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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梅秀才现在的样子不对劲,衣冠不整不说,神情也带了焦躁。
这一迟疑功夫,梅秀才就从街角转了弯。
梅童生连忙追了上去,就见儿子进了前面一个赌坊,不由得心跟着沉了下去。
梅童生黑着脸跟着进去,早有赌场伙计发现老爷子是刚才来寻人的,晓得是麻烦上前盯着预防他闹。
大堂里有几个散桌,梅童生埋着头往前走,也不打理那伙计,只四下里寻儿子。
那小伙计无奈道:“老先生,方才不是找过了么?”
梅童生站住,瞪着伙计道:“梅青柏在哪儿?”
赌徒进赌场,哪里有报姓报名的?那伙计皱眉道:“没有就没有,老先生去别人家找吧。”
梅童生是跟着儿子进来的,如何肯走?倒是眼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包间,也不理睬那小伙计,“蹬蹬”几步上前去,一把推开门。
里面只有几个客人,眼前却不是铜板,而都是银锭。
几人的眼睛都在荷官手上的色盅上,没有留心门开。
荷官对着门口,倒是看到了,不过看在后边跟着赌场伙计,便也没有理会,只专心摇色盅。
梅童生直直地盯着儿子背影,看着荷官说“买定离手”后,梅秀才就拿了一锭银子去压大小,再也忍不住,立时冲上前去拉住梅秀才的手。
梅秀才倒是唬了一跳,刚要开口咒骂,发现是自己老子,目瞪口呆,支吾道:“啊?爹……您……怎来了?”
爷俩这动静,旁边几个赌客都皱眉。
跟着的伙计眼见不好,拉着梅童生的胳膊,恳求道:“老先生,出来说话,出来说话!”
梅童生盯着儿子,眼睛猩红,气的呼哧带喘。
一时之间,梅秀才也吓到了,生怕老爹气出个好歹,胡乱将银子收了,扶着梅童生从包间出来。
大堂里各种赌徒吆喝声,更是纷乱。
梅秀才连带着小伙计一口气将梅童生扶到赌场外头。
梅童生已经醒过神来,抬起手来,就要抽儿子。
梅秀才微微怔住,却是闭上眼睛,没有避开。
梅童生的手臂无力的落下,肩膀也佝偻下来,叹了一口气道:“耍多久了?欠了多少两银子?”
梅秀才睁开眼睛,心里也发堵,原想要随口糊弄,可眼见亲爹蔫了的样子,还是实话实说道:“快三个月了……没欠多少,就欠一百两。”
梅童生听到前面的话,身子紧绷了起来,三个月啊,那得扔进去多少银子?这得欠多少外债?
待听到后一句,梅童生只觉得逃出生天,虽说肉疼一百两银子,可还是痛快道:“家里还有几个钱,你拿去还上,可莫要再耍了!”
梅秀才却是没有点头,反而直起来了后背。
看着儿子要犯倔,梅童生跺脚道:“老二啊,你不该这么糊涂啊!那赌岂是好沾的,这西集镇原来的首富可不是洪家,而是海家!海家恁大家业,后来作甚败了?还不就是因为海家大少爷沾了赌?偌大家业几个铺子,都归了洪家,如今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海家的故事,梅秀才如何没有听闻过?
海家不是赌败了,而是被洪家算计败的。
洪老爷发家前,就是海家的远亲,靠着海家在镇上立足,所以镇上老姓对恩将仇报的洪家印象都不好,都说洪家是得了报应,才得了个儿子是天阉。
梅秀才在镇上学习多年,自也知晓这段往事。海家有万贯家财,值得算计一把;他梅青柏一个乡下秀才,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如今,实在收不了手啊。
眼见自己苦口婆心说这一堆,儿子还没有迷途知返模样,梅童生也恼了,拉着梅秀才胳膊道:“随我家去!老子还没死呢,明儿开始我就盯着你,看你还怎么耍?”
梅秀才重重地叹口气道:“爹,不能收手,起码这个时候不能收手啊!”
梅童生只当儿子跟自己一样心疼那一百两银子,道:“老二,那一百两舍就舍了,只当花钱买平安!再赌下去,可就真的上瘾了!”
