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韩生不见人来了,在神厨里走将出来。摸一摸香炉。看适间藏的是甚么东西,摸出一个大纸包来。打开看时,是一包成锭的银子,约有二十余两。韩生道:“惭愧,眼见得这先人来的。瞒起同伴的银子藏在这里,等赌过咒搜不出时,慢慢来取用。岂知已先为鬼神所知,归我手也!欲待不取,总来是不义之财;欲待还那失主,又明显出这个人的偷窃来了。不如依着玉英之言。且将去做赎子之本,有何不可?”当下取了。出庙下船,船里从容一秤。果有二十两重,分毫不少,韩生大喜。
到了湘潭,径将四十金来送还黄翁聘礼,求赎鹤龄。黄翁道:“婚盟已定。男女俱已及时,老夫欲将此项与令郎完了姻亲。此后再议归闽。唯足下乔梓自做主张,则老夫事体也完了。”韩生道:“此皆老翁玉成美意,敢不听命?”黄翁着媒人与易家说知此事。易家不肯起来道:“我家初时只许嫁黄公之子,门当户对,又同里为婚,彼此俱便。今闻此子原藉福建,一时配合了,他日要离了归乡。相隔着四五千里,这怎使得?必须讲过,只在黄家不去的,其事方谐。”媒人来对黄翁说了。黄翁巴不得他不去的,将此语一一告诉韩生道:“非关老夫要留此子,乃亲家之急如此。况令郎名在楚藉,婚在楚地,还闽之说,必是不要,为之奈何?”韩生也自想有些行不通,再击竹英与玉英商量。玉英道:“一向说易家亲事是前缘,既已根绊在此,怎肯放去?况妾本藉湘中,就等儿子做了此间女婿,成立在此也好。郎君只要父子相认,何必归闽?”韩生道:“闽是吾乡,我母还在,若不归闽,要此儿子何用?”玉英道:“事数到此,不由君算。若执意归闽,儿子婚姻便不可成。郎君将此儿归闽中,又在何处另结良缘?不如且从黄、易两家之言,成了亲事,他日儿子自有分晓也。”韩生只得把此意回复了黄翁,一凭黄翁主张。黄翁先叫鹤龄认了父亲,就收拾书房与韩生歇下了。然后将此四十两银子,支分作花烛之费。到易家道了日子,易家见说不回福建了,无不依从。
成亲之后,鹤龄对父韩生说要见母亲一面。韩生说与玉英,玉英道:“是我自家儿子,正要见他。但此间生人多,非我所宜。可对儿子说人静后房中悄悄击英,我当见他夫妇两人一面。”韩生对鹤龄说知,就把竹英密付与他,鹤龄领着去了。等到黄昏,鹤龄击英,只见一个淡妆女子在空中下来,鹤龄夫妻知是尊嫜,双双跪下。玉英抚摹一番,道:“好一对儿子媳妇,我为你一点骨血,精缘所牵,二百年贞静之性,不得安闲。今幸已成房立户,我愿已完矣!”鹤龄道:“儿子颇读诗书,曾见古今事迹。如我母数百年精魂,犹然游戏人间,生子成立,诚为希有之事。不知母亲何术致此,望乞见教。”玉英道:“我以贞烈而死,后土录为鬼仙,许我得生一子,延其血脉。汝父有掩骸之仁,阴德可纪,故我就与配合生汝,以报其恩。此皆生前之注定也。”鹤龄道:“母亲既然灵通如此,何不即留迹人间,使儿媳辈得以朝夕奉养?”玉英道:“我与汝父有缘,故得数见于世,然非**所宜。今日特为要见吾儿与媳妇一面,故此暂来,此后也不再来了。直待归闽之时,石尤岭下再当一见。吾儿前程远大,勉之!勉之!”说罢,腾空而去。
鹤龄夫妻恍恍自失了半日,才得定性。事虽怪异,想着母亲之言,句句有头有尾。鹤龄自叹道:“读尽稗官野史,今日若非身为之子,随你传闻,岂肯即信也!”次日与黄翁及两弟说了,俱各惊骇。鹤龄随将竹英交还韩生,备说母亲夜来之言。韩生道:“今汝托义父恩庇,成家立业,俱在于此,归闽之期,知在何时?只好再过几时,我自回去看婆婆罢了。”鹤龄道:“父亲不必心焦!秋试在即,且待儿子应试过了,再商量就是。”从此韩生且只在黄家住下。
