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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黑衣持枪人不动如山,舔了舔嘴唇,双手不再负在背后,先轻轻敲了敲脑袋,甩了下头,然后十指相扣,发出一阵噼啪声。
战意骤然昂扬起来。
西门卿目睹这个结局后,脸色凝重,对身旁的张定边轻声道:“兄长,这一剑究竟有多重?”
张定边苦笑,“不可度量。”
而那华丽道袍的公孙先生眸子里的快意瞬间涤荡无遗,脸色更是死灰一般,旋即目光坚毅起来,无论怎样,今夜必杀这少年。
开弓没有回头箭。
澜山腰上,在静谧的夜色里,竹林倏然无风自摇,依山而建的道观,竟然晃了晃,荡漾起一层层灰尘的同时,发出无数吱呀声。
坐在竹林前巨石上的道姑睁开眼,微微颔首,“又借大燕历史?这一剑有点意思了。”
旋即闭目,“倒要看看你能借得几次。”
李汝鱼长剑落地后,没人发现,就是那黑衣持枪人和阿牧也没有发现,李汝鱼剑尖沾地处,出现了一道裂口,宽仅三寸,却一路蔓延,笔直的蔓延,一直蔓延至澜山深处,深不见底。
这一剑,聚大燕历史之厚重,澜山亦不可承。
然而李汝鱼此刻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境界。
脑海里那颗白起之心疯狂跳动,血腥而浓郁的杀意彻底将少年包裹,两次遭受到王重师的长剑挑衅后,李汝鱼本能的反击。
左脚猛然踏地。
少年就这么扶摇而上,如一条北冥大鱼上了青天。
身在半空的少年,恰好悬挂在明月中,仿佛一位仙人背负着一轮明月而俯视人间,少年握剑,剑在明月之中,又仿佛是握住了一轮明月。
少年背负明月,仿佛站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只觉得,人间谪仙,大概也不过如此罢。
这一幕太过震撼。
十年百年之后,这一幕依然在澜山之巅目睹过这一战的所有人脑海里回荡,那一幕的画面,让无数人仿佛看见了一位谪仙穿明月而临凡尘。
这一剑,天外飞仙。
背负明月的少年,出剑,却像是从明月里抽出了一柄剑,凌空而来,一剑斩向王重师。
李汝鱼劈落一剑,剑前人后,一条笔直的线,剑光也没有炸裂,仿佛这依然只是很普通的轻描淡写的一剑,没有剑意也没有剑气。
仿佛只是从明月里拉出了一柄剑,然后顺势劈下而已。
但没有人敢再小觑李汝鱼这一剑。
连一座城都能轻易碾压摧毁的长剑,又怎么可能只是外表看起来的朴实无华,这俨然已是剑道返璞归真的境界。
身受重伤的王重师能接这一剑?
阿牧不看好,解郭和墨巨侠也不看好,黑衣持枪人不好看,就连西门卿等人,也觉得王重师接不下这一剑,然而他们并没有出手相助。
这就是江湖。
江湖,你可以输,你可以死,但你不可以仗势欺人,你不可以以众凌寡。
道义规矩,注定了江湖比沙场来得侠气。
所以西门卿等人就算想出手帮助王重师,可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坐视,毕竟摘星山庄的根基依然在江湖。
在江湖,就得依江湖规矩。
一如李汝鱼宣战,西门卿不得不应战一般。
只有一人看好。
山腰畔独坐竹林前巨石的道姑。
她的目光虽然没有落在山巅,但她清晰的知道山巅的所有事情,她知道王重师能接这一剑,生死胜败已经注定,但绝对不会束手无策。
王重师确实能接。
他终究是那个剑槊精妙冠绝一世的将军,他在大凉天下,终究是随着李汝鱼的雷劈不死而节节拔高的异人。
王重师起身。
出剑。
剑已被李汝鱼以一片大燕历史碾压成碎片,王重师怎么出剑?
