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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令兄的病,老朽实足无能为力。”
“不,大夫,不要这么说嘛,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您也说不行,那我大哥他就……就……”
病床前,十六岁的诸葛蒙蒙硬咬紧牙根不哭出来,只拿一双可怜生生的眸子瞅定发须皆白的老大夫,低声下气哀求,因为这位医名满天下的老大夫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但老朽确实无能为力……唉,老朽告辞了。”老大夫掩著脸想走人,大概是觉得说出“无能为力”那种话实在太没面子了,他只想快快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究竟是他医术还不到家?或是他老了,脑筋转不动了?
谁知他才走出半步就再也动不了了,身体在前面,左手臂拉成直角拖在后头,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差一点点就拗断了。
“不不不,大夫,您别走、别走啊!”蒙蒙几乎用整个身子团团包围住老大夫瘦弱的手臂,打死不给他落跑。“再看看,再仔细看看也许就看得出来该如何治这病了!”
“老朽已经很仔细诊断过了,但……唉!”愈说愈丢脸,还是走吧!走吧!
老大夫再次掩脸想走人,但这回更糟糕,才刚动就失声呻吟出来,他龇牙咧嘴的回过(奇*书*网^。^整*理*提*供)头,蒙蒙还是拉著他不放,一脸悲壮的“不放你走就是不放你走,不然就留下你的手臂吧”。
“再看一次,再一次就好了嘛!”
别看她个子娇小没几两重,死力气可大得很,这可能跟她的纤细身材有关,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没长出肉来,全长成力气去了,可怜老大夫硬是拖不动她,再拖,手臂就真的要送给她做纪念品了。
“没用的,再看几千几百次也是一样啊!”
“再看一次就好了嘛!”
“大小姐,真的再看多少次也没用的呀!”
老大夫哭笑不得地用右手捉住自己的左手,想回收自己的所有物;蒙蒙却抱得更紧,无论如何非要留下他的手臂不可,老大夫只好卯起来和她抢自己的手臂。
人家是拔河,他们是拔手臂,你来我往战况激烈,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大夫,您再看看嘛,求求您,再看看嘛,不然我……我给您跪下!”
咦咦咦,她跪她的,干嘛拖他下水?
老大夫啼笑皆非地跟著蹲下去,没办法,人质——他可怜的手臂,还押在她手里呢!
“大小姐,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是白费时间啊!想老朽自幼研习医术,迄今已逾一甲子,多少名医皆曰难治的病症,老朽亦能药到病除,但老朽毕竟不是扁鹊,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若非万不得已,老朽也不想承认这种事自砸招牌呀!”
两眼瞄向床上的人,他又摇头又叹气。
“老朽至多也仅能诊出令兄的五脏六腑正逐渐衰竭当中,至于为何会如此,老朽委实找不出原因,但令尊与令二兄、令弟都死于此症,我想或许是令祖上传下来的病症……”
对,不是他医术不精,是他们诸葛家的老祖宗有毛病。
“但我和两个妹妹都没事啊!”蒙蒙反驳。
“大约这种病只会传给男丁,女人家反倒不会有事吧。”
为什么每位大夫都是同样的回答?
“那……那……”蒙蒙徐徐转注床上的病人,一脸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的表情,“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大哥和我爹、二哥、弟弟一样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半天,她就是说不出那最无望的字眼。
目注蒙蒙那张清纯秀丽的娇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是那样凄惶无助,看得人心都软成一摊烂糊了,如果可以的话,老大夫还真想把自己的老命送给她大哥,反正他再活也没多少年了。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他也实在是诊断不出她大哥到底是何毛病,就算想爆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只能摇头叹息。
见状,蒙蒙不由茫然了。
虽然诸葛家的人脑筋没几个弯,纹路也少得可怜,不仅不懂得半点谋略计策,跟精明两个字更搭不上边,老实耿直得不适合做生意人,但偏偏诸葛家就是靠做生意赚进大笔财富,成了南阳首富,这实在可说是个奇迹!