鹤龄与两弟,俱应过秋试。鹤龄与鹤算一同报捷,黄翁与韩生尽皆欢喜。鹤龄要与鹤算同去会试,韩生住湘潭无益,思量暂回闽中。黄翁赠与盘费,鹤龄与易氏各出所有送行。韩生乃到家来,把上项事一一对母亲说知。韩母见说孙儿娶妇成立,巴不得要看一看,只恨不得到眼前,此时连媳妇是个鬼也不说了。次年鹤龄、鹤算春榜连捷,鹤龄给假省亲,鹤算选授福州府闽县知县,一同回到湘潭。鹤算接了黄翁,全家赴任,鹤龄也乘此便带了妻易氏附舟到闽访亲,登堂拜见祖母,喜庆非常。韩生对儿子道:“我馆在长乐石尤岭,乃与汝母相遇之所,连汝母骨骸也在那边。今可一同到彼,汝母必来相见。前日所约,原自如此。”
遂合家同到岭下,方得驻足馆中,不须击英,玉英已来拜韩母,道:“今孙儿媳妇多在婆婆面前,况孙儿已得成名,妾所以报郎君者已尽。妻幽阴之质,不宜久在阳世周旋,只因夙缘,故得如此。今合门完聚,妾事已了,从此当静修玄理,不复再人生寰矣。”韩生道:“往还多年,情非朝夕,即为儿子一事,费过多少精神!今甫得到家,正可安享子媳之奉,如何又说要别的话来?”鹤龄夫妇涕泣请留。玉英道:“冥数如此,非人力所强。若非数定,几曾见二百年之精魂还能同人道生子,又在世间往还二十多年的事?你每亦当以数目自遣,不必作人间离别之态也。”言毕,翩然而逝。鹤龄痛哭失声,韩母与易氏各各垂泪,惟有韩生不十分在心上,他是惯了的,道夜静击英,原自可会。岂知此后随你击英,也不来了。守到七夕常期,竟自杳然。韩生方忽忽如有所失,一如断弦丧偶之情。思他平时相与时节,长篇短咏,落笔数千言,清新有致,皆如前三首绝句之类,传出与人,颇为众口所诵。韩生取其所作成集,计有十卷。因曾赋“万鸟鸣春”四律,韩生即名其集为《万鸟鸣春》,流布于世。
韩生后来去世,鹤龄即合葬之石尤岭下。鹤龄改复韩姓,别号黄石,以示不忘黄家及石尤岭之意。三年丧毕,仍与易氏同归湘潭,至今闽中盛传其事。
二百年前一鬼魂,犹能生子在乾坤。
遗骸掩处阴功重,始信骷髅解报恩。
卷 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简尸 殉节妇留待双出柩()
削骨蒸肌岂忍言?世人借口欲伸冤。
典刑未正先残酷,法吏当知善用权。
话说戮尸弃骨,古之极刑。今法被人殴死者,必要简尸。简得致命伤痕,方准抵偿,问入死罪,可无冤枉,本为良法。自古道法立弊生,只因有此一简,便有许多奸巧做出来。那把人命图赖人的,不到得就要这个人偿命。只此一简,已彀奈何着他了。你道为何?官府一准简尸,地方上搭厂的就要搭厂钱。跟官门皂、轿夫吹手多要酒饭钱。仵作人要开手钱、洗手钱。至于官面前桌上要烧香钱、朱墨钱、笔砚钱;毡条坐褥俱被告人所备。还有不肖佐贰要摆案酒,要折盘盏,各项名色甚多,不可尽述。就简得雪白无伤,这人家已去了七八了。就问得原告招诬,何益于事?所以奸徒与人有仇,便思将人命为奇货。官府动笔判个“简”字,何等容易!道人命事应得的,岂知有此等害人不小的事?除非真正人命,果有重伤简得出来,正人罪名,方是正条。然刮骨蒸尸,千零万碎,与死的人计较,也是不忍见的。律上所以有“不愿者听”及“许尸亲告递免简”之例,正是圣主曲体人情处。岂知世上惨刻的官,要见自己风力,或是私心嗔恨被告,不肯听尸亲免简,定要劣撅做去。以致开久殓之棺,掘久埋之骨。随你伤人子之心,堕旁观之泪,他只是硬着肚肠不管。原告不执命,就坐他受贿;亲友劝息,就诬他私和。一味蛮刑,打成狱案。自道是与死者伸冤,不知死者惨酷已极了。这多是绝子绝孙的勾当!
