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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秋歌在,掉不了。”
“乾王赵骊的一个小妾而已,能撑得起徐家?”
“那和老夫无关,你我都半截脖子埋进黄土里的人,当知晓那句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老铁你大概是理会不到,毕竟你那个异人儿子,叫鲁班来着?已经死在你刀下,倒是遗憾,鲁班这个异人,根本威胁不到女帝陛下的江山。”徐晓岚神色之中颇多遗憾。
老铁怔住,许久不语。
徐晓岚又叹了口气,“在我这个酸儒读书人眼中,天下异人,尤其读书人本该一家亲,先以为回龙县异人君子旗会是某个我熟稔的风流人物,现在看来倒是一厢情愿。”
顿了一下,“言尽于此,拔刀罢。”
赶着去蜀中。
苏寒楼若是苏仙,那真是我辈读书人的生平快事。
94章 我也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北镇抚司的缇骑没有庸手。
众安堂那些汉子也不是浪得虚名,都有那么几把刷子,可依然避免不了不停的死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
君子旗的情绪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很忧伤啊……
感动于众兄弟慷慨共生死,却又恨其愚钝。
若是早说愿一起迎山而撼,虽然这不是沙场,可在脑海里那位看不见的白袍陈庆之指点下,占据天时地利与人和,三十几人可爆发出数倍战力。
白袍陈庆之,可是以七千铁骑取城三十二座的神人!
三十几个北镇抚司的缇骑?
土鸡瓦狗耳。
然而现在失去先手的局面,纵然是白袍陈庆之,也只能徒呼奈何。
不断死人。
小六死了,绣春刀在小腹上划拉出一道大口子,脏腑流了一地,临死前吐血大笑,“北镇抚司,我日你仙人板板!”
赵卯死了,被一个缇骑一拳轰中咽喉,骨骼尽碎,捂着脖子说不出话,满面狰狞的怒视,气绝倒地时,双眼充满不甘。
肖丁死了,黑娃死了……
众安堂的汉子,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北镇抚司的缇骑,也在前赴后继的悲壮殉职。
没人退缩。
秋沙溪清澈水流,染血如花。
李汝鱼安静的看着这一幕,如果说当年的少年,在杀二混子时,有过一丝不适,杀孙鳏夫时,一往无前,春风关一役则差点陷入杀性魔怔,那么自将军白起入梦来,多了颗有形无质的白起之心后,少年不知不觉间,性格里多了一分冷血,少了几丝善良。
看众安堂汉子不断死去,李汝鱼心中也有难受。
但不难过。
这些鲜血,是自己,是君子旗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之前的先驱。
自己只有、只能秉持着这些热血,继续前进,终有一天告诉这天下,我想和你们讲讲道理,道理很简单——人都有存活甚至于活得更好的公平。
死尽死绝!
当最后还能站立在地的只剩下君子旗,花小刀,北镇抚司那边亦只有柳向阳时,李汝鱼执剑站在了他面前。
柳向阳面容苦涩。
回首看了一眼远处,四爷徐晓岚和老铁对峙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话,根本没理睬这边的惨状,心中恍然过来。
从一开始,四爷就没想过帮助自己。
不知道具体原因,可用脚趾甲也能想到,这必然是柳州家里那个水性杨花女人的手笔,作为徐家的上门女婿,自己被当成了一枚弃子。
难怪,四爷徐晓岚会有意无意之间,让自己放弃了所有缇骑携带弩箭。
他就盼着这样的局面。
如果能杀了君子旗和李汝鱼,对徐家固然好。
反之被杀,自己便是因公殉职,对徐家而言,亦不算坏事,传到临安去,女帝陛下多少会从其他地方补偿一下徐家在官场里的子弟。
甚至于也可能会在今岁的艺科、明年的大举中对徐家子弟多青睐几分。
说到底,徐家还是在怨恨自己没有保护下徐继业。
缓缓抬刀,指着李汝鱼,“我就不明白,赵长衣为何要将你送入北镇抚司,你和他之间究竟什么关系,或者说,你也是异人。”
李汝鱼可怜的看着他摇头,“不是异人。”
想了想,“我和赵长衣的关系不好说,有一点很明确,不会是朋友。”
想起了那个唇角有淡青色美人痣的小萝莉,李汝鱼脸上涌起一抹温柔,“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毫不犹豫的拔剑杀了他。”
柳向阳哂笑,不无嘲讽的哦了一声,语调上扬,明显不信。
“不重要了。”
扫视了一眼三人,因为你们今天都得死。
徐家不容我又何妨。
我起于北镇抚司,今日得大功而返,再将这些年搜刮的钱送到临安北镇抚司总衙运作一番,最迟下半年,便能调职回临安,升任副千户甚至千户。
总有一天,我要反诛柳州徐家!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你杀不了我们。”顿了一下,神色奇怪的道:“柳向阳,柳百户,你亦是七尺男儿,当年热血梦想今何在,难道不想和徐家,和这个世界谈谈?”
