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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秀才脸色耷拉下来,与方才面对桂重阳时的温煦截然不同,低声咒骂道:“竖子无礼!”
杜氏拿着红封,也颇为意外。
如今谁不晓得桂重阳有他老子留下的一笔横财,两口子才格外留心桂家的上礼,专门盯着,想要在梅童生查账前,将桂家的礼金扣下,至于账册那边看着写就是了。
不想桂家的礼金,就是一百文,并不比旁人多什么。要晓得隔壁村有几个学生家长过来吃酒,还有上二百文礼金的。
桂重阳这份礼金,与他六百多亩地的身家相比,委实寒酸。
梅秀才这才恼了。
杜氏见状,忍不住多嘴道:“相公,到底是有县太爷那边的关系,往后还是客气些吧。就说公公那边,听说在村塾没少为难桂重阳,可要是桂重阳真记仇,说不得还要连累到相公身上。”
不是杜氏胆小怕事,实在有一句老话,叫“民不与官斗”。就是杜里正这样的“土皇帝”,对上官家人也是乖乖卖地了事,如何能不叫杜氏畏惧。
因为杜家卖地的事,如今村里人都晓得桂重阳那个倒霉老子生前在南边发达了,与新上任的县太爷有旧。
梅秀才满脸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傻子,还用你操心这个,出去盯着吧,既是爹要热闹,就热闹热闹。”
像梅秀才这样有功名的秀才,已经不屑与乡亲走动,能够让他亲自露面接待的没有几个,外头还需要杜氏带了儿子张罗。
杜氏迟疑道:“李家那边,过后不会闹吧?”
“哼,闹,他们有什么脸闹!有婚书还是有什么?一个二嫁的不贞妇人,还想要当梅家的主母不成?”梅秀才不以为然道。
原来不是这夫妻两人孝顺想得开,而是背着梅童生另有决断,竟是打着不让李槐花当妻而是当妾的主意。
妾通买卖,算不上正经长辈,要不然说句难听话,这样年轻的继母,要孝顺到什么时候去。梅秀才素来主意正,怎么会乐意头上多一重约束。
至于梅童生那边,新娘子到家,有人服侍起居,难道还会为了名分与儿子相争?
杜氏这才心安,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嫁入梅家这十几年,杜氏日子也过得够够的。之前不是没有提过买个小婢之事,不过三、五两银子的事,家务也有了帮手,可是却被梅童生训斥了一顿,就算是杜氏用嫁妆买人,一日三餐也要抛费。
杜氏没有办法,只能洗手作羹汤,上服侍公婆,下拉扯孩子,十几年熬下来,与其他农妇比起来强不了多少。早年还有婆婆在,家务还没有那么繁重,前几年婆婆过身就都是杜氏的事了。
如今家里添了人,要是继婆婆,自然不是杜氏好指使的动的,换了妾就不同了。
这样想着,杜氏的脚步都轻快许多,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至于桂家上礼多少的事,她已经抛到脑后,反正不管多少也落不到她口袋里。
桂重阳哪里晓得因自己的随礼,上梅秀才郁闷了一回,嘱咐了梅小八两句,就接了梅氏家去。
等姑侄两个路过村里那棵老榕树,就见几个老爷子穿着棉袄坐在树下晒太阳。自打秋收过后,这个场景常见,可另姑侄两个意外的是,其中竟然有桂二爷爷。
桂二爷爷头发乌黑,穿着半新不旧的袄子,整个人精神气儿都不一样。
姑侄两个见状,连忙上前,先见了桂二爷爷,而后又与其他几个老爷子打了招呼,其中张爷爷与姑侄两人相熟,也不客气,直接道:“小三儿啊,你就想着孝敬你二爷爷、二奶奶,怎么落下你张爷爷?如今你二爷爷少兴的跟大小伙子似的,让你张爷爷也沾沾光呗!”
