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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智十二岁,正是知耻的年纪,晓得自己读书资质赶不上堂兄,让祖父失望,学习更加勤奋。饶是如此,也依旧被堂兄远远地抛在后头。
杜二娘心疼儿子,生吃梅晟的心都有了。
梅秀才这里三十来岁才中秀才,对于十几岁就是廪生的侄儿也有忌惮,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压制梅晟,破坏了好几门妥当的亲事。
杜家是杜二娘夫妇的靠山,还想着以后依靠娘家辖制那小子,怎么会乐意两家“亲上加亲”。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同样是女婿,一个年少高才,一个考个秀才都是凭运气,杜里正会器重哪一个显而易见。
杜二娘既知晓此时,少不得要从中插一脚。
李氏跟到门口,眼见着杜二娘去西厢了,才又退回来,挑了挑嘴角。
夫妻十多年,李氏最是知晓杜里正的脾气,看着和和气气,却是纲常独断的性子,最是受不得别人不听话。杜二娘敢破坏这门亲事,杜里正不会饶了她;就是杜六姐儿那里,当年被人怂恿,没少给李氏捣乱。
李氏本不会跟个孩子计较,可杜六姐儿不该嘴欠,不该拿七郎的长相说嘴。虽说过去十来年,可李氏每每想起,依旧是心惊肉跳。
梅晟的才学与前程都在那里摆着,杜里正看得见,李氏自然也看得见,才不会便宜了杜六姐儿。
*
西厢房里,杜氏姊妹已经红了脸。
“那是智儿的亲堂兄,按照辈分叫你一声‘小姨’呢,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你要点脸吧。”杜二娘看着妹子绣着竹子图案“步步高升”的蓝色荷包,心里搓火,直接训斥道。
杜六姐儿脸色涨红,却也是个骄纵的,翻着白眼道:“这亲戚自古从父论,没有从姐姐、姐夫那边算的,姊妹嫁叔侄、嫁兄弟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二姐回来与我大小声作甚?”
眼见妹子执迷不悟,杜二娘道:“那都是没规矩的穷泥腿子,正经人家没有这样结亲的,反正我不答应,你就死心吧!”
杜六姐儿这下急了,红着眼圈,横眉立目,道:“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出门子的姐姐管得着吗?说我不要脸,就你要脸?当年看上梅晟的爹,死皮赖脸想要进梅家,结果人家娶了老师的侄女,根本就不要你。爹将你许了桂家,你又去黏糊梅大,弄出一女许两家的丑事;等梅大一出事,你立时又嫁了梅二,嫂子成妻,就要脸了?等以后到了地下,割成三截,你才是真要脸呢!”
这迎头盖脸一通骂,骂蒙了杜二娘。
好一会儿,杜二娘才反应过来,脸色没了血色:“这都是哪里听来的狗屁话,你胡吣什么?”
杜六姐带了几分得意道:“哪一句不是真的,二姐你说,咱们辩白辩白!一女三许,我都没嫌弃二姐丢人,姐姐就嫌弃我了……”
话音未落,杜二娘一个耳光已经重重地甩了下来。
杜六姐身体一歪,直觉得眼冒金星,却不是肯吃亏的,“嗷”的一嗓子便冲到杜二姐跟前,抓住了杜二姐的头发:“你打我?你个不要脸的凭甚打我?”
姊妹两个立时撕成一团。
现下暑热天气,开窗户开门的,西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上房。
杜里正与梅秀才翁婿两个说起秋收后劳役之事,眼下要给桂家一个教训,还要等到那时候。
听到厢房的动静,杜里正止了话音,面带不快。
李氏从里屋挑帘子出来,道:“这姊妹两个向来香亲,我过去瞧瞧。”
等到李氏进了西厢,杜六姐抓烂杜二娘的头发,杜二娘扯开了杜六姐的衣襟,姊妹两个狼狈不堪。
见到李氏进来,姊妹两个都是讪讪。
“老爷听见了。”李氏并没有说什么劝和的话,低声说道。
姊妹两个打了个寒颤,这才真的放了手。
李氏将杜二娘推到梳妆台前,亲自给她绾发。杜二娘面上露出几分感激,杜六姐在旁冷哼一声。
杜二娘起身,冷着脸道:“有我在梅家一日,你就别想要进门,你舍得脸来给外甥做嫂子,我还没脸要妹子做侄媳妇!”
