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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谁敢?
30章 大燕余孽()
李汝鱼依然昏迷中。
这个状况让夫子很担心,按说以李汝鱼的伤势,昏迷半日情有可原,用了药后,尤其是加了周寡妇家的何首乌,早该醒来才是。
何至于三日不醒?
有不好的预感,恐怕又要横生事端。
这三日里,朱七拿了个小本子提着笔豪挨家挨户调查,先问孙鳏夫为何穿黄袍绣长蛇之事,再问村里这几十年来有哪些外来人口,这些人又有什么异常。
关于前者,村民异口同声,都说孙鳏夫自己干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大安遗臣如此推脱,其余百姓也如此。
虽然往日里备受这些遗臣欺凌,但扇面村人淳朴愚钝着,大家又都是乡邻,难道真要说出真相,让那三十多家人满门问斩?
况且,若真是如此,自己不会被牵连?
搞不好会被屠村。
这些道理扇面村人其实不太懂,都是夫子在私塾里告诉学童,让他们回家转达……夫子最有文墨,他的话就是道理。
是以朱七查来查去,真相只有一个。
孙鳏夫自己想要造反称帝,被人杀死,其后在临死前说了一番话,于是晴空落惊雷,再次死了一遍。
凶手是谁?
扇面村人缄口不言,没人愿意供出李汝鱼。
大安遗臣们不敢,是怕供出李汝鱼后,引起群愤,揭发自己和孙鳏夫一起建国立朝的谋逆事;其他人则是不愿,李汝鱼杀了孙鳏夫可是大快人心。
朱七也不追究,只是例行查证……扇面村就这么大,凶手逃得了?
正如赵长衣所说,异人的事情不过是顺手为之。
赵长衣依然每日去村东,找那对耄耋老人絮絮叨叨,小时候落难那些年的凄凉岁月几乎说尽,也说了许多重返京都后的轻狂经历。
慕容两口子只是听,从不言辞。
扇面村依然安静。
却透着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很快,朱七的调查有了结果。
近几十年来,从外来扇面村的人不多,李夫子一个,周寡妇一个,还有便是如今住在村东口不愿意搬回改建成议政殿老宅的二混子双亲。
这些事扇面村人尽皆知,朱七在问过王寡妇后便确定消息无误。
于是不再调查。
倒也是侥幸,他若再问几户,就会走进里李汝鱼家里,杀孙鳏夫一事便无可隐瞒。
这一日罕见的大雾。
扇面村笼罩在云山雾海里,赵长衣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后神清气爽,对着铜镜看了几眼,觉得很满意。
当然,这是心理上的。
实际上赵长衣身体感受很不爽,当日赶路来扇面村,走了六十里蜿蜒山路,身上沾了诸多湿气,又不曾想过会在扇面村长住,便没有换洗衣服。
浑身腻歪的感觉,能好到哪里去。
但心情很好。
吃了朱七熬的粥……嗯,如果那黑糊糊的东西也算粥。
由奢入简难。
赵长衣开始想念京都的山珍海味了。
勉强吃了个五分饱,赵长衣收拾一番,让朱七等着,自己踩着大雾前往村东,不出意料,两个耄耋老人吃过早食后,坐在棚屋前。
男人在劈柴,女人在修渔网。
只是上了年纪,动作显得很迟钝。
赵长衣自来熟从棚屋里取了凳子,搬坐在一旁,摘下腰间绣春刀,放在一旁的地上,翘着二郎腿,惬意的看着两人。
纵然只隔着三五米,大雾之下,看两位老人的身影也有些许的朦胧。
赵长衣浮起一抹很快乐的笑意,“两位老人家,说了这些天,我的那许多事两位都知晓了,你看我从没爹没娘的孩子到富贵京华的公子哥儿,反转得太快,所以人生处处是惊喜。”
知道他们不会说话。
赵长衣依然自说自话,“其实啊,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在转角处便别有洞天,比如四百年前,大燕王朝如日中天,燕武帝雄姿英发,文韬武略雄心壮志,开疆拓土何等的天纵神武,大燕兵锋所向处,四夷臣服,就连那一海之隔的扶桑僻岛的倭人,也岁岁称臣纳贡,辉煌之风何煌煌!”