王重师手中无剑。
但,心中有剑。
既然心中有剑,既然身前有敌,那就出剑。
男子汉大丈夫,一世为人,已屈死一次,这一次再世为人,若能在这样的剑道切磋下生死,此生无憾,甚至快意无比。
王重师确实很快意,而且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觉得两世为人,今夜是最快意的,身为一个武将,有什么比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更快意,这和死在沙场最后一根乱箭下殊途同归。
王重师豪迈大笑。
这一刻,他不是大凉天下那个为了一时安宁,躲在摘星山庄后面的异人王重师。
他是唐末五代初,将军王重师。
他是唐末五代初,第一剑术名家王重师。
这一刻的王重师,才真正的活在大凉天下,无惧惊雷,无惧少年执剑,声音充斥着骄傲和热血,“我王重师今生递此一剑,不负天地,不负父母,不负长剑。”
顿得一顿,“亦不负初心。”
悍然出剑。
手中无剑的王重师,心中有剑。
右手虚握,就这么站着迎向长空中仿佛从明月里抽出了一柄长剑的少年。
在极度的静籁中,所有人都清晰的看见,王重师的身后,倏然之间,升腾起一座大城,一座巍峨大城高耸不输大凉旧都开封。
这座大城虚渺,并不真实存在,仿佛是那蓬莱仙境又似海市蜃楼。
虚影大城,肉眼可见。
当这座虚影大城出现,王重师整个人的气势,顿时攀升至巅峰,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城一般稳笃,可以历经千秋岁月而不溃败。
王重师就是这座大城的将军,一城一人。
王重师伸手到身后。
身后那座虚影大城越发飘渺,王重师的手仿佛直接越过了时空限制,直接抓入了城门之中,旋即只见城门处一片片的坍塌萎缩,形成一条细线,飘进王重师虚握的右手里。
大城不断坍塌萎缩,到最后全部融入了王重师手中。
这一幕说时迟那时快,其实也就电光石火间的事情,大城的出现到消失,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大城彻底消失在王重师手中。
没有剑的王重师手中,出现了一道剑光。
剑光炸裂间,绚丽至极。
人在。
则剑在!
我王重师一生有负,负了天下,负了沙场,负了功名,负了青史,但终究没有负了手中长剑,亦没有辜负当年那可稚子之心。
王重师手握光剑,一剑刺出。
迎着从明月里月下来的少年一剑刺出。
这一剑,惊艳时光。
这已经不是剑,也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沙场,随着那一剑刺出,无数披甲铁骑脱剑而出,奔腾呼啸着杀向谪仙临空一般的李汝鱼。
肉眼可见的铁骑,让人瞠目结舌。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真的铁骑,而是虚影,是王重师一身剑意之所在。
王重师这一剑有多高,阿牧看得出,饶是如此,她还是很担心,她不知道李汝鱼的剑究竟有多高,她不知道李汝鱼能不能破王重师这一剑。
不能破,则李汝鱼死。
蹲在地上的阿牧紧张的站了起来,咬着嘴唇看着不远处,手指相交处,指甲狠狠的掐在掌心,露出一片血白。
忐忑不安中,阿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傻瓜,干嘛要给那个人机会。
在阿牧看来,王重师刺出那一剑时有太多的破绽,如果是自己出剑,王重师根本没办法从那座城里抓住一柄剑,自己的长剑就破开了他的胸膛。
可惜李汝鱼这傻瓜春毒攻心,看不出这一点。
可此刻王重师抓出了这样一柄剑,那么李汝鱼的剑道如果没有先前的厚重霸道,那么必然要败。
归根到底,还是阿牧对李汝鱼实力不稳定的担心。
毕竟她是最熟悉李汝鱼的人之一。
只有她清楚的知道,今夜的李汝鱼,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其实都是他今后在剑道上的潜力,一旦过了今夜,李汝鱼将从这个高度上跌落下来。
所以阿牧才担心。
但解郭和墨巨侠不知道,两人还以为李汝鱼真有这般谪仙的实力,叹为观止,尤其是看到王重师从身后虚影大城抓出一柄剑后,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世间用剑者至此,当属高处清寒者了罢。
一直不甚看得起王重师的黑衣持枪人,在目睹他这一剑后,也忍不住点了点头,由衷的叹了句,“好一个此生负了天下,唯独不负剑的剑意。”
这人,当得起将军。
亦当得起剑道名家的称赞。
至于李汝鱼和王重师谁胜谁负,黑衣持枪人不在乎,反正在他眼里,两个人都是死人。
因为他自信,手中长枪不输北方之王岳平川。
当然也不输新王岳单。
而在山腰处,独坐巨石上的道姑腰间那柄长剑,再一次发出更为欢快的剑吟声,这位自诩不输夫子的道姑第一次起身,转身看向山巅。
许久,才道:“大道并非吾一人独行,剑道之幸矣。”
这一刻的道姑,终于开始将山巅之战放在心上,不论李汝鱼和王重师谁胜谁败,都有资格让自己出一剑。
但是,仅一剑耳!
