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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北汉使臣的背影离开,皇帝对在座的王公大臣们说“刚才汉国使臣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太原岌岌可危,如果大辽不出兵,看来就保不住了。可是出兵就要花钱还要死很多人,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呢?”
“这个北汉早晚要亡,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救它是白白浪费银子损失军队。先皇多次重兵援汉,原以为它可以做对付宋国的挡箭牌,结果损兵折将,得不偿失。不如放弃,到时候姓赵的敢来直接和它干,又不是打不过它。太原已经被围一个多月,说不定现在已经陷了。要是咱们出兵到半路太原就失守了,白白劳民伤财不说,说不定还被宋人打了埋伏。”冀王耶律敌烈见皇上看着他,只好先说道。
他是大行皇帝和齐王罨撒葛的庶弟,皇帝的第三位堂叔,今年三十四岁。刚刚封了王爷,不能像以前那样在朝堂上像个泥塑木雕装聋作哑。他在天潢贵胄中是以带兵打过仗著称的。可是现在非常讨厌打仗。战场的血腥很残酷,要是开战,说不定皇上真的会派他这个年富力强的亲贵担任统帅或监军。他可不想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跑到国外去替这个篡位侄儿送死。
从前穆宗皇帝在位时对他并不好,连想都没有想过给这个庶弟戴顶王帽。耶律贤刚一登基就封了个冀王给他。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面前这位没有什么好气儿。虽然给了他一个王爷,可偷走的是属于他家的整个天下!还想充当什么恩主!虽然心里没有齐王那么恨,可是磕头唱颂歌时心里一直都在骂着脏话。只是畏于萧思温这个背主求荣的老狼才装得像只乖猫似的。
“当然应该救,而且必须即刻发兵。宋人欺负北汉就是藐视我大辽要是连个北汉都保不了,那谁还会把契丹放在眼里。”
女里按捺不住大声道。女里出了名的贪婪。到处吹牛自己是从龙功臣,皇上第一心腹。连汉主刘继元都听说了。这次专门让使者给他带了一份丰厚的寿礼。实际上他连女里哪一天生日都不知道。拿人家手短,女里怕将来传出去,说他并没有替汉主说话。这也还好,最多是拿人钱不办事。更怕的是传出去说他只会吹牛办不了事,那可就面子里子全都没了。所以主张援汉他比谁都积极。
高勋负责南京边防,从战略需要上来说也主张帮助北汉。他说“刘继文说得对,北汉现在是在替辽国打仗。北汉一天不灭,宋人就一天不敢来进攻大辽。宋军拿下太原后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南京。宋人始终认为长城是中原屏障,不夺回去是绝不甘心的。他们有了雁门关,还想要居庸关山海关。咱们花些银子,损失些士兵,可是北汉十万军队都在为我所用。要是大辽自己面对宋军花的代价远远不止于此。”
“二位皇叔,您们以为如何?”
耶律贤在龙椅上探了探身子,问站在前面的平王隆先、蜀王道隐。这两个王爷都是皇帝的叔叔,让国皇帝耶律倍的庶子。隆先的母亲是渤海大氏,道隐的母亲是汉妃高美人。平王五十岁,看上去老态龙钟,牙都掉了好几颗。蜀王却显得比他小四岁的冀王还要年轻。这两个王爷生来显贵,却颠沛流离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二十多年前好不容易盼到嫡兄世宗皇帝登基,还没有来得及关照弟弟们,就被人杀死了。这次托仁慈的侄儿的福刚刚封了王爷才不到一个月,还不习惯在军国大事上发表见解。不过他们都是讨厌暴力不喜欢打仗的。
平王看了看皇上的殷切目光,咳嗽了一声,鼓着漏风的嘴唇发出丝丝的伴音说道
“能不打最好不打。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中原这五六十年杀来杀去,可是哪一个国家能够长久得了。宋国看着气势汹汹,说不定过几天就被自己人给灭了。依小王拙见,咱们不如坐山观虎斗。”
高勋笑了笑说“大辽要是不出兵哪来的燕云十六州。坐山观虎斗不错,可是关系到辽国的利益也不能不出手。宋国现在打太原就和侵犯大辽一样。”
“平王兄说得对。能不打还是不打。”蜀王道隐生于中原,经历了唐晋兴替时的大战乱。父亲让国皇帝被后唐末帝害死殉葬,他也差点被杀。他从小在庙里长大,性情沉静与世无争。在皇帝侄儿的殷殷目光下红着脸说道
“打来打去死的都是百姓和士兵。谁人没有父母妻子。上天慈悲,还是不要轻易开战。如果不去救太原,也许北汉就会投降。投降了战争就会停止,就能少死好多人。宋国得了太原,也不一定就敢来打大辽。”
“哈,哈,哈,”高勋被他的一番话气得忍不住笑了,真是有其叔必有其侄,这一家子都什么人啊。说道
“今天让了太原,明天要是宋军来打,为了不死人难道还要让南京不成?”
