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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洙随口招呼一句，便没有再多看杨浩一眼，转而对沈放道：“沈公子来的正好，昨晚你拟写的安民章程，还请详解，灾民大量涌来，安置刻不容缓。”
“这个嘛…”沈放咳嗽两声，故作沙哑道：“抱歉啊，尹判官，昨日忙碌不幸染了风寒，说话不大方便……章程详解，且听杨三郎道来，我都告诉他了。”
“哦。”尹洙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放，这才再度看向杨浩，笑道：“那就麻烦杨小哥了，这分区安营，以及卫生条例具体是…”
“灾民若是杂乱无序聚集在一起，难以管理，且容易滋生许多问题，所以需要分区。”
杨浩道：“首先根据需求，按行列划分片区，彼此间隔，中有通道，便如军中扎营那般，可以每行列标注数字，方便统计与管理，设专人管辖。
其次便是功能分区，居住区、就餐区、卫生区，也就是便溺之所，要完全分开，或可以划出些许地方作为活动区，让老人妇孺们散步，孩童们有个嬉闹玩耍之地。”
“嗯，有道理！”
沈放沙哑着喉咙称赞一句，昨夜他虽然写了，压根就没有详细留意内容。
尹洙看了一眼沈放，眼神微动，若有所思，附和道：“也是，如同军中扎营，确实井然有序。
标注数字，分区专人管理，类似于乡里保甲之法，凡事有据可查，若有纷乱，可立即控制，不至蔓延。”
“尹判官、沈公子，这功能分区…很有必要吗？会增加很大施工量。”说话的是一名协助尹洙的陕州佐官。
“是麻烦些，但最为必要。”杨浩严肃道：“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吃喝拉撒都在方寸之地，会狼藉污秽到何种地步？
而今可是十万，甚至数十万灾民，若吃喝拉撒不分开，不出两日，这片营地就无法下脚了，瘟疫爆发也只是时间问题。”
瘟疫！
大灾之后有大疫，这在古代几乎是必然事件，也是他们最为担心，最害怕的事情。
“所以沈公子格外强调这个洁净卫生条例？”貌似在问沈放，但尹洙的目光却落在了杨浩身上，多了些许狐疑神色。
“是的，居住区与就餐区要勤加清扫，保持洁净，每日地面撒上一层石灰，可灭杀瘟病疫菌毒。”
杨浩郑重道：“最要紧的是严禁随地便溺，甚至是吐痰，便溺必须前往指定区域，居住区放置添加石灰的痰盂。
灾民质素可能较差，可以派出差役巡逻，一经发现有人不守规矩，必须从重惩处，强迫灾民遵守执行。”
“疫病多源于不洁，有道理。”
“至于便溺之所，准备些草木灰、沙土和石灰，及时掩盖秽物，掩污灭疫，保持洁净。”
杨浩续道：“有道是病从口入，每个置些石灰水、柳枝水、以及清水，饭前便后，及时净手，可以少生疾患。
倘若一旦有人患病，当派医者立即诊察，但凡有腹泻、咳嗽、红疹等疑似疫病症状者，应立即单独隔离，谨防传染，所以还需要一个隔离区。”
那名陕州佐官道：“如此似乎确实可以极大减缓疫病发作与传染，妙哉！”
“规则要贯彻执行才能发挥作用。”
尹洙转身凝重道：“严格执行，不得有失。”
“是！”佐官领命，却又面露难色道：“如此施工与管理量大，人手恐怕不够…”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这么多的灾民，如果只让他们白吃饭，闲得太久反而容易滋事。”
杨浩笑道：“最后一条有写，以工代赈，从灾民里遴选一部分，稍加训练，想必能够协助官差办事。
另外…听闻陕州决口虽然堵上了，但河堤尚未加固，眼下这么多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第十七章 她明白的（）
不用白不用！
一语成谶，杨浩和沈放成了尹洙的免费苦力。
尹判官不地道，喜滋滋地去安排以工代赈事宜，救灾安民的同时，如果还能加固黄河大堤，政绩无疑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相反分区安营，巡视督促的苦差事，理所应当地落在了沈放和杨浩身上，纯属吃力不讨好。
尤其是第一天，从零开始，林林总总的事情千头万绪。灾民素质参差不齐，安置管理、宣传引导，一系列的事情费神费力。