柳向阳不做声,跨步,双手抱刀,绣春刀如一挂银河,从上而下干净劈落。
一刀两爿。
风生。
溪风轻漾,拂过广袤大地,本如亲人般温柔抚摩着众人脸颊,衣衫微微翻动,洗去了夏初的莫名燥热,随着刀如银河劈落,温柔溪风倏然暴躁起来,像个欲求不满的小娘子,新婚之夜看着身旁酣然入睡完全不顾自己的男人,情绪失控。
风起乍狂,割肤如刀,似有万万千的无形绣春刀。
水起。
秋沙溪平缓清澈,略显翠绿色,安静的流向远方,如一条绸带缠绕在大地上,风生时,平镜般的湖面骤然起波澜,炸裂出层层浪花,席卷滚滚中拍打两岸。
如水妖作祟。
一刀既出,柳向阳睥睨山河,手中握的不再是绣春刀,而是自己的前途和人生梦想。
世人只知我半路弃文从武,只道我百户之位源于柳州徐家。
却不知我柳向阳,练刀十载,早已臻化境,只是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以藏拙,但想着有一日,能以此刀,畅快淋漓的将那恶婆娘一刀两爿。
那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欲望,一天又一天的折磨着自己,吞噬着自己。
附骨生蛆。
李汝鱼那句话没错。
自己也想和徐家谈谈,更想和大凉那些权贵们谈谈,但道理是用刀讲出来的,历朝历代皆如是。
出身寒门的自己,只能曲折着蹒跚而行。
直到那一天,自己讲道理无人听时,可以无所顾忌的挥刀。
因为这世界,始终是有建筑分层,弱小者的声音,谁人听?
李汝鱼大惊。
春风关时,老铁只是简单的拔刀,柳向阳便寸步难行,本以为他只是个无用绣花枕头,现在展露出来的刀道锋芒,俨然宗师。
只能避其锋芒,身形后退。
一退再退。
李汝鱼练剑不到两年,夫子给的那本剑谱,也只是普通剑道常识,所会的唯二,便是劈剑,以及荆轲的十步一杀。
柳向阳的长刀劈落。
尘埃碎石激射。
长坂桥上留下一道长近一米的刀痕,入石半寸,触目惊心。
95章 不甘心你又能怎样?()
柳向阳猫腰直上,眼前却倏有剑光劈落,没有刁钻的角度,也没有花哨的技巧,很简单的直接劈落,干净利落得像是在劈柴。
嗯,就是劈柴。
退而复返的李汝鱼,只是简单的劈剑,精气神皆在剑上,眼中没有柳向阳,也没有绣春刀,只有那一柄有数个缺口的长剑。
世间万象,我只一剑。
这便是夫子的道。
电光石火间,柳向阳脑海里瞬间涌出十数种方法,可发现没有一种方法能够轻松避开这一剑再反击,要么退,要么硬撼。
柳向阳毅然决定硬撼。
终究只是个十四岁少年,能有多少力道?
绣春刀横撩而上。
锵的一声,刀剑相交。
柳向阳眸子里涌起骇然之色,李汝鱼手中长剑竟然没有被自己崩飞,反倒是绣春刀上传来阵阵力道,手心发热。
这剑法……有点诡异。
不假思索,绣春刀往下一沉,旋即就欲反手斜撩李汝鱼的右腰。
下一刻,柳向阳心中便无奈苦笑。
李汝鱼的长剑倒弹不过一尺,又是那样简单直接的一剑劈落,惊心的是,中间没有丝毫停顿,长剑两次劈落的轨迹几乎厘毫不差。
浑然天成!