山巅之上,目睹王重师这巅峰一剑,魁梧汉子张定边咧嘴,嘟囔着这家伙竟然还藏着这一手,看来要一拳砸死他真的不可能啊……
而西门卿眼里却燃起了希望之火,王重师这一剑,有胜算。
胜算多少,西门卿看不出。
实际上,不仅西门卿看不出,他身旁的公孙先生、张定边看不出,就是阿牧、解郭、墨巨侠乃至黑衣持枪人,佩剑道姑皆看不出。
李汝鱼王重师,这一剑究竟谁胜谁负?
天知晓。
365章 一剑仙人跪?()
在颖昌府澜山之巅的剑道争锋时,千里之外,临安众安桥的瓦子里,有个春秋书铺,春秋书铺的老板是个喜欢穿青花儒衫的中年读书人,自号胡莲先生。
胡莲先生和目盲的妻子同塌卧寝。
月光下临安分外静谧,长街上不时响起巡逻士卒的脚步声,远处的巷子里有更夫的声音,提示着秋高夜爽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黑暗里,胡莲先生忽然翻身坐起。
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妻子,胡莲先生温柔的笑了笑,起身蹑手蹑脚的穿好青花儒衫,来到隔壁书房,看着书架上那个轻微颤动不止的瑚琏匣,沉默不语。
匣中,装着先生放下的半个春秋。
夕照山一战时,自己曾怀揣瑚琏匣问岳平川何谓春秋,岳平川的春秋是岳家,也是那个妖媚的王妃苏苏。
瑚琏匣中所装的半个春秋,依然不现人间。
然而今夜,瑚琏匣却莫名的颤动。
青花儒衫的胡莲先生心中震惊莫名,难道是自己等待的人出现了,否则瑚琏匣怎么会如此异动?
但转念一想,当今天下大势,谁能得这半个春秋?
不明朗。
至少就目前的局势而言,赵愭不能,岳单不能,王琨不能,赵长衣也不能,女帝么……这位千古奇女子,何需这半个春秋。
千古女帝的春秋,不在大凉天下。
在世界之外的世界,一如当年的大燕太祖和兵圣百里春香。
青花儒衫人默默的坐在黑夜里,看着瑚琏匣,忽然蹙眉,一脸茫然,旋即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讶然失色:“是谁?”
瑚琏匣颤抖中,其间先生所装的半个春秋,竟少了半分。
读书人的事情,当然不能叫偷。
叫借。
可是世间又有谁能从瑚琏匣中借走了属于江湖的那半分春秋?
瑚琏匣,圣人所铸,非圣人不可借。
青花儒衫倍增儒雅的胡莲先生,精神忽然振奋起来,神情兴奋,弥扬着些舐犊之子的反哺之情,难道……先生也来大凉了?!
……
……
大音希声。
先前李汝鱼长剑落在澜山之巅,听不见的声音却震慑人心,然而这一次截然相反。
李汝鱼手中长剑有形有质,王重师手中长剑有形无实。
两柄剑相交,按说,当无声才对。
然而澜山之巅猛然炸响了一道惊雷,响彻天地,和天穹闷雷相互辉映,整个天地之间雷声隆隆,仿佛是千军万马呼啸着铁骑撞阵,再无其他声音。
众人如置身在一片荒烟蔓草的古战场,这种莫名的感觉,让无数人感到神奇莫测,只有黑衣持枪人有些莫名的亢奋。
所有人都真切的感受到了澜山之巅颤抖了一下。
无草的地方更是烟尘扬起。
尘埃落定。
李汝鱼依然占在那里,一手负背后,一手执长剑,长剑斜斜指地,头顶明月悬空,清冷光辉下,衣衫飘摆里,少年的身影在这一刻清冷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