杜六姐还要发作,杜二娘已经拉着李氏出去。
杜二娘看了上房一眼,没有进屋,踌躇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氏叹气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六姐是个认死理的性子,老爷慈父心肠,又能如何呢?”
杜二娘委屈道:“我爹怎么就不想想我,真要让六姐嫁了那死小子,怕是我爹就记不得我们两口子了。”
那怎么能行?梅青松死了,可因为有梅晟在,梅家最后要两房分。杜二娘早有计划,将家中破旧老宅分给梅晟,将他扫地出门;自家继续留在现在这院子。至于家中本来就有的三十亩地,都是中田与上田,自然舍不得分给梅晟,不过还有顺娘家的那三十亩地,拿出几亩下田,再加上林地,也就差不多了。
那样分家,是在梅晟没有岳家可依,一切任由杜二娘夫妇做主的情况下;要是梅晟娶了杜六姐,按照杜里正对他的看重,到时候分家谁分大头就不好说了。
李氏安慰道:“你也莫要着急,现在老爷还没功夫提这些,一切还早呢。”
这就是给杜二娘提了个醒,得抓紧时间想办法,否则话等到杜里正想起提此事时,怕是自己反对也无用。
*
酉初(下午五点)时分,村民陆陆续续来到祠堂。
木家村总共有七十多户人家,一家最少来一个男丁,来的就有七、八十人。“西桂”来的桂五、桂春、桂重阳叔侄三人。这是一种态度,桂五取代桂二爷爷,成为桂家当家人,桂春、桂重阳是两房以后当家人,跟在叔叔身边。
有之前桂二爷爷家请客的事,还有梅童生赔银子的事,也是打破了村民与“西桂”的僵局,就有人陆陆续续与桂五叔侄打招呼。
只有角落里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望向桂五叔侄,神色复杂。他们不是旁人,正是桂家的堂亲,“东桂”中人。别的村民或许会心无芥蒂与“西桂”缓和关系,“东桂”却是不好上前。
早在十三前年,桂里正卖地时,正是“东桂”跟着掺和一把,逼退了之前谈好的一个卖家,使得桂里正最后不得不低价卖地。那因为低价卖地,凑不齐二百两银子,才有了后来的悲剧。
要说“西桂”欠了杨、梅、李三家的债,那欠“西桂”债的就是“东桂”。
有的人欠债,会觉得羞愧不安,例如桂远、桂重阳父子,还有吐血身亡的杜里正;有的人会给自己找借口,越发肆无忌惮欺负人。
“西桂”在木家村这十几年的境遇,有杜里正的默许,也有“东桂”的推波助澜。
这一点,桂五都记得。
第五十二章 看热闹的小族长()
除了“东桂”一干人,还有几个人离桂家叔侄远远站了。趾高气扬、不屑于桂家为伍的模样,领头的是个干巴巴的三角眼老太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身边站着模样相仿的父子两个。
按照规矩,遇到这种村里的事,都是各家当家男人出面,眼前这家却是例外。这不是别人家,就是与桂家老宅相邻的李家。
这李老太太年轻时就守寡,拉扯着三个儿女长大,长子就是站在她身边的三角眼中年李发财,次子是死于“九丁之难”的李进宝,长女就是先嫁桂家老大、后改嫁杜里正的李氏。
老太太当了一辈子的家,到了花甲之年也不撒手,凡事都要抓在手中,自然觉得自己个儿是有分量的人,村里遇事离不得自己。
李发财旁边跟着的青年是李家长孙李河,倒是父子一脉相承,是村里有名的混子。平日里少不得偷鸡摸狗之类的小动作,虽说没有实证,可也让人生厌。
同“西桂”一样,李家也是被村里排挤的一家。只是李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觉得是大家怕了自己,遇到大事小情更要作的不行,就像是一坨臭狗屎,使得大家更是人人退避。
就是杜里正那边,也看不上李家行事,这几年有所疏远。
李家并不知今日集会说的是盗伐林木之事,可也并不影响他们看桂家叔侄不顺眼。
“有些人家真是不要脸,莫非忘了对不起村里人的事了,还有脸过来!”李老太太阴阳怪气道。
李发财道:“有几个臭钱,牛气了呗!”