教导李汝鱼学剑的人,绝对是位剑道大家——甚至宗师,断然不会比徐晓岚差多少。
而自己已经来不及退,只能被动的举刀硬撼。
刀剑相交,长剑劈落。
一剑又一剑,周而复始,根本不给柳向阳变招的机会。
柳向阳如陷泥泞,苦不堪言。
明明自己比李汝鱼更强,却因为一步错而步步错,落入这个被动挨打的局面,让人好不憋屈,偏生只能眼睁睁的承受这种难堪。
君子旗提枪站在桥头,看着这一幕,对胳膊被北镇抚司缇骑砍了一刀,已经无力再使用弩箭的花小刀说道:“这小子貌似只会这一招啊。”
花小刀苦笑,“大龙头你是知道的,我就箭射的准,这些方面我看不懂门道。”
君子旗干笑了一声,“其实我也看不太懂。”
李汝鱼此刻已进入忘我之境。
眼中无刀,甚至也没有了剑,只有一个念想:
就算面前是座山,也得给我剑开铁石。
连绵不绝的七剑之后,握刀的手已有些酸涩的柳向阳终于忍无可忍,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尽头,胸中万千能耐却被这简单一剑封绝。
趁着又一次刀剑相交,借力矮身,一个懒驴打滚,远远的退了开去。
李汝鱼嘴角扯了扯。
没有追击,反而迅速后退了三步。
旋即长剑后拖,极富节奏感的踏出很小的半步。
踏出第二步,很小的一步。
第三步,完整的一步。
第四步小跑。
身影跑动的李汝鱼,如一条乘风破浪的鱼,衣衫猎猎,宛如离弦之箭,除非箭碎人亡,否则无可阻挡。
小跑三步成疾跑。
第八步、九步,成狂奔之势。
第十步踏地,跃起。
便有寒光炸裂,宛若一池秋泓横空,映照着烈日,光彩绚丽,惊艳了长坂桥众人的眼帘。
说时迟那时快。
从柳向阳懒驴打滚,到李汝鱼跃起出剑,柳向阳才刚起身起身站定,正欲不由分说狂奔冲杀,李汝鱼的剑却已似秋泓在胸前。
柳向阳眼中的少年,血肉寸缕如灰,飘散着消弭,最后只剩下一具狰狞的骷髅,空洞的眼眶里是血色的焰火。
毫无道理可言的幻象。
杀意狂暴。
柳向阳颓然喟叹一声,绣春刀落地。
柳州有个少年,生于寒门,母亲早逝,父亲是个穷酸儒,一辈子也没经手过几张会子,更别提续弦的事情,少年饥寒交迫着度过了苦难童年,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也喜欢上了诗书文墨。
符祥年间,柳州有个读书人,曾拜于旧时兵部侍郎徐晓岚门下,高中一甲探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少年在人群里看见鲜衣怒马,大红绣球身挂的探花郎在万众瞩目下游街,从此鱼跃龙门走入权贵圈子,少年心中便有了个梦想。
科举中第,光耀门楣。
少年有才,比酸儒父亲强了太多,偶有诗词之作,酸儒父亲便会高兴的四处宣说,回到家里心满意足喝着廉价老酒,饕餮大醉时不忘喃语,柳州柳家少年郎,他日御风盛朝堂。
符祥七年。
少年郎终于长成,自恃胸怀满文墨,乡试无不中之道理。
志在必得的少年苦熬三日,文章耀乡邻。
然而发榜却名落孙山。
少年不屈,越发努力,家道贫寒,入夜无灯,便凿开破旧土墙,借用邻居家的羸弱灯火看书,这一看又三年。
女帝登基,永安元年,少年又举乡试。
命运给他开了个大玩笑,依然落第,然而柳州贩盐榷商家里那位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胸无点墨的纨绔,却轻舟过万山,过了乡试。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少年听见喝花酒归来的纨绔公子笑说,柳向阳那贱民的文章确实不错,能让本公子轻松过会试。
那一天,少年才知道原来世界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少年在雨里蹲了一夜。
第二日回家,少年将家里所有书籍付之一炬,推开绝望的酸儒父亲,毅然而绝然的拿起仅存的铜板,去镇上买回了一柄旧刀。
少年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