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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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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欢颜郡主怎么了?”

    “呵呵,我听二十三弟说过,徐公子与欢颜郡主本是旧相识,彼此……都有好感,可惜造化弄人,徐公子娶了济北王之女,欢颜郡主许给了二十三弟——要说这皇家婚娶也真是乱,连辈份都不讲——如今二十三弟落入宁王手中,九死一生,徐公子……”

    徐础笑道:“我进不了邺城。”

    “什么?”

    “我说邺城不会接纳我。”

    “为、为什么?你听说什么了?”

    “我孤身一人前来,所有不过三十多名随从,身后既无兵将,名下也无土地,空顶着一个前吴王的名号,邺城要我何用?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邺城……总得念旧情吧?”

    “旧情就是我曾刺杀万物帝,而邺城名义上的主人是太皇太后、万物帝之母。”

    楼硕脸色又变,“如此说来,你岂不是去送死?”

    “送死倒不至于,只是得不到礼遇与保护,你想靠我立足,怕是不成,另寻他人吧。”

    “我、我能去找谁啊。”

    大将军是楼家的支柱,他一死,众多子孙不知所措,楼硕到现在也没从惊骇中完全恢复过来。

    “新降世军闯入汉州,楼碍一直没有消息,那边不可去。楼硬带姬妾逃离,走不多远,也无法隐藏行迹,你去打听一下,总能问出来。”

    “是个办法。”楼硕说话就要下车,将要掀帘的时候问道:“我可以下去吧?”

    “可以。”

    楼硕等车辆上坡稍慢时跳下去,老仆探头进来,问道:“让他去吗?”

    “让他去。”

    楼硕很快回来,面带不悦,“冀州将官不许我乱走,怕我走漏消息,听他们的意思,有人顶你的名被贺荣部带走了?”

    “嗯。”

    “呵呵,果然是你的风格。”

    徐础也不解释,“与冀州大军汇合之后,你就能走了。”

    “我肯定会走,那些将官倒是告诉我一些消息,三哥没去江东,竟然去了淮州盛家。”

    “楼家与盛家是姻亲,楼硬前去投奔也在情理之中。”

    “说是姻亲,来往却不密切,大将军一直瞧不起盛家,说他们家的人贪慕虚名,不能为朝廷效力,只在意自家的那点威望。唉,谁想到楼家沦落至此,反而要去投奔盛家?不过三哥既然在那里,我也要去,那个……徐公子得替我打声招呼。”

    “好。”

    “还有……盘缠……”

    “分你。”

    “盘缠有了,我一个人哪能走这么远?仆从……”

    徐础摇头,“这些人前来投奔我,一个也不能送人。”

    “只要有盘缠,我总能找到仆从。”楼硕不敢勉强,打听到三哥下落,有了下一步计划,他心里踏实许多,“徐公子既然知道自己进不了邺城,干嘛还要去那里?”

    “读书去。”

    “嗯?徐公子开玩笑,不想说就算了。你毕竟做过吴王,去掉王号,想一走了之,怕是很难。邺城若不肯真心提供保护,你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暴毙,你在路上没准也会遇到危险。”

    “不同,意外之事谁也料不到,可徐公子是明知危险而不预先防范,这可不像你一贯的行为。”

    “天下大乱多久了?”徐础问。

    楼硕一愣,“从万物帝遇刺算起……半年多了吧?”

    “有人对我说,这才只是开始,今日之群雄,能撑过一年的寥寥无几,再过半年,新雄崛起,旧人谁还记得?吴王之名不过供一时谈资而已,维持不了多久。”

    楼硕发了会呆,笑道:“我可不这样觉得,冀州二王、并州沈家、淮州盛家、江东梁兰、荆州奚家、西边的降世军……个个都是强者,半年之后,越众而出者,必是这几家之一。我看好盛家,不只是因为我要前去投奔,还因为淮州的位置好,南边的江东乱成一盘散沙,早晚并入盛家,北边邺城女主掌权,也不得长久……”

    楼硕侃侃而谈,徐础没怎么听,心思早转到别的地方。

    当天夜里,冀州军与本部主力汇合,兵力骤增,不再惧怕贺荣部,但也没有追赶。

    徐础请冀州人放走楼硕,给了不少盘缠,楼硕急着离开,连声感谢都没说。

    子夜时分,邺城使者赶来,果然如徐础所料,不愿让吴王进城。

    使者孙雅鹿一见到徐础就摇头,“天下广大,你为什么偏偏要来邺城?”