李家长孙没有说话,望向桂家叔侄方向的目光阴沉。
对于李家几个人自说自话,只当是苍蝇“嗡嗡”叫,桂五叔侄恍若未闻。
杜里正姗姗来迟,身边跟着梅童生父子。
原来交头接耳的村民都安静下来,提起木家村先后两位里正,大家感觉都差不多,前者桂里正厚道,后者杜里正威严。
不管是贫穷者对富贵者的底气不足,还是其他原因,大家对于杜里正都是畏多余敬。
杜里正显然很满意众村民的乖顺,环视四周,目光在桂家叔侄面前扫过,然后方正色道:“中午桂二海过来,说了一件事,一件十分恶劣之事!”
“桂二海”是哪个?不少村民面面相觑。
“就是他家多事,好好地耽误人干活,搅得人生厌!”李老太太冲着桂家叔侄冷哼道,旁边村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桂二海”就是桂二爷爷的大名。
虽说现在收了麦子,秋收未至,正是农闲时节,可家里家外还有其他停不下的琐事,因此不少人颇赞同李老太太这句话,跟着皱起了眉头。
就听杜里正接着说道:“桂家今日上山伐木,发现自己林地二十六棵成材杨木被盗伐,数额巨大,情况恶劣,桂家原想要经官。今日召集大家过来,就是为了此事,都是一个村里住着,就是真有什么难处,也不至于如此行事,不告而取。想要运出木头,必要在村里经过,外村人做不得这样的事。为了洗清大家嫌疑,还是当早日抓到伐木贼为好!”
轻飘飘几句话,将一个贼名扣在全体村民头上,立时引起公愤。
自然,大家的愤怒不是冲着说话的杜里正,而是冲着桂家。但凡清白人家,都受不了这贼名。桂家自己丢了东西,就要怪全村人不成?
还有那一等人,觉得桂家丢东西是自己的错,要不然那伐木贼不偷旁人家,只偷他家。
李家祖孙三代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只是与众村民的又不同,难得的是李老太太没有咒骂出声。
桂五蹙眉,对于杜里正的小手段有些看不过眼,可也晓得村民不会多想,这样的小手段确实有用,怕是村民又要厌恶桂家。
桂重阳站在桂五身边,将村民与李家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眼珠子转了转,对桂五小声说了几句话。
桂五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虽说抓贼是为了给村里免除后患,以免其他人家跟着丢木材蒙受损失,不过眼下大家都忙,总不好让诸乡邻白费心,桂家拿出一贯钱,有提供伐木贼线索者,一次赠送三十文;有提供实证者,赠送五百文,算是桂家的一点小心意!”
一句话,立时打破了之前满场怨愤的情绪。
不说那五百文,只说那三十文钱,猪肉一斤才七、八文,这是四斤猪肉的钱,够吃一个月。不吃肉的话,换了小米,也是一家半月口粮。
方才不少人望向桂家叔侄都是嫌弃,眼下就是放光。
桂家真是要起来了,以后能往来还是当往来。
杜里正依旧笑眯眯的,眼神已经变得晦暗。
李家祖孙三个望向周遭蠢蠢欲动的村民,眼神闪烁;待望向桂五时,则是满眼怨恨。
梅童生不忿桂家出风头,讥笑道:“你既有钱悬赏,作甚还折腾里正?还是你想一出是一出,白许诺出来糊弄大家?”
桂五忙道:“梅夫子误会了,小子年轻、经不住事,自然是要以杜里正为首,那一贯钱随后小子便送到里正家。杜里正素来公正,村人敬仰,由里正主持此事,大家也放心。”
村民没有与桂五打过交道,难免担心他跟梅童生说的反复,自然是更乐意里正主持此事。
谁都晓得杜家不差钱,杜里正虽威严有余,可对村民并不吝啬小气。
杜里正只觉得满心郁气,桂五这一手不过是出了一贯钱,将锅又推给自己。现在村民不会想着自家也有贼嫌疑,而是都惦记那一贯钱的悬赏。自己跟着白辛苦不说,还要得罪那个真伐木贼。
有那心思通透的村民,四下里张望,推断谁更有嫌疑。
木家村是小村子,不过这几乎人家,谁不知道谁啊,平日里小偷小摸的有几家,真有胆子做这事的,似乎……只有一家?
那村民最后的视线落到李家诸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