“爹,不单单是一百两!”梅秀才原本想要瞒下那五十五亩地的事,可眼见着不说清楚,老爹一定会拉着自己回去,连忙道。
梅童生脸色发青,道:“一百两都不够?还欠了?那是多少?”
家里只有几十亩地,全部都佃出去,一年租子全是粮食,也卖不了几个银子。一百两是几年的收益,且要攒上些日子。
“那五十五亩地全买了!”梅秀才低着头道。
梅童生瞪大眼睛,神情恍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是什么,脸色一下子涨的青紫,身子也站不稳,手指哆嗦着,指着儿子,翻了个白眼,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爹!”梅秀才连忙扶住,脸色也吓得惨败。
这要是因为赌博将亲爹气死了,那他的前程也到头了。
手忙脚乱在两个热心路人的帮助下,梅秀才将梅童生扶到医馆。
幸好只是痰迷心窍,大夫用银针扎了几针,梅童生就醒了,只是到底上了年岁,手足无力不说,眼见着嘴角的大泡就起来了。
亲爹如此,梅秀才到底不是畜生,如何能还有心思去赌场,叫大夫开了调理的方子,抓了几帖药,随后雇车,亲自送老爹回了木家村。
*
杜记布庄,大堂。
杜老爷面色铁青,坐在一把椅子上,身边燕翅排列着几个健仆,看着眼前一切。
柜台里的布匹只剩下几匹不值钱的碎花布,其他的都不见。
一个健仆从后门转身进来,躬身禀道:“老爷,库房空了,张福那家伙也不见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方才众人来时,见好好的铺子关门,就发觉不对头。
“可打听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老爷咬牙切齿道。
昨天因秋税的事情被坑了一次,杜老爷就疑到老伙计张福头上。免税这样的大事,村子里闭塞得不到消息,镇上不会丝毫得不到消息。
今早杜老爷想起此事,特意问起妻子张福的儿子百岁。李氏便道,张福家的身体不舒坦,叫了百岁在镇上。
杜老爷一听,就察觉出不对头,叫了人手匆匆赶到镇上,却是迟了一步。
张福全家跑了不说,在跑之前还将布庄里的存货都贱卖了。
杜里正压着怒火,心中更加警醒。
张福一家三口都是杜家家奴,其中张福跟着自己三十多年,如今却是做了逃奴。若是张福只是贪财还罢,要是他勾结外人,后患无穷。
“老爷,方才我打听了,布庄早上还正常开业,张福也在,后来梅家老爷子来了又走了,张福就叫人关了铺子。”一个健仆在外头打听了一圈,回来报。
“梅、从、善!”杜里正一字一顿道:“好,我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杜里正心里也明白,梅家不会有那个胆子算计自己,可也忍不住迁怒到梅家。
一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布庄这里暂时顾及不上后续,依旧关了铺子。
不出半日功夫,不少街坊邻居就知晓杜家铺子的买卖桂五就得了消息,知晓杜记布庄的掌柜卷了银子跑了。
“怪哉,张福带了家人进京了!”桂五之前察觉出张福不对劲,就叫人盯着他,没想到正好遇上张福阖家出逃,就叫人缀在后头,得了张福的落脚之地。
*
木家村,黄昏时分。
桂重阳在村塾这里熬到下学,才与梅小八回家,结果正好遇到杜家的马车在村里呼啸而过。
“那边不是杜家方向?”梅小八好奇道:“好多随从,恁地气派!”