女里也跳起来大叫“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大辽就是打出来的!不打仗不死人,天下太平,哪里还有大辽,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人站在这里!”他原来想说的是,哪里还有王爷站在这里。可是现在这个呆子毕竟也是宗亲贵胄了,又把话咽了回去。
天赞皇帝耶律贤左右为难,打与不打的理由都很充分。这次会议罨撒葛没来,他去怀州正在建筑的怀陵视察大行皇帝的陵寝工程了。吴王稍老病缠身,从来就没有上过朝。喜隐和宛的母亲病重,他们去探望,也请了假。在坐的王公宗亲看来都不希望出兵国外去打仗。他们的理由很和耶律贤的心意。可是女里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刚才他听李匡弼哭诉时也差点心一软就答应了。兔死狐悲嘛。听说那刘继元残忍暴戾,但毕竟是个国君,比自己大十岁却自称为儿子,他这样信任大辽,却看着他死,实在于心不忍。
“北汉还是要救的,不救它就死定了。皇上刚刚登基,还没有做好和宋国开战的准备。北汉存在能帮大辽争取宝贵的时间。我们不但要去救,还一定要打场大胜仗。新朝开基立业,要让全天下看到皇上英明神武,大辽的伟大强盛。这样才能让姓赵的和其他人不敢随便挑衅。”
萧思温坐在一个花瓷墩上摸着肚皮慢慢说道。他年纪最大官位最高,所以除了大朝和接见外国使臣,皇帝都会给他赐坐。只要他开口,等于就是圣意已决了,皇帝从来没有驳回过他的意见。他现在是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手里既有调兵权又有括兵权,皇帝就是想不同意也没有什么用。他现在想要出兵,除了上面的理由,还有自己的私心。现在这个朝廷他是真正的太上皇,这是他萧思温的新时代。他也绝不能刚一执掌朝纲就让战略地位重要的盟国从自己手里丢掉。他还要打个漂亮的开门红,让那些暗中不满心怀叵测的猫猫狗狗们都心服口服。
当下商议派谁率兵。萧思温目光落到冀王身上,敌烈踌躇一阵,知道躲不过去,说道
“小王愿往。”
萧思温又点了老将耶律沙。耶律沙为都统,冀王为监军,即刻点集一万兵马出山西飞狐口夺石岭关飞驰太原。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萧思温正在北枢密院大帐里看各地来的报告,就听见急骤的马蹄声停在营地门外。
思温大步走到门口,心里突突乱跳。这么紧急的信报多半来自援汉军队。这么快就打了胜仗?在哪里打的?门官跑来禀报,身后紧跟着一个满头大汗变成大花脸的信卒。打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萧枢密只看了一眼就惊得目瞪口呆。报告说冀王军刚出边关就在定州石岭关遇到伏击,猝不及防的辽军大败而逃,死伤将士数百。现在已经撤军回国。
原来,北汉全靠契丹支持才得以生存,赵匡胤为了一举攻克太原特地派大将韩重赟率兵在契丹援兵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堵截。冀王和耶律沙没有防备,打了个大败仗。还没有见到太原城就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太原君臣盼星星盼月亮,盼望辽国援军,等来的却是宋军斩下的一大堆血淋淋的梳小辫子的首级。城中大失所望,人心为之涣散。
萧思温气得左手抓住信卒的衣领,扬起右手就要扇下去。忽地又猛然止住。一把推开信卒,啪地把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一盏热茶咣当砸到地面。他气的不是打败仗,而是根本就没有打。折损数百人,简直就是一触即溃,转身就逃。冀王就是个混蛋,不想想头上王帽是怎么来的,竟然只知道保命临阵脱逃。耶律沙竟也是个草包,身经百战却不知道防备阻击。既然遇敌就应该拼个你死我活,竟然跑得像兔子似的。堂堂契丹雄师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这两个狗杂种简直就是成心往他这个北枢密脸上抹屎。现在消息完全断绝,太原也不知怎么样了,被围四十多天,说不定已经陷落了。萧思温气得想要杀人。可是冀王和耶律沙都不在面前。就是在也不能杀。冀王是宗亲,耶律沙还要用来打仗。要揍面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卒,更是蠢人行径。