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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地主有四家,杜、林、梅、宋四家,可只有杜家、林家佃给外姓人,梅、宋两家的地不过几十亩,宋家都是佃给堂亲族人,梅家之前也是如此,现在梅家的地已经卖给了桂家二房。
“西桂”两房名下将近七百亩地,成为村里最大的地主。
要是桂家收回地,那全家老小要吃西北风去了。
之前坑“西桂”时,这户人家理直气壮,只道不敢得罪里正,连一句不是都没有说,十分硬气。
如今站在地头,这家人却是都萎了。
*
桂家二房,众人也在商量佃户的问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适用于木家村。要是当所有乡亲都厚道,那注定要吃亏。
就像当年桂里正在世,明明是他的关系才得了消息晓得抽丁不妥当,后来也费心费力为村里人奔走,就是家中现银也是被实在贫寒的人家救急借去了一部分。
后来出事,桂家在怎么折腾也只是坑了自己人与姻亲,其他村民都是这个内部消息的受益者,可倒像是桂家对不起所有人一样。
从桂家借银子免了抽丁的人家,竟然还有几个癞皮的,说之前欠桂家的银子,已经让桂远偷走了,那自然也就不用还了。这样落井下石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
就是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这样的老一辈人,也说不出让桂重阳顾念乡亲的话。
桂重阳是地主,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的意思让他拿主意,以后怎么佃地,怎么收租。
“那六百亩地涉及的佃户有十六家,春大哥是什么意思?”桂重阳问道。
桂春这下却没有犹豫,道:“不能全续,也不能全换。”
要是桂家悄无声息的接手,不会有人觉得桂家省事,说不得反而觉得桂家好欺负。
佃户耍起无赖来,拖租子占地都是寻常的,到时候会让人烦不胜烦。
可要是全换的,不说不好一下子得罪这些人,可找不到这么多接手的人。土地在那里,总要耕作才有收获,为了赌一口气少了收入才是傻子。
桂春的想法,倒是与桂重阳想到一处去。
桂二奶奶兴冲冲道:“对,要换就先换掉那边的几个!”
“东桂”子孙繁茂,自家却只有几十亩田,好几房儿孙佃了杜家的地。因此,换了地主,“东桂”上下才虎视眈眈,怕是做了继续佃地佃着佃着就成自己产业的美梦。
桂二爷爷闻言,不由皱眉,摇头道:“不妥当!”
桂二奶奶恼了:“作甚不妥当?难道你还吃了一回亏不够,非要再来一回?你当他是堂叔,当别人是从堂侄子、侄孙,却不想想作甚今天那边这么欢喜?怕是巴不得‘西桂’断子绝孙,就此绝户,还捡个大便宜哩!”
桂二爷爷脸色铁青。
“绝户”这两个字,当年“东桂”提起过。
当年“东桂”那个有个走字辈的男孙,因为瘸了一条腿找不大媳妇,那边就将主意打到在桂家长房守“望门寡”的梅氏身上,老太爷就出面,拿桂家长房“绝户”为由头,要将那个残废孙子过继到长房名下,直接继承长房老宅与二亩地,也方便娶梅氏。
桂二爷爷直接拿了猎刀,一副要捅人的模样,才逼退了老太爷。
别人只当桂二爷爷虚张声势,只有桂二奶奶知晓,丈夫是真的被逼狠了,真抱了与“东桂”同归于尽的心思。
幸好“东桂”那边男丁虽多,都是怂货,被逼退,才没有出大事。
桂二爷爷恼怒,自然不是因老妻提及旧事,而是真想到这个可能,皱眉道:“以后还真要防备着点,那边可是穷疯了眼了。”
桂二奶奶嗤笑道:“就他们?要是真有杀人放火的胆子,我倒是服了他们。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说几句好话哄人,就跟别人是大傻子似的。”
桂二爷爷道:“那也不能大意,多些防备不是坏事。”
桂重阳想了想,道:“就算他们现下没有生出吃‘绝户’的心思,也快差不多了。瞧着今天的模样,老爷子连下跪的无赖招数都要使出来,接下来该主动与我凑近乎,然后挑拨我与二房的关系。等到只剩下我一个,可不是任由他们爷孙算计。想的却是挺美,也是奔着六百亩地去的。”
不是桂重阳多聪明,而是“东桂”那点算计都在脸上摆着,并不难猜到。
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都陷入沉思,显然觉得桂重阳说的不无可能。
桂春、桂秋两人脸色都不好,“西桂”拢共就这几口人,日子才将将过起来,就遇到这样甩不开的糟心事,难道他们真当“西桂”是好欺的?