    “邺城有我要见的人。”

    “郡主她……”

    “不是郡主。”

    孙雅鹿有些困惑,却不是特别意外,“郡主说你来邺城是为了见范闭范先生,果然如此?”

    “郡主还是那么聪明。”

    “那你要快些了,范先生得了重病,怕是剩日无多。”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入土() 
范闭年纪轻轻就已声名鹊起,靠的是文章与傲气。

    文章没得说,每一篇成,必在诸多读书人手中传阅,远至数千里以外,也有人边看边评,赞赏者有之,抨击者更不少。

    十六岁时,范闭受到当地主事官的荐举,他明确拒绝,既不装病,也不谦虚地自称无能,只回一句“山野村夫,无意仕宦”,背上书箱,四处云游去了。

    随着名气日增,想推荐他当官的人也越来越多,通常与“惜才”无关,而是范闭名声在外,谁能请他出山,自然面上生辉,有“得贤”之赞。

    范闭一次次拒绝,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走,反正到处都有人愿意接待他,不愁没有落脚之处。

    成朝定基,天下一统,所有人都觉得名士范闭再没有理由拒绝出仕,他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破天荒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最常用,也最简单生病。

    皇帝派人探视,不顾他表面上的虚弱,抬上安车送到东都。

    在皇帝面前,范闭只能勉强行礼,问东答西,显然是病得糊涂了。

    皇帝有些尴尬,还很生气,气手下的人不会做事,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名士硬给带来,他不得不见,见过之后一无所得,反而落下一个强人所难的名声。

    张息帝是个聪明人,向群臣发了一通感慨,以为天道不满,偏偏让范名士在天下安定时得了重病,随即赐予重赏,礼送回乡,从此再不过问。

    范闭名气更著,因为这一场病,还得了几个绰号,“卧榻名士”、“躺拜天子病贤”、“垂死人”一类。

    结果他活得比张息帝更久,甚至熬过了张息帝之子万物帝,但是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正常,日见衰弱。

    多年以后,范闭向亲信弟子感慨:“弄假成真,说的便是我。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拒绝过至少五十次举荐,从未找过借口,不管对方是家臣显赫的文臣,还是心狠无情的将军,只是拒绝而已。唯有那一次,张息帝挟一统天下之威,派人前来征辟,我胆怯了,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谁想到装来装去竟然成真。”

    范闭遵从先贤,只谈人事,罕言天道,却将自己的病归因于“上天的惩罚”,不免令弟子们十分惊诧。

    范闭对此也有解释:“天道亦人事,我为何弄假成真、久病不愈?其实是我心中有愧,不愿担上装病之名,一心想得真病,果然得偿所愿,只是再不能摆脱。人不可以对自己撒谎,成败都是自己受罪。”

    这场病拖延二十几年,无数名医曾来诊断,最后无不铩羽而归,唯有两三人得出结论:名士得的是心病,无药可治。

    名士毕竟是名士,范闭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病,心事通透,趁此机会,尽去一身傲气,再不写文著书,收的弟子也越来越少,常年居住在城外荒谷之中,朝看日升,晚观月变,最大的爱好就是接见客人,什么客人都见,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只要登门,他都要见一面,聊上几句。

    弟子们都不明白,师父为何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每次会面之后,他都显得更加虚弱,不等休息好,又要再见下一位访客。

    徐础命随从停在外面,独自进谷,眼中所见比上次更加萧条,房屋仍在,那些宽袍大袖的弟子却已不见踪影,他在院中站立良久,才见到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出来。

    男子显然认得客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先生说徐公子可能会来,一直不肯入睡。”

    “范先生可还好?”

    “与昨日相比,几无变化,与去年相比,更瘦了一些,与我二十多年前初拜师时相比,判若两人。”

    “阁下幼年得拜名师,令人羡慕。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抱歉,只顾着说话,竟然还没自报家门。在下姓宋,名取竹,襄阳人氏。”

    “阁下可是襄阳宋千手?”