“然而谁知道,如日中天的燕武帝后,便是好大喜功,仅是中庸之才却自认可媲美父皇的燕献帝,穷兵黩武欲要超越燕武帝之千秋功业,所以啊,一生堪称完美的燕武帝人生最错的一件事,便是放弃仁厚德深的二皇子昭王,而立好高骛远的大皇子为帝。”
“若是昭王继位,以其仁厚治政的手腕,大燕江山至少再延国祚百年。”
说起这段历史,赵长衣喟叹不已。
老头子不语,不再劈柴,只是望着远处一片茫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立储立长,这也是燕武帝无奈之处,便注定了大燕王朝盛极必衰的结局,燕献帝穷兵黩武却屡遭败仗耗尽国库,又逢连年天灾,天下义军丛起,眼看压不住了,这位天子立马禅位,将烂摊子丢给燕哀帝,燕哀帝虽有才略,却不及祖父远之,且又被祸国红颜司徒玉燕所迷,最终死在了司徒玉燕的肚皮上,八岁太子燕末帝继位,虽有一干经天纬地的朝臣,但终究没能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
“大凉太祖于陈桥黄袍加身,东征北伐一统天下,大燕王朝啊,便成了历史,如今想来,真是令人嘘嘘不胜感触。”
王朝衰亡兴替,皆是史家幸。
赵长衣确实很感触,于是沉默了一阵,也盯着远处白雾茫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没有看见,此刻面向远处的老人,老泪横流。
正在缝补渔网的老妇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网线,默默走到相依相偎一生的老伴儿身边,拉着手,将头靠在了肩头。
老头子伸出手,将老婆子搂在怀里。
很温馨的一幕。
赵长衣的视线收回,看见这一幕,眉毛挑了挑,又轻声道:“燕献帝亲手将江山送给他人,一生无对事,却也做了件让人称道的事,登基之后依然让昭王及其后代永享富贵。”
“大燕亡国之后,燕献帝一脉死尽死绝,昭王一脉却在民间遗留了下来,两百年前,凉文帝章国时北方蛮夷觊觎我大凉江山,悍然铁骑南下入侵,昭王后人还曾妄图趁机复国,三年而败,然而大凉王朝却没能将之斩尽杀绝。”
“三十九年前,前朝遗臣霍家,有子霍燕青屡立战功封王西北,又被他找到昭王后人,于是揭竿而起,打出复燕大旗,一年而败,其后,昭王后人便人间蒸发。”
赵长衣嘴角噙出一抹笑意,“两位老人家,您们说这些大燕余孽去了哪里呢?”
31章 又闻惊雷声()
相依相偎在一起的老两口默然。
赵长衣心如明镜,“三十九年前侥幸逃走的昭王后人,一男慕容天河,昭王十一世孙,伪帝号燕兴帝,一女霍长阳,伪王霍燕青之女。”
“两位老人家,您们说这两人藏在哪里。”
“大凉天下盛世永安,民心归顺,早不知当年大燕今何在,谁还记得那燕武帝,又谁还记得昭王?您们说他们又能去哪里?”
又能去哪里,是浓重的鼻音。
老两口浑身颤了下。
许久,老头子才轻声道:“许是死了吧……三十九年前,世间便再无慕容。”
人不死,心也早死。
赵长衣蹙起了眉头,旋即舒展开来,明白了他话中意思,虽然还活着,其实和死了一般无二,大凉皇室,无须再忌慕容遗脉。
起身,弯腰做揖如见王,标准的朝堂礼节,“如此,告辞。”
受得我一拜,汝等当慰。
拾起绣春刀,赵长衣穿白雾而去。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们是否是当年的慕容天河和霍长阳,都无关紧要,哀莫大于心死,唯一的两个儿子,一个死在京都南镇抚司绣春刀下,一个死在青柳江中。
慕容已无后。
这两个耄耋老人,也掀不起浪花。
既然如此,你们且活着……没人知道,扇面村有慕容家最后一人,在安静的等着入土为安。
赵长衣心狠。
重返京都时候,曾有官宦哥儿笑他衣食不成礼。
后来那个哥儿的尸首在护城河下被发现,面目全非,京兆府衙门拒不受理案件,睁眼说瞎话陈词于状,说这位哥儿只是意外失足落水。
不是赵长衣下的手,他只是在女帝面前说了句,有人辱我,我当何之?