桂秋眯了眯眼睛道:“大哥,东桂有三房佃了那地,挑个不老实的收回来,留下两房老实的,也不能说咱们家翻脸无情、薄待族人。”
桂春只是实诚,并不愚笨,立时明白弟弟的意思。
说到底也是“杀鸡骇猴”,只是的用“东桂”的“鸡”去骇“东桂”的“猴”。
那边老太爷儿孙众多,不仅儿子辈分家,孙辈有些也分了家,并不是家家都齐心协力。
那边也不都是烂透了,也有些本分踏实之人。总要那边自己乱起来,才不会老盯着“西桂”。
*
桂家老宅。
梅朵拿着洗好的衣服出来,一件一件展开晾晒。没有看到,墙头后,隐着一个身影,死死地盯着梅朵。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芳邻”(第一更求月票)()
梅朵心情大好,桂春以后有了正经营生,还有就是看着杜家吃瘪。
杜家卖的不仅仅是地,损失的还有在木家村的威望。有桂家买地在前,村民也晓得杜家不是坚不可摧的。
人都是爹养娘生,梅朵却是襁褓中失父失母,要说心中全无遗憾那是假话。不说别人,要是她爹娘还在,祖父母就不会先后离世,姑姑就不会成为飘零之人,只能托寄桂家。
桂春今年十八,实不算小了,等到梅朵明年及笄,两人就要成亲。
梅朵嫁妆预备得差不多,心里却越发不安。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抚养自己长大情同母女的姑姑。
现下看来,桂重阳是个重情义的,梅小八看着也是个厚道的,两人似乎都能成为梅氏的依靠,不拘谁都能给梅氏养老,可实际上却不然。
男人虽是一家之主,可家里过日子却要靠女子。
要是这两个小的,以后娶妻是个柔顺贤惠的还罢,不会嫌弃姑姑;要是个性子不好的,嫌弃姑姑怎么办?
之前梅朵一直担心这个,今日见桂重阳得了六百亩,就豁然开朗。
要是桂家长房日子紧巴巴的,多一个人吃饭自是碍眼;可桂家长房日子起来了,多一个人少一个又有什么?
梅朵晾好衣裳,看到院子角落一片快要凋零的凤仙花,不由来了兴致。她转身进了厨房,拿了一只小碗。
凤仙花有深红、有浅紫、还有淡粉,梅朵从中挑拣差不多的颜色,摘了花瓣,装了小半碗,又去后院摘了好多枚茄子叶,然后就进了西屋。
小碗中放了明矾,与花瓣一起捣烂,然后才覆在指甲盖上,用茄子叶包好,想要系上丝线,到底是一只手不便利。
梅氏正好从二房回来,看到侄女捣鼓这些,上前帮着系上丝线,道:“这凤仙花种了几年了,也没见你折腾,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梅朵往梅氏身上一靠,莞尔一笑:“姑姑,我也给你染指甲吧?”
梅氏失笑道:“这是你们小闺女玩的,我弄成什么样子。”
梅朵侧过身来,盯着梅氏,一双杏眼滚圆,半晌不吭声。
梅氏被盯着直发毛,摸着自己的脸道:“蹭了灰了?”
之前换界碑,二房那边预备饭菜,招待张家一干人,梅氏过去帮忙。
“姑姑变年轻了。”梅朵惊讶道。
姑侄两人每日同住同吃,之前并没有留意,这仔细一打量,梅朵才发现的自己姑姑年轻了好几岁。
梅氏却是不信,摇头道:“浑说什么?与之前有什么两样。”
梅朵见她不信,去寻了镜子递过来:“姑姑不信,自己瞧,脸都细滑了!”
