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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陷入沉思,等她清醒过来,李汝鱼早已不见,安梨花顿足,身影化清风,追赶上走到了众安桥瓦子畔,站在春秋书铺前的李汝鱼。
正欲开口,李汝鱼却轻声问她:“你知道何谓春秋吗?”
安梨花想了想,“我知道的春秋,是一个时代。”
李汝鱼点头,又摇头,“胡莲先生那个盒子里装的春秋,其实不是春秋,是春秋后面的两个字。”
大义。
朝堂大义,家国大义,和江湖大义。
安梨花无法理解。
她也不想理解。
她一脸认真的问道:“我想知道,你李汝鱼的人生意义是什么,你想守护的又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一片天下的帝王之尊,仅仅是你家的谢晚溪?”
李汝鱼有些头疼,“我可以不说吗?”
安梨花一副你不说我就缠着你的表情,让李汝鱼无奈的很,只好道:“你随便猜罢,真要缠着我也无妨,反正我不嫌弃暖床丫鬟多一个。”
安梨花大怒,“你找死?!”
李汝鱼已化清风而去,直奔夕照山下的楚王府。
安梨花站在原地却笑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
夕照山下,楚王府前,李汝鱼从清风里跨步而出,心中默默的说了答案。
我存在的意义,一直在变。
如今,是想去看看星空之外那片世界的光彩。
我想守护的,一直没变。
是谢晚溪。
还有这片天下啊!
……
……
丽正门城墙上,一个小兵壮起胆子上前,问王陵,“王将军,楚王殿下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啊?”
王陵豁然惊醒,拍了拍小兵,笑而不语,继续巡城。
留下小兵一脸茫然。
王陵走在城头,夜风拂来,只觉得浑身炽热。
有些话不用说。
因为我们知道。
自古以来,英雄和传奇不是说出来的。
楚王殿下想守护的,是你,是我,是无数个你你我我,是无数个你你我我存在的意义,是无数个你你我我最渴求的自由和幸福。
那就是天下。
然而这个天下即将迎来一场战事。
我王陵不能像楚王殿下一样,以一己之力将天下扛在肩膀上,但我是一个兵。
天下,有我王陵的一分责任。
。
647章 会有人为你留一盏灯()
夕照山下楚王府,下人早散尽。
李汝鱼走在新修后自己基本没怎么住过的王府中,颇有些感触,他想起了当年。
当年,自己租的这个院子。
当年,周婶儿在谢府,小小随着夫子云游四海。
当年,小院子不远处还有一座邻居,只不过那处房子随着夕照山一战化成了废墟,岳平川就死在那片废墟里。
如今,那片废墟已是王府的一部分。
如今,那位喜欢蹲在前头上的红衣小姑娘,还在开封等自己归去。
不知道为何,李汝鱼有些怀念。
从扇面村走到现在,经历过很多次生死之战,但真正让他觉得酣畅淋漓,让他感受到剑客的快意,还是当年夕照山一战。
他于门前读史书,从书中借一段大燕厚重的历史战岳平川,再战乾王赵骊,那是何等的快意胸酣。
最后以书圣的“快雪时晴帖”出剑,一剑写“佳”。
劈塌城楼。
李汝鱼想起了为了拦住岳平川赴死,而在青云街赴死的那些人。
老将独孤鹫,西子船娘。
皆是为死而死。
唯独岳平川那位师出同门,甚至还有裙带关系的花老爷,不想死,但他却死了。
李汝鱼对花老爷无感。
但真心有些遗憾,如果独孤鹫不死,那位西子船娘不死,该是何等的好事。
最不该死的是岳平川。
他若是活着,这大凉天下如今大概也轮不到自己来一肩挑日月。
除了这夕照山一战,李汝鱼又想起了澜山之巅的张定边、王重师,也想起了圣人庙畔半佛半魔的郭解,想起了鸳鸯湖畔的吴莫愁,想起了琅琊山的吴敌,想起了醉里挑灯看剑的辛美芹,想起了君子旗那位饮毒酒死丈夫坟前的老母亲……
最后,他想起了沈炼。
想起了柳向阳。
一声喟然长叹。
你们看不见的光彩,我带着你们去看!
