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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会有如此奇怪的现象,张丽华知道是因为当年潜邸时就是如此,各产业刚开始创立,便由潜邸女眷来分管(管账),故而延续至今。
想着想着,张丽华想到了自己,她一直未能给宇文温生下皇子,所以随着岁月流逝,失宠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后宫诸妃,她最年长,虽然这些年保养得当,又坚持健身,无论是形体还是容貌,依旧维持着较高水准,但要和其她妃嫔比,依旧力不从心。
更别说年轻貌美的“新人”陈婤,张丽华觉得其容颜大概得同龄时的自己才能“一较高下”。
所幸,宇文温把一项重要的产业交给她管理(管账),往后的日子,就不会那么毫无指望了。
煤炭,黑乎乎的玩意,不值什么钱,但大量出煤的煤矿就像一眼喷钱的泉眼,每月都给东主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只是数年时间,隶属皇宫名下的商社,通过直接开矿或入股各煤矿,去年的收入,已经比第一年翻了五倍。
随着各地煤炭开采规模的爆发性增长,未来这项产业的收入还会暴涨,不止皇家,其他办有矿业的官宦人家亦是如此,张丽华手握如此重要的产业,心中的不安,已经渐渐消散。
她没能为宇文温生下皇子,却一样对宇文温有用,如今分管矿业,表现一直不错,每次开会,皇后那边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所以,她既然是个有用之人,就不是多余的人,即便将来色衰,也不会被宇文温遗忘在哪个角落,生病了也没人嘘寒问暖。
想着想着,张丽华要做“优秀掌柜”的心思更强烈了。
张丽华所想,宇文温当然不知道,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奏章上,随着科举考试的第一炮(乡试)顺利打响,那么一些有识之士预言之中的“冗官时代”,其帷幕也缓缓拉开。
科举选拔人才,需要定期举办考试,故而随着时间流逝,官多缺少的问题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多的“萝卜”出现,但“坑”却不够了,于是白拿俸禄不干事的冗官就多了。
这个情况,大概要数十年后才会变得严重,但宇文温不会坐视不理。
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限制每次殿试中选的进士人数,做到有多少空缺,就有多少进士。
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行,因为官职缺额肯定不会多,但想当官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若是每次科举中选的进士人数过少,会导致考试难度过大,这样一来,不利于朝廷收买人心。
人心的“人”,当然指的是寒族(中小地主),这是朝廷的统治基础阶级,不收买是不行的。
即便会造成冗官,也得尽可能让跟多的人进入体制内,所以进士的人数限制不能太严。
然而收买人心得花钱,钱花多了,财政撑不住,到时候想“裁员”或者停科举,根本不可能。
所以,如何在收买人心、冗官情况严重导致财政破产之间寻求一个平衡,是宇文温必须考虑的事情。
因为即便没有科举,如今的周国,官多缺少的问题就已经有了。
自大象二年以来,历经十余年动荡和战乱,周国终于统一中原,却因为这十几年间的动荡和战乱,造就大量的勋臣旧人,空有散秩,却没有合适的职事官官位安排。
平定杨逆、尉迟逆,一征陈国(尉迟惇主政)、二征陈国(宇文明主政),都产生了大量的有功之臣,得封爵,有散秩。
不仅如此,梁国撤藩、陈国灭亡,大量故梁和故陈的官员入周国为官,加上宇文温登基后,平南中、复辽东、击突厥,同样涌现出大量有功之臣和将士。
这些人同样有爵位、散秩,却因为空缺不足,许多人还在等着任用。
如此一来,周国官场官多缺少的情况开始凸显,许多官员空有散秩却无实际任用,成了散官。
即便宇文温之前设市舶司、诸道织造司、诸转运司等新官署,以及在南中、辽东设州郡,吸纳了许多官员“就业”,但这些“就业岗位”,依旧满足不了庞大的“就业需求”。
如今朝廷又开科举,大量“新人”冲进官场“抢工作”,可想而知等着任用的“老人”们会是如何的怨声载道。
本来,官员的俸禄是和职务(职事官位)挂钩的,没有任用当然就没有俸禄,散官们只能靠封爵食邑(虚封)的收入,但为了稳定人心,朝廷还是给这些散官适当发放禄米。
人家不缺这点禄米,就是要荣誉、要安慰、要说法,不给?