虽有大量的陕州地方官吏，差役兵卒协助，杨浩与沈放仍旧忙的晕头转向，不过总算一切井然有序。
随着朝廷拨付的赈灾粮运抵陕州，灾民安置有条不紊，食不果腹，卖儿卖女，或是为一口吃得大打出手的情形几乎完全消失。
能够喝到米粥，还有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帐篷居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灾民们纷纷表示感谢，甚至感恩戴德，让忙碌的杨浩和沈放多少有一丝欣慰。
尹洙那边以工代赈也开始了，征集身体强健的青壮年去修黄河大堤，只需“干饭管饱”四个字，瞬间便抢破了头。
更何况官府承诺工程结束后，每人发粮两斗，灾民闻讯更是兴奋。家中老弱妇孺在营地有了安顿，男人们纷纷应征，报名者络绎不绝。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很积极，营地旁的小树林里，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便一动不动，眼神里没有任何喜色。
“护法，没想到官府安置灾民如此井然有序，我们纵然想搅浑水，恐怕很难了……”
“真是奇哉怪哉，历次水旱灾后，宋庭纵有赈济，通常也只会征厢军，拖家带口，安置散乱不堪，何曾有过如此情形？”
“属下查过了，尹洙昨晚去找到李迪，在沈家庄待了一个多时辰，会不会是李迪的主意？他毕竟当过宰相，经验见地非同一般。”
“李迪？！”被称之为护法的男人摸了摸肥硕圆滚的肚皮，胖胖的脸上全无表情，目光略微深沉。
“属下看到李迪的外孙也在这，对了…还有那个坏了我们好事的臭小子。”
“是吗？”护法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太当回事。
一个乡野小子而已，无足轻重，在他看来，昨日坏事应该只是巧合。
“护法，而今灾民衣食着落，青壮也都被征去修黄河……我们该当如何？”
“别着急，先把之前的人送去南阳，通知邵兴，加快速度。至于此间，灾民聚集，青壮也都还在，并非全无办法，这样……”
护法探身低语几句，那名属下凝重的神色逐渐放松，眉目之间甚至浮出了得意的笑容……
……
杨浩和沈放忙活了一天，回到沈家庄的时候，骨头架子都快散架了。
沈放连连吆喝，第二天再也不想去了，但见到白发老者沉默不语后，顿时乖乖闭嘴，并表示再苦再累都会坚持。
无奈，杨浩只能继续陪绑。
好在沈放还算有良心，派人送来了一桶洗澡水，以及两身换洗衣服。
来到大宋已经有日子了，落汤鸡已经两次，但洗澡还是头一回。尤其是连日的疲乏之后，泡进热水里的时候，别提有多酣畅舒服。
以至于靠在澡桶边缘闭目养神时竟睡着了，直到开门的吱呀声传来，这才惊醒。
谁啊？
洗澡的时候闯进来，也忒不讲礼貌了！
不过看到妹妹杨雪带着大黄进来时，话到嘴边又赶紧憋了回来。
“雪儿啊，三哥在洗澡，你怎么进来了？”
“三哥忘了带擦身的布巾，娘亲让我给你送来。”杨雪一边说，一边递上来一根干布巾。
杨浩讪讪一笑，自己竟然把这茬给忘了。也罢，比澡桶矮些的杨雪来送，倒也不那么尴尬。
“谢谢雪儿！”
“不客气！”杨雪笑了笑，盯着杨浩的头发，好奇道：“三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
呃……
作为一个现代青年，肯定是一头短发啊，但放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大宋，这就有问题了。
不孝是一方面，在西北之地还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异族少年，这可不是好事。
杨浩一直试图回避这个问题，却不想还是有人问了，竟还是妹妹杨雪……
不对，小丫头似乎没这么强的好奇心，即便有也早就问了，不至于等到今日。
“雪儿啊，你怎么突然对三哥的头发好奇了？”
杨雪嬉笑道：“是漂亮姐姐问的，我不知道，所以问三哥。”
“漂亮姐姐？”杨浩心中一动，试探道：“就是昨天施粥，被三哥扑进水里的那个姐姐？”
“嗯！”杨雪点头笑道：“她换了裙子，雪儿都没认出来…姐姐可漂亮了，还给雪儿蜜饯吃。”