闽中有一人名曰陈福生,与富人洪大寿家佣工。偶因一语不逊。被洪大寿痛打一顿。那福生才吃得饭过,气郁在胸,得了中懑之症,看看待死。临死对妻子道:“我被洪家长痛打,致恨而死。但彼是富人,料搬他不倒,莫要听了人教唆赖他人命,致将我尸首简验,米分骨碎身。只略与他说说,他怕人命缠累。必然周给后事,供养得你每终身,便是便益了。”妻子听言。死后果去见那家长,但道:“因被责罚之后,得病不痊,今已身死。惟家长可怜孤寡,做个主张。”洪大寿见因打致死。心里虚怯的,见他说得揣己,巴不得他没有说话,给与银两,厚加殡殓,又许了时常周济他母子。已此无说了。
陈福生有个族人陈三,混名陈喇虎,是个不本分好有事的。见洪人寿是有想头的人家。况福生被打而死,不为无因,就来撺掇陈福生的妻子,教他告状执命。妻子道:“福生的死,固然受了财主些气。也是年该命限。况且死后,他一味好意殡殓有礼。我们番脸子不转,只自家认了悔气罢。”喇虎道:“你每不知事体,这出银殡殓,正好做告状张本。这样富家,一条人命,好歹也起发他几百两生意,如何便是这样住了?”妻子道:“贫莫与富斗,打起官司来,我们先要银子下本钱,那里去讨?不如做个好人住手,他财主每或者还有不亏我处。”陈喇虎见说他不动,自到洪家去吓诈道:“我是陈福生族长,福生被你家打死了,你家私买下了他妻子,便打点把一场人命糊涂了。你们须要我口净,也得大家吃块肉儿。不然,明有王法,不到得被你躲过了!”洪家自恃福生妻子已无说话,天大事已定,旁边人闲言闲语,不必怕他。不教人来兜揽,任他放屁喇撤一出,没兴自去。喇虎见无动静,老大没趣,放他不下,思量道:“若要告他人命,须得是他亲人。他妻子是扶不起的了,若是自己出名,告他不得。我而今只把私和人命首他一状,连尸亲也告在里头,须教他开不得口!”登时写下一状往府里首了。
府里见是人命,发下理刑馆。那理刑推馆,最是心性惨刻的,喜的是简尸,好的是入罪,是个拆人家的祖师。见人命状到手,访得洪家巨富,就想在这桩事上显出自己风力来。连忙出牌拘人,吊尸简明。陈家妻子实是怕事,与人商量道:
“递了免简,就好住得。”急写状去递。推官道:“分明是私下买和的情了。”不肯准状。洪家央了分上去说:“尸亲不愿,可以免简。”推官一发怒将起来道:“有了银子,王法多行不去了?”反将陈家妻子拨出,定要简尸。没奈何只得拾出棺木,解到尸场,聚齐了一干人众,如法蒸简。仵作人晓得官府心里要报重的,敢不奉承?把红的说紫,青的说黑,报了致命伤两三处。推官大喜道:“是拿得倒一个富人,不肯假借,我声名就重了,立要问他抵命!”怎当得将律例一查,家长殴死雇工人,只断得埋葬,问得徒赎,井无抵偿之条。只落得洪家费掉了些银子,陈家也不得安宁。陈福生殓好入棺了,又狼狼藉藉这一番。大家多事,陈喇虎也不见沾了甚么实滋味,推官也不见增了甚么好名头,枉做了难人。
一场人命结过了,洪家道陈氏母子到底不做对头,心里感激,每每看管他二人,不致贫乏。陈喇虎指望个小富贵,竟落了空,心里常怀快快。
一日在外酒醉,晚了回家,忽然路上与陈福生相遇。福生埋怨道:“我好好的安置在棺内,为你妄想吓诈别人,致得我尸骸零落,魂魄不安,我怎肯干休?你还我债去!”将陈喇虎按倒在地,满身把泥来搓擦。陈喇虎挣扎不得,直等后边人走来,陈福生放手而去。喇虎闷倒在地,后边人认得他的,扶了回家。家里道是酒醉,不以为意。不想自此之后,喇虎浑身生起癞来,起床不得。要出门来杠帮教唆做些惫懒的事,再不能勾了。淹缠半载,不能支持。到临死才对家人说道:“路上遇陈福生,嫌我出首简了他尸,以此报我。我不得活了。”说罢就死。死后家人信了人言,道癞疾要缠染亲人。急忙抬出,埋于浅土。被狗子乘热拖将出来,吃了一半。此乃陈喇虎作恶之报。
却是陈福生不与打他的洪大寿为仇,反来报替他执命的族人,可见简尸一事,原非死的所愿,做官的人要晓得,若非万不得已,何苦做那极惨的勾当!倘若尸亲苦求免简,也该依他为是。至于假人命。一发不必说,必待审得人命逼真,然后行简定罪。只一先后之着。也保全得人家多了。而今说一个情愿自死不肯简父尸的孝子,与看官每听一听。
父仇不报忍模糊,自有雄心托湛卢。
枭獍一诛身已绝,法官还用简尸无?
话说国朝万历年间,浙江金华府武义县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