    “千手之名是朋友们开玩笑取的绰号,愧不敢当。”

    徐础颇为惊讶,宋取竹并非文人,而是襄阳豪侠,人称“千手”,是说他能拿取任何东西,也能保护任何投靠者,名声响亮,东都人多有耳闻。

    徐础听说过此人的不少事迹,印象中宋取竹应该是一名拥徒数千的大盗以及扶危济困的豪侠,怎么也没料到会是一名相貌儒雅的读书人,更料不到他会是名士范闭的弟子。

    “久仰阁下大名。”

    宋取竹微微一笑,“请徐公子进去吧,先生在等你。”

    徐础迈步往屋里走,中途停下问道:“阁下怎会认得我?”

    “我在前年五月来此侍奉先生,一日未离,去年徐公子来的时候,我见过你,但这里当时人多,徐公子不记得我。”

    “恕我眼拙。其他人呢?”

    “都被先生送走了,只留我一人。”宋取竹说这句话时,显露出几分傲气与得意,马上补充道:“其实是我死活不肯走,想送先生最后一程。”

    徐础拱下手,表示敬佩,迈步进屋。

    屋子里很暗,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气,范闭坐在席上,身形更加瘦小,缩在一起,像是犯错待罚的孩子。

    他又坐着入睡了。

    徐础脱下靴子,轻手轻脚地坐在范闭对面,默默地等着,开始心里有急迫,慢慢地变得平和,鼻中再闻不到香气,眼睛能看清屋中的摆设,只觉得一切简单而洁净,待得越久,身心越是舒服。

    不知过去多久,范闭仍未醒来,且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徐础觉得有些不对劲,膝行至老先生面前,轻声呼唤,又伸手试下鼻息,不由得长叹一声。

    宋取竹正在劈柴,一身文士打扮,只是袖口挽起,露出粗壮的手臂,右手执斧,左手立柴,一斧到底,轻松如砍瓜切菜。

    “宋兄台……”徐础站在远处叫了一声。

    “在。”宋取竹应了一声,转身看了一会,也是长叹一声,放下斧子,舒展两袖,整理衣裳,然后迈步走来,向徐础拱手,进屋查看。

    没过多久,宋取竹出来,“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徐公子能帮把手吗?”

    “当然,谷外还有我的一些随从……”

    “不必再麻烦其他人,咱们两个足够,先生常说诸事从简,当遵从其意。”

    “也好。”

    薄棺一具,摆在隔壁房内,寿衣一套,就是范闭平时的换洗衣物,陪葬之物都是他生前指定的:缺口的茶杯一盏,不配茶壶;木拐三支,都是久用之物,亦非名贵木材,残缺颇多;私印三章,一刻“会稽范闭”,一刻“名士范某”,一刻“病夫老范”;玉佩一枚,诸物当中,唯有它显得值钱一些,含义却不明确。

    “先生说,活时困于笔墨,死后必要远离,所以文章、书籍等物一件不带,全让我烧掉。”

    “范先生著作等身,烧掉岂不可惜?不如留下,我来保管,我未受遗命,不算违背范先生心意。”

    宋取竹笑道:“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刻,所以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监督我烧掉书册,片纸未留。”

    徐础叹道:“范先生这是何必呢?”

    “范先生这些年对自己的文字极不满意,常说全要重写一遍,以免贻误世人,可是动笔之后,他却更不满意。唉,像我这样的人,干脆不敢碰笔了。”

    两人端来清水,给范闭擦身,换上寿衣,轻轻抬入棺中,按规矩,灵柩要停放一段时间,待亲友吊唁之后才可入土,范闭却急得很,生前三番五次告诉宋取竹:“死后立刻入土,千万别将我留在外面,我怕冷。”

    宋取竹前天刚刚挖好墓穴,就在山谷深处,位于两株大树中间。

    “地方是我选的,先生喜欢草木,天暖时,常来此绕树行走。”

    “此处颇有灵气,宋兄台挑得好。”

    “呵呵,先生若是听到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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