明明是梅氏姑侄辛苦配置研磨调制出来的,不过等梅氏往二房送时,依旧打着桂重阳的旗号。她心里明白,就算是堂亲血脉,也是有来有往才能越处越亲。
“独木难支”,如今桂春、桂秋兄弟帮桂重阳打理土地与铺子,自然长房与二房关系越亲密越好。
至于乌发膏的方子,倒不是梅氏小气,当时还没有梅小八挨打的事,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方子的珍贵。而是梅氏想着桂二奶奶过日子仔细,怕是舍不得去宋家买那几种药材,想着下次也是自己顺手配置了就是。因此,她就没有往二房送方子。
梅童生之前染发染胡子,村里的老人见了,觉得稀奇也没有几个想要效仿的,毕竟梅家是读书人,这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寻常百姓也学不得、比不得。
等到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都染了发,立时惹得不少人红眼。
不过打听了一圈,大家就偃旗息鼓。要是东西是桂家二房的,少不得有村民仗着亲戚朋友关系上门讨要一二;可东西是桂家长房的,就又不同了。
桂重阳年纪小,可也是地主了。素来只有佃户给地主送礼的,没听说哪个佃户能跟地主讨要东西的。
加上之前得罪桂家长房的那两户人家,都被退了佃,也让人心里犯嘀咕,不敢轻易得罪桂重阳。
不过在张爷爷这里,不惦记桂家什么,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老爷子是个明白人,晓得两家如今贫富差距大,不让儿子媳妇提结亲的事,可也没有因桂家富了就远了桂家的意思,相处起来还是如故。
老人家这样品格,又有张家老少爷们之前十来年对桂家的帮扶,桂重阳如何能不敬着。
听了张爷爷讨要的话,桂重阳立时痛快道:“回头就给您送去!”
张爷爷倒是犹豫了,道:“要是太抛费就算了?”
桂重阳笑道:“不算什么,就让重阳孝敬张爷爷一回。”
“哈哈!好,那老汉我就等着,明儿也当回大小伙子!”张爷爷性子爽直,也不在啰嗦,立时笑道。
即便眼前都是五、六十岁往上的长辈,可梅氏也不好久待,说完这两句,桂重阳就与梅氏走了。
姑侄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宋家。
既是答应了张爷爷乌发膏的事,少不得还要去买几种佐使的草药。
宋婆子是梅家的媒人,正在梅家那边吃酒,并不在家。
宋大夫将姑侄两人让进院子,按照要求,拿了几种草药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贼来了()
桂二爷爷乌发过去好几天,这样一桩新鲜事儿,宋大夫自然也听说了。
眼下又有梅氏为实证,鬓角黑压压的,不见一丝白发。
桂家之前在宋家买的那几味药材或是固色、或是滋养,别人想不到,宋大夫知晓医理,猜测出来是调乌发膏用的。他与桂二爷爷年岁差不多,亦是鬓角霜色,难免有些动心,可到底知晓避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桂重阳并未察觉宋大夫的小心思,从宋家出来就道:“姑姑,一会儿我去镇上一趟,这方子要卖,还是趁早的好。”
村里的人情,有一就有二,要是私下里拿了药膏寻到宋家这种懂医理的人家,要是被识出方子来,岂不是亏了?
梅氏还有些不放心,面带迟疑。
桂重阳道:“这镇上的路走了十来回了,姑姑就放心吧。反正我等着路过的马车顺道,又不自己走。”
梅氏这才点头道:“那多带些钱,回来也搭车。”
姑侄两人说着话,眼见就到了桂家老宅,就见门口站着一人,手中拿着一把扫把。
院子里是小奶狗的“汪汪”声,声音带了几分凄惨。
梅氏与桂重阳察觉不对,忙急行了几步。
大门外站着的人影单薄,穿着青色衫子,不是别人,正是邻居少年李河。
见姑侄两人回来,李河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扫把,道:“梅姑姑,重阳,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家里进贼了,小狗叫的不对劲……”说到这里,顿了顿,带了羞涩道:“我一时着急就跳了墙,真不是故意的。”这一句,却是对着梅氏解释。
李家上下人品在这里摆着,换做其他人,听了这一句,少不得要怀疑一下李河是不是贼喊捉贼,梅氏与桂重阳却不会。
前些日子,梅童生事情多,老给村塾放假,桂重阳与梅小八都在家里,李河也来过几遭,脾气秉性都落在大家眼中,实不像是李家人,也不像是小子,不过性子柔善是真真的。