行,万一某日有老杞王故旧闹出哭太庙的事情来,那场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说白了就是花钱“维稳”,然而花钱养闲人这种事情,让宇文温心疼得不行,冗官的问题虽然现在还不是很严重,但他若不解决,到了儿子、孙子就更加没办法解决。
所以要未雨绸缪,即便无法根治,也得想办法缓解。
办法当然要政事堂诸公来想,大家吵了数年,如今总算是吵出个方案,然后根据这个方案,各自拟定草案,上呈御览。
宇文温此时看的奏章,其上就是相关内容,然而他看着看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随后想起一首诗。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负文武不负卿()
次日,宇文温在宫中接见中书令王頍,王頍见着天子有倦容,不由得关心起来:“陛下,还请保重身体,莫要操劳太过。”
“嗯,朕知道分寸”
宇文温含糊的答道,他可不操劳,昨晚看了奏章之后虽然心中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却按时睡觉。
因为张丽华的表现不错,苦短,所以差点睡过头。
仅此而已。
至于心中的疑问,现在就等王頍来解答。
宇文温捋了捋思路,开口问道:“关于这冗官,朕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卿剖析一二。”
“陛下请讲。”
“嗯,朕前几日看《魏书》,看到张彝父子死事,不知王卿有何看法?”
天子今日要问的问题,王頍早已预料到了,他知道天子看了自己的奏章,必然会有此问,所以胸有成竹的答道:“张彝父子,是为国而死,然则大厦将倾,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张彝,北魏大臣,出身清河张氏,为清流名士,其子张仲瑀,于神龟二年上书,请求朝廷修改选官标准,排抑武人,不许武人任清望之官。
意思就是你们这帮武人莽夫当鹰犬就得了,不要整天嚷嚷着要在京城做高官。
消息传出,莽夫们沸反盈天,羽林将士马上哗变,冲击官署,要找张彝父子“讲道理”。
见着张彝父子不在官署,乱兵们便聚集在一起,抄起各种器具,浩浩荡荡冲向张府。
张彝被破门而入的乱兵打成重伤,没撑过几日便断了气,房屋被点燃,其长子张始均被乱兵投入火场,活活烧死。
洛阳作为京城,居然发生如此暴行,本该护卫皇宫的羽林军叛乱,公然冲击官署,虐杀朝廷大臣,按说应该严加惩处首犯及从犯。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朝廷杀了几个所谓的“元凶”,然后大事化小,“下不为例”。
张彝父子之死,源自元魏武人集团和士人集团的严重矛盾,朝廷的官位有限,但等着当官的人太多,也就是员多阙少。
文武集团为了争夺好的官位,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眼见着情况不妙,吏部尚书崔亮出来救火,对于如何公平选官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那就是停年格。
停年格,为了保证大家有官做,于是不问才能,授官一律依年资分先后。
凡有空缺职位,不问贤愚,选年资老的人优先叙用,这就是所谓停年格。
以后世的说法,就是论资排辈用人。
崔亮的停年格,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就连他的外甥也出言相劝,说这种做法太糊涂,简直是选官制度的大倒退,后来也有很多有识之士说,这个制度实行后,朝廷(魏国)就再选拔不出人才了。
毫无疑问,停年格(论资排辈)是很僵化的选官制度,但王頍认为,这是无奈之举,因为当时魏国的冗官情况严重,文武之间斗得眼睛都红了,崔亮推出的这个办法,纯属救急。
问题在于,京城贵族和士族集团要减少官位竞争者,想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切断武人的上升通道,那些好官职,全都没有武人的份,于是怒火中烧的武人们,开始蠢蠢欲动。
朝廷无力化解这个矛盾,因为员多阙少,所以只能靠崔亮提出的“停年格”来和稀泥,以求“不负文武”,结果这稀泥和了十来年还是没和下去。
矛盾最后终于爆发,那就是六镇之乱。
这段历史,宇文温前不久看《魏书》,大概有所了解,所以当他看到奏章里,王頍给出的解决方案时,觉得莫非自己的江山要完,所以要用一个跟“停年格”很像的办法来解决冗官问题?