赵长衣知道,他这句话一出,便定人生死。
但要活得自我,必须如此。
京都那个风华盛城,却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若不强硬,等待你的便是无休无止的屈辱,甚至死亡。
然而今日却心软了。
只因为老两口相依在一起的画面,让他想起了当年那对悄悄将糖食塞进自己怀里的老人,这几日自己絮絮叨叨的情形,一如当年自己在他们面前哭诉。
人心如此,怀旧。
赵长衣摸了摸腰间绣春刀,笑了。
且活着罢。
有得那一日,我让您老看看,这大凉天下,也能如燕武帝一般,开疆拓土四夷臣服,这大凉永安盛世之后,是更辉煌的盛世。
谁来手铸之?
赵长衣笑而不语,大凉自会有人。
朱七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前,看着茫茫白雾,有些蛋疼,也不知道赵长衣去干什么了,倒也不担心,毕竟这扇面村除了那个夫子,没什么人有威胁。
看见赵长衣从浓雾里走来,朱七慌忙迎上去,“公子事办好了?”
赵长衣点头,“也没甚么事。”
笑了起来,笑容忽然僵住,盯住不远处的白雾,一语不发。
朱七愕然,回首。
却发现除了白雾还是白雾,并无异常。
此刻的赵长衣,手已按在绣春刀上,青筋暴突,话语冷漠,“似乎有人。”
下一刻,绣春刀便要出鞘。
朱七浑然不觉,转身凝视白雾中,“哪呢?”
本能反应按刀,若是真有人,不介意杀了。
北镇抚司杀人,何须戒条律法?
赵长衣嘴角抿起笑意,绣春刀悄然出鞘半尺,却倏然僵住,仰首望天,天穹之上,白雾茫茫之间,但闻闷雷滚滚。
转瞬之间,一道电光撕裂长空,倏然劈落。
闪电激荡浓雾,绽放出一条纵贯长虹的飞鸿,惊艳夺目,宛若晚霞竖陈在天地之间。
又如烟花。
大雾遮掩天地,待浓雾散去,便是暖阳天,怎么可能起惊雷,况且这是初冬时候,冬雷虽有,但罕见,这一道电光,亦如那晴空落惊雷。
赵长衣和朱七两人同时怔住。
几乎是同时,两人的身影冲进浓雾里,奔向闪电劈落之处。
晴空落雷,极可能出现异人!
朱七是北镇抚司职责所在,若有异人出,必然侦缉、捉拿甚至诛杀。
赵长衣严格来说不算北镇抚司的人。
但他知道,大凉的江山不允许的异人的存在。
女帝也不允许。
否则,又怎么可能一手打造出专门对付异人的机构北镇抚司。
浓雾涌动。
亦有人在大雾里奔走如飞,一身青衣的李夫子,罕见的握剑而来,飘逸洒脱之间,双眉紧蹙,其后天穹闷雷滚滚……不歇!
夫子执剑便起闷雷。
若剑出鞘,闷雷成惊雷。
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李汝鱼昏迷多日不醒,本来就很诡异,如今扇面村又晴空落惊雷。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又进入了李汝鱼的身体,然后被雷劈了……只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哪位,只不知道这一次是仅他死,还是和李汝鱼共死。
但愿前者罢。
夫子赶到时,李汝鱼家门前院坝里已有人。
北镇抚司朱七和赵姓年轻人。
此刻站在院子前,看了看院子里,又抬头看了看天,有些疑惑。
天空之上依然闷雷滚滚。
还会有惊雷落下?
扇面村究竟有多少异人?
夫子不着痕迹的将长剑放在一旁,剑脱手,闷雷便歇。
朱七和赵长衣这才松了口气。
余雷罢。
院坝里有人,一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浑身衣衫几乎化为灰烬,赤身裸体的坐在阶沿上,肌肤上犹有微弱电光缭绕,浑身发黑,长发倒竖。
诡异的是,他只是全身发黑而已,没有丝毫伤痕。
雷劈而不死?
此刻少年有些茫然,神情呆滞。
少年身旁,蹲着一个小萝莉,眸子里只有被雷劈的少年。
有担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