据宁浣的病推断出来。
若范夫子真是那人,女帝必然不会安心。
范夫子没有画道圣贤那么好的命,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种:死,或者归顺女帝。
而站在韩某人的角度来说,他自然希望范夫子死,不仅是范夫子,韩某人希望天下所有异人都死掉,甚至于连枢密院的狄相公也应该死掉。
那样,自己才能有更大的希望宰执朝堂。
韩某人看夕照昏黄,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这大凉的相公更难当呐。”
……
……
夜沉如水。
灯火辉煌的宁府里,悬名豆蔻录榜末的宁浣端庄坐在窗前,捧书而读,旁边坐着那位年轻夫子,一脸溺爱的看着小姑娘。
时光很静,两个人的心也很近。
在十数米外的屋宇上黑暗角落里,坐在个女子,安静的坐在那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范夫子看宁浣。
宁浣是他眼中一辈子没有珍惜足够的风景。
女子看范夫子。
范夫子是女子眼中应该珍惜一辈子的风景。
时光流逝。
眼看天色已晚,范夫子起身,“浣儿,歇着了罢。”
宁浣放下书,眉眼如弯月的笑道:“好勒,先生你也早些歇着啊,别忘了哟,先生说的明日一起去踏春哟。”
范夫子宠溺的摸摸宁浣的小脑袋瓜子,“好的。”
屋宇上黑暗角落里的女子看见这一幕,一脸痛苦的捂心口,心疼。
直到范夫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女子看着窗前那小丫头,情绪复杂的啐了口气,“想不到你也会装了呢,真的是去踏青么?”
女子喟叹了口气,起身消失在黑暗里。
不远处的墙后,范夫子默默的盯着这一幕,苦笑,傻姑娘啊,何必如此执着,都已是过往烟云,好不容易重来的人生,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范夫子无奈而忧伤。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却辜负了良人。
我心存愧。
愧对那个执剑的女子,也愧对那个为了自己毅然走入王宫的女子,说到底,终究是我错了,你俩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范夫子喟然长叹,只有经历过死亡,才知道自己先前追求的有多么不堪。
范夫子很后悔。
如果能重来,我愿意陪着你俩到地老天荒,而不是去那朝堂博青名。
我想弥补……
290章 你是个好人()
吃过早膳,李汝鱼换了衣衫,配了刀剑准备去宁鸿府上,却见阿牧精神萎靡的呢喃了句说不用去了,那位范夫子和宁浣今日要去踏春。
李汝鱼没听清楚,追问了一句。
阿牧忽然改口说没什么。
忙活了一会,却总是被阿牧用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李汝鱼也没多想,正欲出门时房十三一脸阴沉的冲进来,“出事了。”
李汝鱼愣了下,“怎么了?”
房十三长呼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些许,才轻声道:“建康也有青龙会,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罢,今天线人处传出消息,建康青龙会改名了。”
李汝鱼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和我们有关系?”
房十三苦笑,“表面看和我们没关系,但往深里想,建康青龙会改名之后,就脱离了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你觉得青龙会大龙头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这怕要不了几天,建康就要腥风血雨,有得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