“陛下,微臣等所议‘循资格’事宜,虽然弊病也有,但有相应措施预防,所以利大于弊”
王頍先说了崔亮停年格的历史,然后向宇文温解释,解释政事堂诸公争论多年才定下的“循年格”是什么意思。
循资格,和停年格一样,作为选官制度,以年资为擢用官吏的条件,说白了就是论资排辈,大家靠着资历排先后来接受任用。
这种制度,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弊病很大。
庸碌之辈,混日子熬资历就能有官做,那些能力突出的官员,因为年资低,所以即便做出再多政绩,也得老老实实排队熬,极度不公平。
乍一看上去,循资格和停年格一样,但实际上有不同。
要说不同在哪里,却得从目前的选官制度说起,王頍拿出资料,宇文温见着这些资料厚得像一块块砖头,眼皮跳了跳,说道:“待朕仔细看过,再议。”
“是,微臣遵旨。”
。。。。。。
宇文温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中的资料,看看外面漆黑夜色,又看看座钟。
现在是晚上二十三点整,早该睡觉了。
然而,看着这些资料,宇文温却又不服气。
王頍给他准备的资料,事关当朝选官制度,还有各种利弊分析,洋洋洒洒十余万字,宇文温看了数日,只觉得越看越糊涂。
说白了,宇文温对于选官制度不在行,所以虽然对于王頍剖析的“弊病”很认同,却拿不准对方说的“利”是否真的没错。
作为皇帝,没必要什么都懂,但宇文温在这件事上要面子,不想承认自己是外行,梗着脖子不求人解惑,自己闷头啃资料,慢慢“悟”。
按着王頍给他的资料,以及最后给出的一些结论,无一不在证明,证明“循资格”和“停年格”不一样,利大于弊,趁着如今员大于阙(冗官)的情况不严重,赶紧把制度立起来。
待得科举走上正轨,开边战事越来越多,大量立功授勋的将士,还有新科进士,就能按着“循资格”的规定,进入排队状态。
无论文武,都按新规则将资历、功勋、政绩、表现折算为年资,然后按着年资排序,安安心心等任用。
新人是这样,那些任满的职事官,等候吏部安排升迁、转任时也是如此。
每个任满期限的官员(譬如刺史是三年一任),新规则会根据其任官的尊卑(譬如上、中、下州刺史),风险(在中原或烟瘴之地当官,风险当然不同),还有年度考核的成绩、表现,折为年资的一部分(可以看做加权分值)。
然后按年资排序,等新的任用。
换句话说,就是届时大家按年资排排坐、分果果,次序井然,朝野内外一片和谐,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面对如此复杂的设计,宇文温第一次变成了迷途的羔羊,见着有人在前方指引道路,却迟疑不前,害怕那是陷阱。
循资格,就是论资排辈,这在后世被批做僵化、低效、不公平的制度,让宇文温本能的觉得不好。
想想也知道,譬如一个商社,业务员的收入,不是看其拉了多少业务来算提成,而是看资历有多老,这种商社能拉得到业务才怪。
商社扩大到国家,道理也是一样的,如果熬资历就能步步高升,谁还会去拼政绩,谁还会去极力表现自己?
但宇文温觉得王頍没道理忽悠他,因为对方一没动机,二来承担不起他发飙的后果。
政事堂诸公,已对“循资格”达成共识,在各自的奏章里,均表示这一制度当然有弊病,但只要配上一项内容,就是利大于弊,可行性很高。
所谓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