身后传来安梨花的声音,“你不是口渴么,喝水呀!”
李汝鱼头也不回,“心渴。”
所以口渴。
我之心渴,是渴望看见星空之外的光彩,是渴望探寻异人的真相,我之心渴,是渴求天下亿万众生,有他们想要的自由。
前者我能做到,而且必须做到。
然而后者……
李汝鱼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因为异人浮生描述的那个大同盛世,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代人,甚至也不是几代人可以打造出来的,这一点,李汝鱼理解。
哪怕异人浮生不说,他也能想到。
那样的世界,以东土和大凉这两座天下的局势而言,至少还需要数百年甚至千年。
而且还必须实现一点:武道灭亡!
若武道不灭,那么世人就不会去追求异人浮生口中所说的“科学”,若武道依然节节拔高,那么世间永远存在着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恃强凌弱。
律法,束缚不了武道圣人。
一如大凉律法,束缚不了东土剑魔城一般。
李汝鱼知道,异人浮生必须像白起一样,真正的活在这两座天下。
他能给这两座天下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不是现在。
安梨花懂了,有些怜悯,“你只是一个从扇面村走出来的普通人,因缘际会才成为女帝之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得太多,如果做不到,心不累吗?”
李汝鱼走在黑暗里,笑道:“我真的是普通人吗?”
从来都不是!
体内住着一位经天纬地的君王,一位世间第一杀神,一位书道圣人,还有千古刺客,再加上一位融汇贯通无所不知的后来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从某方面来说,我不是人。
是一枚钥匙。
从始至终,我李汝鱼都是开启一个未知新世界的钥匙。
安梨花沉默不语。
李汝鱼想了想,说道:“我去了东土,读过了东土那本和我体内某个异人一样身份的人写出来的《千年九州》,其中提及到了你和你父亲薛仁贵的事情。”
安梨花眼睛一亮。
李汝鱼继续道:“你父亲薛仁贵……呃,这个说辞不对,你公公薛仁贵可惜了,如果不是这座天下异人太多,又太妖孽,他或许能再书写一段辉煌。”
安梨花哦了一声,明显不感兴趣。
李汝鱼自顾自的说道:“但是我有些好奇,你安梨花真是那搬山倒海的大神通女子?你师父真是神仙骊山老母?”
安梨花嗤笑了一声,“史书添花,你也信?”
李汝鱼点头,“那估计是民间美化你了,毕竟女子将军不多见,读过《千年九州》,能和你安……樊梨花的名字并驾齐驱的不多,也就妇好、花木兰、梁红玉等寥寥数人。”
安梨花笑了,“我不是该说谬赞?”
李汝鱼不以为意,“我很在意一件事,《千年九州》之中提及到了一位女皇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也是你们大唐的,而且比你晚生不了多久,叫武媚娘,后来改名了,叫武瞾。”
安梨花有些吃惊,“女皇帝?”
女帝?
她猜到李汝鱼想说什么了。
李汝鱼点头,“是的,女皇帝,她最终登基为帝,改了大唐的国号为周,知道她那个瞾字是什么意思吗,日月当空为瞾,这是何等的大魄力。”
安梨花犹豫了下,“所以你怀疑大凉女帝,是那位大周女帝?”
李汝鱼摇头,“差了些。”
那位大周女帝在大凉,做不到女帝这般功绩。
“你想说什么?”
李汝鱼想了想,“就是好久没和人聊天,逮着你了,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当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你也可以当做逸闻轶事来听。”
安梨花脸一沉,“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李汝鱼无奈,“事实总是残酷的。”
安梨花望着黑暗里的前面那道背影,有些哀伤,“有什么事情,比成为一个异人更残酷?”