杨浩这才注意杨雪的衣兜里鼓鼓囊囊，不时从里面摸东西往嘴里塞，感情是被人收买，不对，是哄骗了。
“雪儿，漂亮姐姐除了给你蜜饯吃，还做什么了？”
杨雪嬉笑道：“漂亮姐姐带着我玩，荡秋千，看红鱼……然后，还问我问题。”
“告诉三哥，都问什么了？”
“她问我三哥的事情…”
杨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感情沈家小娘子用零食玩具收买妹妹，是要打探自己的底细啊！
“那雪儿是怎么说的呢？”
“嗯…”杨雪眼光向上，思索片刻道：“我告诉漂亮姐姐，三哥和大黄是从水里爬上来的，给我和娘亲炖了肉汤…”
这孩子，也忒老实了，没有一点戒备心，看来往后得教教她防骗才行。
不过仔细说起来，杨雪到底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骗小孩的大人才真“卑鄙”。
“还有呢？”
“还有就是头发，雪儿不知道，刚好娘亲来了，我就没回答…”
杨雪思索道：“娘亲告诉漂亮姐姐，不要问三哥这些话，说三哥的亲人没了，会难过的。”
“嗯！”杨浩点点头，算是和盘托出，老底全漏，不过似乎也什么大漏洞，至于头发……
“雪儿，要是漂亮姐姐再问你三哥的头发，你就告诉她，三哥去庙里当过和尚，没饭吃又还俗了。”
事急从权，只能借鉴一下明太祖朱重八先生的经历了，灾荒之年这样的情形想来很寻常。
“和尚…光头师父那种吗？”
“是！”
“那还俗是什么？”
“这个…”杨浩无奈道：“就是继续留头发，不做和尚了……往后三哥详细给你讲，你先这么告诉漂亮姐姐，她明白的。”
“嗯！”
“对了，你再告诉她，就说三哥向她道歉。”
“道歉？娘亲不是说三哥救了她吗？为什么要道歉？”
怎么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杨浩无奈道：“这个…你就这么告诉漂亮姐姐，她明白的。”
“好吧！”杨雪点点头，兀自往嘴里塞着蜜饯，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
澡桶里的水已经凉了，杨浩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雪儿啊，你先去出去一下，三哥要穿衣服……”
第十八章 一语成谶（）
没有电子产品的年代，没有媳妇的年纪，累极的杨浩倒头便睡。
天微微亮的时候不得不强撑着爬起来，和揉眼屎、打哈欠的沈放一道赶去灾民营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巍然壮观的如厕大军，正是晨起集中排泄时段，按照往常的习惯，灾民多半会寻个犄角旮旯，随意拉撒。
但而今情形不同，从昨日开始，已经有八十七人因随地便溺遭到惩罚，无论男女都挨了鞭子，并且禁食两餐。
有个不知死活的痞子没当回事，竟然接连犯了两次，结果被官差一顿鞭子打的皮开肉绽。并放出狠话，如果再有第三次，就把他放水的那玩意剁掉。
痞子大为惊恐，纵然被打成重伤，也不得不杵木棍，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前去如厕区便溺。
有不少小孩不懂事，随地便溺，官差发现之后，不打孩子，但对父母毫不手软。
这是杨浩的要求，“他还是个孩子”这种借口不能纵容。
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懒惰纵容的家长，鞭子会让他们记住教训，管好自家孩子。
两个典型飞快传遍整个营地，灾民们再也不敢等闲视之，纷纷开始按规矩如厕。
不过如厕区的蹲位似乎有点紧张，尤其是晨起集中排泄时段，杨浩略一提醒，沈放便立即吩咐官差抓紧新建。
就餐区几十个灶台已经腾起炊烟，米粥已经在锅里翻滚，不多一会灾民便捧着碗开始领饭用餐。
除了一碗米粥之外，还有一勺子酱菜，却不知是哪个军营里淘汰的陈年旧货。
但嘴里快要淡出鸟的灾民们一点都不介意，逃荒出来能有口粥喝，还能见到点盐味，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也有例外，不知何时，营地中竟然开始有流言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