想来是诸葛家数代以来造桥铺路、赈济施粮,多行善事、功德无量,一切老天都看在眼里,于是特别予以眷顾庇护,诸葛家也才能够安安稳稳地从一个小小的布商逐步发展成丝绸大盘商,生意愈做愈大,由南至北分铺起码十几家,运道好到不行。
直到一年前,诸葛家的运气终于用光了。
短短一年间,诸葛家的男丁,蒙蒙的亲爹和三位兄弟,好像在接力赛一样,不明缘由的突然一个接一个病倒、一个接一个去世,至今只剩下诸葛大公子还活著,不过也只剩下几口气而已了。
起初还以为是瘟疫,可是除了诸葛家的男丁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发病,想赖到瘟疫头上去也赖不了,但若不是瘟疫,为何没有半个大夫诊断得出究竟是什么病?
难不成真是代代传下来的毛病?
不,也不对……
“但我爹并没有提过这种事呀!”这么严重的事,要真有,爹不可能不提的。
“没有吗?”老大夫疑惑地揽眉沉吟片刻。“那么令堂又是如何去世的?”
一提到她亲娘,蒙蒙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不禁蒙上了一层水雾。
“娘自生下妹妹后就一直病著,连床都下不来,请了好多位大夫来看,都说是产后中了风邪,奇怪的是吃再多药也不见好转,一直拖到我十二岁那年,娘……还是去世了。”
“那么,也许和令堂也有点关系吧?”老大夫的口气一点把握也没有,不但医术不够精,现在连讲话都不太负责任了。
耶耶耶,她说了什么,怎地连娘也被扯进来了?
蒙蒙错愕地瞠视著老大夫好半晌后,再缓缓拉开目光移向一旁,银花——大哥的未婚妻,早已哭到快没气了。
还有房门外,她那两个双胞妹妹,雪雪和灿灿,一左一右躲在门外探头探脑,两张小脸蛋同样焦急又彷徨,可就是不敢踏进房里来半步,不是她不准她们进来,而是她们害怕进来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嘛?”蒙蒙嗫嚅道。
“这个……”见她一脸无措,机不可失,老大夫赶紧抢回自己的手臂,再扶她起来,而后转望床上刚醒转过来的病人。“我想大公子你最好先交代好一切,免得你妹妹无所适从,毕竟她们还年幼,要她们承担起这一切也太残忍了。”
要一个年轻得不应该死的人交代自己的身后事更残忍!
“我知道了。”诸葛文毅叹息著拉住妹妹的手。“蒙蒙。”
“大哥?”
“去请章大哥来一下好吗?”
三姊妹三双眼呆呆望著大哥的房门被关上,忐忑又不安,还有点不知所措。
“大姊……”雪雪和灿灿欲言又止地瞅向蒙蒙,想问问大夫究竟说了些什么,大哥叫章大哥进去又是要做什么,但口水吞了又吞,就是不敢真的问出口,唯恐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也幸好她们不敢问出口,因为就算她们问了,蒙蒙也回答不出来。
大夫说大哥已经没救了,所以大哥叫章大哥来交代后事,这种话打死她一千万次也不能说出口,也许是她太单纯,总觉得那种话一旦说出口就成定局了,反过来说,只要她不说出口,大哥就还有希望,不管那希望有多么不可靠。
无论如何,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你们的枕巾绣好了吗?”她强振精神,勉强挤出一丝笑。
“还没有。”
“那就快去绣好,待会儿大姊要检查喔!”
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蛋对看一下。
“好嘛!”两个小丫头垂著小脑袋,没精打采的回房里去了。
她们的身影一消失,蒙蒙整个人就垮了,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硬是不哭出来,泪水刚渗出就横臂抹去,就是不让它流下来。
她才五岁时娘亲就病倒了,应该还是个不解事的年龄,但当时她就懂得要陪伴在病榻旁,以免娘亲感到寂寞,那时爹爹就特别嘱咐她绝不可以在娘亲面前落泪哭泣,免得惹娘烦心,自那时候开始,她就慢慢养成不管再伤心、再难过也绝不让泪水掉下来的习惯,最多也只是红红眼眶罢了。
就像现在这样,眸子湿淋淋的渗满水气,可就是不许它垂落下来。
她最爱的亲人在一年内相继去世,她却连为他们哀悼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每当他们才刚开始要准备办丧事时,就会有另一个人病倒,一个接一个,来不及伤心,忧惧愈来愈深,最后,连最疼爱她的大哥也倒了。
诸葛家最后一根支柱摇摇欲坠,她不想,也不能,更不愿放弃希望,可是……可是……
“蒙蒙……”
闻声回头,恰好对上一双关心的目光,蒙蒙马上扑过去埋在那人怀里,不是想躲起来哭,只是想寻求一点力量,好让她能够再支撑下去。
“菁姊,周大夫……周大夫说他也无能为力……”
“可怜的蒙蒙……”
“周大夫是退休的御医,连他都束手无策,接下来我还能找谁呢?”