桂重阳看着那些健仆,心沉了下去。
这些仆人养在何处?之前并不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底牌是什么(第一更求月票)()
木家村,梅家。
数日不归家的梅秀才终于回来,杜氏早已憋了一肚子气要发作,不想开门见的除了衣服皱皱巴巴、神情狼狈的丈夫,还有个有气无力、需要人搀扶的老公公。
杜氏所有的挑剔不满都压了下去,连忙与丈夫一起扶了公公去上房。
自在医馆醒来,梅秀才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没有人晓得,梅童生真是心疼欲死。
五十五亩地啊,那是五十五亩地,家中的全部产业。
其中三十亩中田,还是当年梅童生与兄弟分家时占的。
当时梅家全部产业就四十亩地,三十亩中田,十亩下田,兄弟两个均分本当一家十五亩中田、五亩下田才是。梅童生却借口弟弟得了馈赠二十亩中田,只分了十亩下田给弟弟,为了这个,还被不少族人讲究了一遭。
另外二十五亩地,就是梅家二房的,其中十亩下田就是当时分家时的十亩,另外十五亩是别人馈赠梅二爷爷的。
虽说在桂五做靠山下,梅氏与梅朵姑侄要走了十五亩中田,可是对于梅童生来说,自己毕竟剩下二十五亩地,心中也是暗搓搓得意。
这五十五亩地,怎么分配给儿孙,梅童生都有了打算。
自家那三十亩地,就传给梅秀才;二房那二十五亩地,就传给长孙梅晟。
如今,一切成空。
梅童生双眼放空,魂得没了。
梅秀才忐忑不安,坐在炕边,道:“爹,您别着急,儿子会想办法将地赎买回来。”
不过是糊弄人的话,梅秀才心里也明白,桂五既是高价买地,就不会再卖回来。
梅童生正心如刀割,压根没有留心儿子在旁边嘀咕什么。
外头大门“砰砰”直响,更添烦乱。
梅秀才先是皱眉,随即只觉得心惊肉跳。不会是白老大派人追债吧?那债是一个月,还有些日子呢?
“谁啊?砸什么门,催命啊?”杜氏正在厨房给梅童生熬药,听到动静心里搓火,出来高声吆喝道。
刚吆喝完,她就惊住:“啊?爹……您怎么来了?”
杜里正也不等人开门,直接叫人推开大门,看也不看杜氏,肥胖的身子多了气势,带了几个健仆直接大踏步往上房去了。
杜氏见势头不对,不由悬心,咽下一口吐沫,连忙跟在后边进去。
梅秀才已经听到外头动静,出来迎候,心中纳罕杜里正怎么晚饭点儿过来。
待看到杜里正带着一堆人过来,梅秀才更是惊疑不定,上前道:“岳父,您这是……”
杜里正没有半丝笑模样道:“亲家呢?我寻亲家说话!”
梅秀才眼见这阵仗不对,不敢相拦,将杜里正往里屋让:“我爹有些不舒坦,正在里屋躺着。”
眼见梅秀才半点不心虚模样,杜里正的怒火也熄了几分,摆摆手吩咐随从都在外等着,自己随着梅秀才进了里屋。
梅童生依旧心疼那五十五亩地,犹在后悔不跌。
作甚自己不收好地契,就那样信任老二?哪怕只防着老二一半,将那二十五亩地契直接落在长孙名下,也不会“竹篮大手一场空”。
杜里正见梅童生半躺在炕头,眼见也不看人,端得是无礼,怒火又起,冷哼道:“亲家倒是好大的架子!”
梅童生被这一句从癔想中惊醒,转过头看,就看到杜里正紧绷绷的一张大胖脸。
“你还敢来!?”梅童生双眼喷火,身子利索的不似知天命的老人,从炕上直接翻身下地,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一把拉了杜里正的领口:“你到底存了什么心?看不上我们梅家,就领了你们家二姐回去,作甚这般祸害青柏?他有什么不是,你只管骂、只管打,作甚叫张福勾着他去赌?那是赌啊,岂是能沾的?我们老梅家刨了你们杜家祖坟了不成?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先是咆哮,高声喝问,到了最后却是老泪纵横。
这一番话,屋子里其他人都变了脸色,杜里正也不例外。
梅秀才是觉得难堪,原是恼老爹作甚在自家岳父与妻子面前念叨这个,半点不给自己留脸上,可听到最后察觉出不对来。
梅秀才素来有几分小聪明、小算计,不是个愚钝的,之前不过是日益沉迷赌博,加上自家晓得自家的分量,实没有什么可算计的,才没有疑到张福身上。如今听自家老头子这么一讲,想起五月时自己几次阴错阳差接触赌场、赌局之类,都是有张福在身旁。
梅秀才收起之前的难堪,望向杜里正的目光带了质疑。
杜氏站在杜里正身后,只觉得眼前发黑,扶着门框才没有跌倒。这叫怎么回事?什么叫指使张福勾着他去赌?
丈夫这几个月的异常,身为枕边人的杜氏哪里能丝毫察觉不到,不过每次都自欺欺人,想着多半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