“好孩子,谢谢你,快进院子!”梅氏担心家里,招呼着李河进了院子。
不足两月的小奶狗金子躺在西厢房门口,头上都是血。
梅氏见状,顾不得查看失窃状况,直接上前抱了小狗,满脸心疼地查看它的伤情。
金子身上有脚印,瞧着痕迹,是被踹飞,然后撞了墙。伤的不轻,被梅氏抱着,嘴里哼哼唧唧的,看着可怜。
桂重阳站在梅氏身后,望了望上房的门窗,窗子关着,门锁未开;倒是西厢房这边,门锁没有动,窗子有被撬的痕迹,裂了半个拳头大的缝。
地上遗落一个铁扳子,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后被李河吓跑。
“看到人影没?”桂重阳问道。
李河点点头道:“穿着蓝色布衫子,个子跟我差不离,倒是比我壮些,往后山跑了。”
桂家是村西把头的人家,今天又是梅家摆席吃酒的日子,显然是有人要吃“窝边草”,明显是熟人作案。
只是对方没有想到梅氏姑侄不吃席,会回来的这样早,也没有想到隔壁李河性子腼腆,不爱出去串门,留在家里看家。
梅氏也看到正房的门窗完好,抱着小奶狗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脸色发黑。
实在这贼来的日子巧,正是梅大娘跟梅小八要方子之后,又是没有打正房主意,直接奔着厢房来的。
那被撬开一条缝的厢房,正是桂重阳的书房。
正常情况下,贼进来偷空门,都会先去寻金银细软,哪有谁偷书?
之前桂重阳担心丢书,专门从杨家抱来只小奶狗,梅氏心里还有些不自在,觉得桂重阳戒备心太重,将人想的太坏。只是桂重阳既开口了,梅氏也就没有说什么。
这才几天功夫,就验证了桂重阳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梅氏直觉得面皮火辣辣的疼。
李河不晓得这前因后果,见门窗全都好好的,也就全部心思都放在受伤的小奶狗身上了,带了几分担心,道:“这回可是小狗立功了,要不是它一阵犬吠,我还不晓得这边不对呢。”
瞧着李河的样子,是担心小奶狗伤重,被桂家嫌弃丢掉。
梅氏抚摸小奶狗,道:“嗯,这也是小功臣,晚上给它做好吃的。”说话的功夫,从荷包里抽出一个旧帕子,给金子做了简单包扎。
桂重阳收好了铁扳子,开了厢房,招呼李河进来坐。
李河是识字的,不过也只是三百千那些,不过瞧着他百无聊赖的样子,对眼前书架熟若无睹,显然是不爱读书的。
桂重阳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一时找不出什么东西做答谢礼。
李河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到墙上的画移不开眼。
桂重阳顺着的目光望过去,带出为难来。
墙壁上挂着一副“狸奴鱼戏图”,一个琉璃鱼缸里,几尾金鱼自由游弋,鱼缸旁一个团子似的奶猫,正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鱼缸,一个猫爪子已经探到鱼缸边,不过是畏惧水,才迟迟没有落下小爪子。
鱼缸里的金鱼也好,鱼缸外的小奶猫也好,都是活灵活现,那金鱼鱼鳞片与小奶猫身上的猫毛,都是一笔笔勾画清晰。
要是别的画作,桂重阳也不吝啬,可这个是桂远亲笔,自不是送人之物。
李河已经站起身来,凑到画边,带了几分兴奋道:“这画的是元宵小时候?通身雪白,可这前爪子便有几根灰毛!”
桂重阳也站起来,道:“就是元宵,是先父生前笔墨。”
李河依旧不移眼,伸出手数了数金鱼,道:“是五条哩,每一条都不一样,画的真好!”
桂重阳看着这幅图,不由觉得手痒。他四书五经的开蒙是跟着文翰林,画画这里却是跟着桂远。
这种“写实”的画法,是桂远独有的才艺,之交给了桂远与文珏两个。
李河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桂重阳,道:“重阳,你会画不会?要是会画,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小像?”
到底都是孩子,不晓得避讳,如今世道可不兴画像。寻常留影,要么是犯了案子,官府通缉索拿;要么就是寿命到了,儿孙留着供奉祭祀。
桂重阳立时点头道:“会画,改日得闲了你过来,我就画!”
李河心满意足,也不着急,点头道:“好,那劳烦你了,你先用功读书,我家去了。”
桂重阳道:“我马上去镇上,你要捎带什么不带?”
李河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