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坐到这个位置,喜怒哀乐已经无处可以发泄,只能装在肚子里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脑清醒处理善后。军报上说,打了败仗的军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请示如何安顿。他先命人将信卒带下去休息,好好招待但不许离营。派人立即去迎败军,命他们就地驻扎,只有冀王和耶律沙二人可以前来捺钵大营直接见他。然后用最快速度草书一封命令,信封上粘了三根鸡毛。派最信任的一名亲兵带几个卫兵以八百里加急赶到朔州交给驻守在那里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并在亲兵耳边细细地叮咛了两句话。
五十二岁的老将耶律屋质从穆宗应历五年955就一直绾兵镇守山西。接到北枢密院的命令后立即带领麾下一万军队越过雁门关开赴太原。他们一天一夜急行四百里,在闰五月二十日傍晚到达太原城下。
常年缺水的山西一带今年一反常态,好像漏了底的水缸,大雨不断。现在雨停了,天气又闷又热,空气中弥漫的高温暑汽好像要把人蒸熟似的。晚风吹过,没有夹带一丝凉气,只送来一股刺鼻的腐臭。
耶律屋质浑身上下汗水湿透。为了保持威严,身穿葛纱长袍,头戴顶盔。望一眼士兵们,一大半都光着膀子,露出油光光的脊背和梳着各式各样小辫子的光头。屋质摘下头盔。他只在耳朵后边留了两小撮头发,编了一对极短的小辫儿。他掏出帕子抹了把光头上的汗。契丹人的发式就是有这个好处,又凉快又便于清理。不像南京那些汉人,大热天还得天天洗头发,不然走进人堆就是一阵酸臭。
屋质心里纳闷,一路上准备好了打遭遇战,可是平平安安畅通无阻。深通韬略的赵匡胤在使什么诡计?他久经战阵,和宋国也不是第一次交手,绝不会轻易上当受骗,重蹈冀王的覆辙,让皇上再次失望。屋质打马跃上城北一座山丘,手搭凉棚向太原瞭望。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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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河东大捷()
耶律屋质向南张望。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只见右手边夕阳西下,赤霞满天,映得太原城一片血红。城外景象令人心惊,像是成千上万亩刚刚收割过的水田,空空荡荡一片泥沼。说是太原危急,却看不见围城的军队士兵,只有些老百姓趟着泥水好像挖河藕似的在摸索着什么。成群的乌鸦鹰隼在空中盘旋俯冲,数百条野狗汪汪欢叫四处飞窜。再往前看,城门洞开,一小队卫兵在旁边悠闲地踱来踱去。
太原城是出了名的城高墙固,但是现在城门却和柴门差不多。门洞变成露天大门,没有墙顶,两边堆着砖石。延伸下去的城墙也都坍塌,本来三丈多高的墙体现在只有不到一丈,像是长长的一条砖瓦堆。城墙坍处露出里面的情形,原来宏敞壮丽的千年古城好像被一拳砸扁了的泥瓦,破破烂烂的断壁残垣铺在大地之上。只有少数豪华坚固的建筑鹤立鸡群般耸立其中。
“去找那两个人过来。”屋质指着城外泥泞命令手下亲兵。
一会儿士兵押着两个男子爬上山坡,一个大概二十来岁,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一个远看像老头,近看不过四十上下,脸上皱纹像晒干的红枣。年轻人身后跟着个老太太,杵着根树枝哭喊
“你们抓我儿子干什么?要抓连我也抓去好了!”
屋质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子,让卫士分给三人。那老太太还在哭,但是不吭声了。屋质问两个男人道
“太原城怎么这副样子?现在谁在城里?”
年轻人吓得哆嗦着不敢说话。倒是那个老些的听懂了,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士兵手上的刀剑,壮着胆子回话。一开口就知道是个读过书的人。
“太原还是大汉的。宋军打了三个月,四天前突然一声不响撤了。”
“撤了!为什么?城墙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