自娘亲病倒至去世,长长的七年间,除了两个妹妹之外,也只有隔壁杜府的四小姐杜菁会跑来找她玩,是她唯一的闺中知己。
纵使杜菁年长蒙蒙三岁,又顽皮好动,跟乖巧的蒙蒙完全两个样,不过两丫头偏就很合得来,杜菁总是很有耐心地等候蒙蒙她娘亲睡著之后,才把蒙蒙捉出去玩,要不就陪蒙蒙一起和她娘亲聊天说笑。
五年前,杜菁和她哥哥上华山派拜师学艺,没想到五年后头一回下山回家省亲,诸葛家竟遭此大劫难,人事全非,她虽有心帮忙,却半点忙也帮不上,除非……
“我……我……”两眼迟疑地俯视窝在她怀里的蒙蒙,杜菁吞吞吐吐地张阖了好几次嘴,但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说了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你大哥找你章大哥做什么吗?”
“不知道。”
“那么我猜……”杜菁若有所思地盯住诸葛文毅的房门。“你大哥是要在他死前把你嫁给你章大哥,好让你章大哥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替他来照顾你和雪雪、灿灿三姊妹,他才能够安心瞑目。”
“把我嫁给章大哥,他才能够……安心瞑目?”蒙蒙喃喃复述……霍然抬头,又惊惧又惶恐。“不,我不要!”
虽然娘亲在世时一再告诫过她不下千万次,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因此在她而言,那些三从四德、妇学女诫早已是不可违反的天规定律,大哥要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无论对象是老头子或毛头小子,是裁缝或屠夫,是胖或瘦,是喜欢或憎恨,大哥说了算,她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但就是此刻不行!
如果她在此刻乖乖听命嫁了,就好像承认大哥真的要死了,而她是为了让大哥安心才嫁的,说不定她一成亲,大哥便会因为安心了就……就……
不,她绝不嫁,起码不能在这种时候嫁!
大哥发病最晚,至少还有两个月让她想办法,对,她还有时间想办法医治大哥的病。可是……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她低喃,一脸茫然无助。
同情的目光凝注在蒙蒙脸上,杜菁犹豫了好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的咬咬牙。
“其实……其实我知道有个人也许救得了你大哥……”
有人救得了大哥?!
熊熊自杜菁胸前弹开,再猛一下揪住杜菁的衣襟,“谁?谁?”蒙蒙激动地扯喉尖叫。“谁可以救我大哥?”
杜菁苦笑。“这就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原因,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多么难以治疗的疑难杂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够医好。但他不许患者家属说出他的事,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或女、是老或少,因此任何人都找不著他,只有他找你的份……”
“那他要怎样才会找上我们?”
“不知道,”杜菁无奈地两手一摊。“真的,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激动的表情霎时又掉落到冰点以下,冻结了好半晌后,蒙蒙泄气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她低喃,垂头丧气的望著地下发呆。
“对不起,蒙蒙。”杜菁满怀歉意,暗自懊恼,早知道不说了,先一句话把人家扶上天,再一句话又把人家丢进地狱里去,最可恶不过了!
蒙蒙又呆了片刻,然后有气无力的咧嘴苦笑。“那也不能怪你。”
“我已经叫我哥去问那个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人了,可是……”杜菁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好让蒙蒙再振作起来,结果只说了一句,她自己也跟蒙蒙一样一口气泄到千山万水外。“那人似乎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恐怕也……问不到什么好消息。”
“……”
“蒙蒙……”
见蒙蒙沮丧得又快垮了,杜菁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该死,那家伙究竟是谁,为何非得这么神