梅氏手中被塞了镜子,心中还不当回事,可自己对着镜子也愣住了。倒不是她发现自己突然“返老还童”,而是发现自己面相变了。
梅氏眉间原本有深深的“川字纹”,看着面相就带了几分凄苦,比实际年岁略显老,肤色暗黄,眼中也都是疲惫;现下眼下却是一片平和,肤色也因为桂重阳买了面脂日日涂着,看着白嫩了不少。
加上梅氏毕竟是在室女,没有生育过,还是少女的体态,看来就像是二十来岁,比实际年岁还小几岁,跟原来苍老疲惫的样子比起来,对比就十分明显。
好像有多少年没有心情好好照镜子了,梅氏先是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释然一笑,撂下镜子,道:“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梅氏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杜里正对桂家再使阴招,可过了今日,对里正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真的怼住桂家。
有这六百亩地在跟前摆着,梅氏也说不出让桂重阳再防备“徐师兄”的话。
钱财这东西就是最好的试金石,虽说这六百亩地是桂重阳买的,可要不是徐师兄做主,杜家哪里会乖乖卖地。
以通州地这么抢手的情况下,多少官宦人都买不到地,桂家要不是碰上徐师兄出现,而杜里正正因得罪人主动卖地,也没有地方买地去。
那个徐师兄虽对桂家其他人多有试探之意,可是疼桂重阳的。这是梅氏对徐师兄的印象,自然也明白小重阳以后会多一层庇护。
梅氏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踏实下来。
相由心生,这句话没错。
姑侄两个相视一笑,就是梅小八那边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桂秋让梅小八识字后去学厨的事,姑侄两个已经听说了,都举手赞成。
梅小八与桂重阳不同,只是寻常农家子,名下又没有半亩田,一味读书将心读高了,对梅小八不算好事。
学了一门手艺就不同了,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以后自己也能吃饱饭。
姑侄两个都觉得踏实,就听到外头有人欢快道:“姐姐,你作甚摘花?”
是梅小八的声音,姑侄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怪异,都下了炕出来。
梅小八口中的“姐姐”不是梅朵吗?可梅朵在屋里,摘花的“姐姐”又是哪个?
院子里,梅小八还面带疑惑傻站着,桂重阳三步两步上前,一拉要翻墙的那人。
“哎呦!”一个穿着裙子的身影,从墙头上跌落。
这人雪青色裙子,粉红色半袖,头发披散着,看不到面容。
桂重阳上前,只觉得十分怪异。
这人穿着打扮,十分眼熟。
梅小八跟了过来,满脸担忧道:“姐,你作甚要翻墙?这不是摔了,怪吓人的!”
“重阳,怎么回事?”梅氏带了梅朵出来,看到地上人影诧异。
桂重阳视线落在梅氏身后的梅朵身上,再看看地上人,知晓为何之前瞧着眼熟。
地上人的穿着打扮,跟梅朵十分相似,就是这未婚女子的发辫,也与梅朵一个样式。
梅小八却是惊住,指了指梅朵,又指了指地上的人:“不是姐姐?那是谁?”
桂重阳抬头望了隔壁的墙,能翻墙进桂家老宅,出事还往李家那边跑的,还能有谁?
之前在重起桂家老宅时,桂重阳就发现李家的这个二孙子,跟他娘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欢趴墙头,偷窥桂家老宅这边的工地。
钱氏不用说,那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在村里正经有几个入幕之宾,见了精壮汉子就留口水的。
李江这个小的,竟是跟他娘一个反应,望着村汉流口水。
桂重阳年岁不大,可看的书杂,对于男风也知晓一二,倒是只做寻常,并没有当回事。
这世上是有一种男子,男生女相不说,平素也爱做女儿装扮,名为“相姑”,江南繁华之地,还有专门的“相姑堂子”。可那是风尘之地,像李江这样自己在家里就将自己拾掇出女儿装扮的,桂重阳还是头一回见,因此方才一时没有想到李江身上,才直接拉人下来。
梅氏见桂重阳不应答,就上前来,见了李江的装扮也怔住。
虽不知是谁家的闺女,可眼见“她”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狼狈,梅氏不忍,弯腰想要扶人起来,却被桂重阳给拦住。
“姑姑,还是我来!”说罢,桂重阳就对地上人道:“没事吧?可是摔到了?”
要不是桂重阳刚才拉人,也不会摔了人。桂家老宅的墙是起房时新砌的,五尺来高,跌下来正经摔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