李汝鱼苦笑,罢了。
说道:“好吧,我在东土多日,在读过《千年九州》后,请教过刘秀,东土并没有一个叫薛丁山的人,也没有一个叫薛讷的人。”
又道:“东土没有,大凉也没有。”
最后回头看着安梨花,“所以,你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但你不用觉得凄凉,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在日升月落时,在云起雾散时,听你闲暇碎语。”
安梨花站在哪来,肩头抽动,只是寂没无声。
终究只是个女人。
李汝鱼也不作声。
许久,才轻轻拍了她肩头,“回去歇着吧,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会有那么一盏灯为你而留,因为啊……”
因为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觉得你是个好女子。
安梨花破涕为笑,“我怕谢晚溪、宋词她们打死我这个‘寡妇’。”
李汝鱼无语。
安梨花旋即戏谑的啐道:“我不要你可怜,不过,想不到咱们的大凉新帝,竟然连‘寡妇’也要勾搭,难道登基以后还会差女人么,真是个不要脸!”
李汝鱼更加无语。
648章 有些故事已经过去,有些恩怨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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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鱼似乎没有去寝卧休憩的意思,而是来到书房坐下,黑灯瞎火里默默的坐着,一只手按住腰间那柄锈迹已完全脱落的古剑。
楚风重韵——朝歌!
这是一柄承载着漫长岁月的古剑,是东土大骊王朝皇室传世之宝叶上秋露又名人间风雅的双生剑。
朝歌犹在叶上秋露之上。
安梨花一身银甲,却似轻衫,丝毫不影响她屈腿坐在窗台上。
也丝毫不介意这个坐姿,浑身曲线都在月光下彻底落入李汝鱼的眼眸中,江湖儿女哪在意那许多世俗眼光。
沉默。
小半个时辰后,安梨花嗯了一声,“你有杀意?”
想杀人?
想杀谁?
李汝鱼也嗯了一声,“我在等。”
“等什么?”
“等赵晋的诚意。”
“赵晋的诚意?是什么?”
“应该是来一个人,送一封信,信里是一个或者两个地址。”
安梨花懂了,叹了口气。
“确实该杀。”
李汝鱼神色忧伤,“有些故事过去了,可有些故事过不去。”
安梨花侧首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小男人,却有觉得他比自己更大,也许,任何一个小女人看见英雄,都和自己一样?
轻声道:“我知道他们在那里。”
李汝鱼有些意外,有些暖心,“谢谢。”
安梨花摇头,“不用。”
顿了下,接着道:“我只是作为一个女人的角度,觉得应该做这些事,原本想着,如果你真的死了,等天下大定,我用我的秀戎刀,我的凤嘴梨花枪去试试。”
李汝鱼摇头,“你会输。”
输就是死。
安梨花话语忧伤,充斥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寂寞,“这世界,谁会在意我来过呢,死还是输,重要吗,毕竟我安梨花不是柳向阳。”
看向窗外明月,“我安梨花,又是下一个柳向阳,也想做一个柳向阳。”
向阳而生,向阳而死。
多好。
李汝鱼叹了口气,“活着,会有更多意义更多美好在等你,如今已确定薛讷不在这个世界,那么你可以放弃所有旧念,活下去。”
语重心长的补充道:“为了你自己活下去。”
安梨花灿然一笑,脸上的两个梨涡就如黑洞一般,足以吞噬这个世界任何的美好,在这两个梨涡之前,一切风情都黯然失色。
“这句是不是也可以对你自己说。”
李汝鱼沉默不语。
安梨花懂了。
许久,才问道:“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你自己而活过?”
李汝鱼笑了,“你没明白吗?”
安梨花:“啊?”
“我为了小小而活,她会是我的皇妃,所以我也是为自己而活,我了这个天下而活,没有这个天下,我就没有存在意义,所以我也是为了自己而活。”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我们个体是人,而是因为天下人是人。”
“任何人,都不可能独立于天下之间而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